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蛊雕听闻心知不妙,正欲抽身逃离,却只见月光浓稠如同水银,倾泻在蛊雕金黄色的四肢上,宛若岩浆浇在身上,溶血化肉,霎时间又凝为实质,化作极寒牢笼,登时困死蛊雕所有的去处,蛊雕受痛浑身如同身处热风地狱又如同身在寒冰炼狱之中,仰天长啸,声音凄凉似乎能穿破耳朵,有穿金分石之力。
辟闾无殇恍若未闻,明亮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这只晋升尚未完成的妖兽,虚握五指,手指北极七星的方向,大声喝道:“人发杀机,天地翻覆!”
整座昆虚大阵瞬间逆行,原有的一切都被打破,昆虚顺而生,逆而亡,一瞬间,乾坤逆转,五行倒行,三才混乱不堪,连光影都不断变换。大阵逆转时如果有神明从天上观看,不难发现,整座昆虚之阵已经变成天地大磨盘,要生生磨碎其中的所有东西,包括一棵草,一粒沙,唯有毁灭,才能再造。
大阵中的一人一兽分别承受着莫大的威胁,那颗地底的星核受到昆虚的影响,似乎又开始崩裂。辟闾无殇浑身骨节吱嘎作响,像是在承受重锤击打,不一会,四肢处的白袍便被鲜血染红。“哼,小子找死,昆虚乃是上古禁地,纵然是那位大人也不敢轻易入内,更何况是你这黄口小儿,哼哼哼哈哈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等你一死,我就脱困,到时候,我一定要将你小子的亲朋好友一一吃掉!”
蛊雕站在原地,鬼诘的语言让人不寒而栗。辟闾无殇心里不以为意,他知道,蛊雕不过在虚张声势,阵势一起,他自身的修为受到极大的影响,更糟糕的是肉体承受分筋错骨之刑,识海也翻涌不断,他全凭《忆水怀山经》中的镇山御水诀不断观想天下大川和天上星辰才能勉强抵抗。蛊雕虽说天生神异,身若虎豹,力若熊罴,却也难抵天地之威能,它金黄色的皮毛不断战栗,显示出它的处境也不好受。
望着蛊雕金黄色的皮肤逐渐开始变化,辟闾无殇了然,蛊雕之所以一直和他说话不过是在刻意拖延时间。它体内那一颗妖丹估计受到星核、昆虚和天威三股气息的纠缠,只怕现在的它,任意一个凡俗之间的高强武人手持利刃便可顷刻间击毙。
不能再等了,天时快要过去了,若是此时不能将它击杀,只怕后患无穷,可若是再拖一会,大阵消融,即便它身死道消那后果也难以承受。
《忆水怀山经》中山水书一章曾隐约提到过,古早之前,九州妖物遍野,其中有一妖物名东皇号太一,执掌妖兵,一统天下,甚至成立妖庭,自号天庭。当时人类羸弱,不通修行之法,不得炼体之要,被群妖诸魔当作猪狗血食馔养,肆意虐杀。东皇甚至在觉察到妖族势必要崩离时对整个人族举起屠刀,妄图杀光所有人族,侵占人族气运为妖庭续命。幸得有几位前贤顶住压力,一路筚路蓝缕,暴霜露、斩荆棘,苦苦支撑,直到天地环境大变,妖族四分五裂,几位始祖才鼎定九州,其中就有那位山水师的初祖,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划定山川河流疆界,布下天地之阵,其实说穿了跟世俗中的修补匠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九州分布其实暗合天象,所有人物划定天干地支用御动山水灵气,只是寻常凡人无法察觉,种种险绝神异不足为外人道也。妖族被上天遗弃,绝难修行,大部分已经退化为家禽走兽,不再兴风作浪、为祸一方,只是仍有少部分妖兽蒙受天地恩德,寻常人族需要十年数十年才能拥有的力量它们一出生就能获得,此类妖物虽受天弃亦受天眷,杀之有祸,就像面前这只蛊雕,这可是世间巫蛊起源的老祖宗,若真将它逼入绝境,它自爆妖丹后方圆千里都可能受到巫蛊波及,无数生灵将毁于一旦。
一念及此,辟闾无殇决意在大阵毁灭之前将其斩杀,最少也要将它镇压!
一人一兽在大阵之中静立不动,默默承受大阵的凶暴,双方都在等待大阵逆转后转瞬即逝的那一抹生机,两人相向,宛如阴阳鱼的两只眼睛,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
辟闾无殇率先动了起来,闪身一动,凌空跃起,恍若天外流星,举拳便朝这蛊雕硕大的头颅上砸去,蛊雕咧嘴一笑,辟闾无殇的行动虽快,但在这逆行的昆虚大阵之中却被放慢无数倍,此时的任何行为都是在与无数天地之威正面对抗,阴阳平衡瞬间被破,无数的压力尽皆施加于辟闾无殇一人之身,蛊雕则一身轻松,轻松闪过这凌厉的一击。
“嘿嘿,小辈,那卷轴跟在你身边真是可惜了,不如我帮你好好保存!”
蛊雕欺近身前,利爪横扫,辟闾无殇有心躲闪却仍被横扫击中,腹部被撕裂一个口子,鲜血很快浸湿他腹部的衣裳。
辟闾无殇恍若没有觉察到自己受伤,神色停顿一瞬,仍然挥动拳头,不断朝向蛊雕打去。蛊雕咧嘴一笑。
“真是个蠢材,像这样的拳头是永远打不中我的,纵使我硬接也伤不到我分毫,山水师一脉果真废物,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还是这个样子!”
