那时,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觉得自己和初到先生家时相比沉稳了些,而且同夫人也相当熟了。我和她相处并不觉得有任何拘束,便聊了很多,不过都是一般的闲聊,所以现在全忘了。我只记得其中谈到的一件事。不过,在谈此事之前,我想先交代一下:先生是大学毕业,这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先生赋闲在家,却是我回到东京后过了一些时候才知道的。那时我就想,先生在家里怎么待得住呢?
先生是个不为世人所知的人,因此,对于先生的学问和思想,除了同他关系密切的我之外,是不可能有人满怀敬意的。我常说,这太可惜了。但先生却并不介意,只回答说:“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到社会上讲话的。”因先生的回答过于谦虚,我听着倒像是对社会的嘲讽。事实上,先生对那些现在已成名的老同学,常常毫不客气地进行批评。于是,我就抓住先生这一矛盾的表现,发了一通议论。我的精神与其说是反抗的,不如说是为人们非但不理解先生,而且还不以为然感到遗憾。那时,先生语气深沉地说:“我是个没有资格为社会服务的人,没有办法。”先生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某种深邃的表情。我不知道那是失望,还是不满或者悲哀,只觉得毅然决然得使我无言以对,没有勇气再说什么。
我和夫人聊天时,也很自然地谈论起了先生,最后落到了这个问题上。
“先生为什么只是闷在家里思考、学习,不到社会上做一番事业呢?”
“不行啊,他讨厌那些事。”
“就是说,他觉得那些事无聊?”“他是不是这样想的,我是个女人,说不好。不过恐怕不是因为这个吧。他还是想做点儿事的,可总是办不到,所以才让人同情呢。”
“不过从身体来看,先生不是没什么病吗?”“身体很好,什么病也没有。”“那为什么不出去做点儿事呢?”“那就不知道了。我要是知道,也就不会这么操心了。正因为不知道才更让人心疼呀。”
夫人的语气充满了同情,但她嘴边还是挂着微笑。在旁人眼里,我倒显得过于认真。我满脸困惑,不说话了。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他年轻的时候可不这样,年轻时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您说的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问。“学生时代呀。”“您从学生时代就认识先生了?”
夫人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