说罢,蛊雕不再躲闪,而是以掌接下。“哼,仅仅是这样吗,那你可以去死了……”
蛊雕话未说完却惊讶地发现这被阵势影响的拳式没有它想象的那样简单,指尖处传来微弱的刺痛之感。没等蛊雕反应,一拳又一拳不断袭来,拳式凝沉,一往无前,任它千般变化,我自有一拳破之!
蛊雕面色变得沉重起来,悄然收起脸上刚刚的讥讽,指间传来的疼痛缓慢地游走全身。辟闾无殇为逆行大阵干预,每一拳都极为缓慢,就是这宛若慢动作的拳头,让蛊雕暗自腹诽。
“我到底被封印了多久!人族体魄与战力都已经变到这种地步了吗?!如此拳意,竟然能影响我的心绪,使我产生怯退之心,不行,我今天必要杀出去,哪怕晋升不成,我也要干掉这个小子!”
辟闾无殇宛若疯魔,浑不在意身上的伤痕,要以伤换伤。蛊雕也横下一条心,今日必杀这个山水师,年纪不大却如此棘手,他恍若随意御动着的拳法已经让他感到不安,最要命的是拳意不断叠加,拳在人在、拳毁人毁,每一拳都无比缓慢,若有龙象搬山开道之雄伟神力,拳意越发凝沉,蛊雕甚至看见妖族圣兽龙象二兽的影子隐隐约约在辟闾无殇身后出现。
“地发杀机,龙象起陆。”
辟闾无殇停下挥舞的拳头,大阵逆转之势登时停止,辟闾无殇如同一把面条在揉捏紧致之后骤然放松,顿时泄气倒在地上,滂沱大力诸般压力尽转于蛊雕之身。蛊雕暗叫不好,感知到如山岳一样的大力骤然压在身上,浑身经脉欲断,瞠目结舌,赤红色的眼睛都因为血脉的贲张凸了出来。有如阴阳顺行,辟闾无殇感到一阵轻松,不过周身疼痛难忍,识海不再翻腾却也犹如钢刀刮过。
不过因为这一遭,陨星录修行势如破竹,毕竟直接与天地对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经历,只要能熬过这里,回去多加修养,体魄能直接对抗这些上古神异种。
轰的一声!整片丘陵因为大阵肆意变化,星核大受影响而瞬间四分五裂,如泰山崩塌,滚滚碎石朝着两人劈面砸下,滚滚石流宛若天上流星直直砸向蛊雕,落石滚滚,砸向蛊雕,蛊雕无处可躲,被众多落石砸中。
辟闾无殇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作天女飞仙舞,要一击绝杀被困住的蛊雕,蛊雕本就状态不佳,又连遭痛击,自身气息已经是跌入低谷。
“五行更易!倒转天庭,天枢、天璇、天玑,斩!”
月光登时化作锁链要困住蛊雕,蛊雕见势不妙,晃动身形,灵巧地躲开几道锁链的捆绑,然而月色无穷,立身大地何处无月?越来越多的锁链就要困住它时,蛊雕伸出爪子,轻松地挥动几下便将迎面而来的月锁击毁。辟闾无殇看得真切,蛊雕随意挥击蕴藏着熊罴穿金裂石之力。
“小子,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生死相向?不如我们谈谈。”“嗯,前半句说的对,后半句可就不对了,仇,刚刚不就有了吗?”“这么说是没得谈了?”
“那也不是,只不过你看看天上的月亮,马上就要天亮了,时辰一到,哼,你还来得及吗?”
“要不你试试看?”
传闻蛊雕一族生性狡诈,说不定有什么后手,辟闾无殇暗自揣测蛊雕的后手,嘴上却毫不示弱。
“我没时间跟你打哑谜,我耗得起,你等得及吗?”
被提到心中焦急处,蛊雕低下头,眼神阴郁,像是在思考要如何虐杀辟闾无殇一般。
一人一兽陷入僵持,双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一击置对方于死地。突然一声轻叹从蛊雕口中传来,全不似刚刚的婴孩声,取而代之的是清越的声音,宛若一个翩翩少年郎。“唉,本不想现在就展露这份躯壳的,无数年了,我好久没有品尝到这样痛苦了。”
蛊雕摇了摇头,如惊雷疾电一般冲向辟闾无殇。辟闾无殇心中大惊,正欲伸手格挡,却发现蛊雕在极快冲击的过程中不断变化,四肢不断变化,头上似乎有角凸起,一阵金光闪过,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山丘之上,一个身影冷冷地注视着辟闾无殇,这时的它显出另一幅截然不同的面容,鸟喙,鹰眼,鹏翼,头上有独角。
“啊,无数年了,久到我已经忘记翱翔天宇的感觉了。”
化作真身的蛊雕自在地行走在大阵左右,一边踱步,一边悠闲观光。“如果我没猜错,你下一步就要动天杀了吧?三才杀阵果然厉害,这个由符篆组成的昆虚也算不错了,嗯,你应该没去过昆虚,那里禁锢万法、囚禁万道,昆虚啊,又是无数年以前的记忆了。不过,在你这个年纪能用出这样阵法的阵师古来无几,岁月啊!”
“忘了介绍一下,我叫折风,你可以去死了。”
折风狂暴一击,冲向辟闾无殇,辟闾无殇抵挡不及,周身鲜血四溢。“天棚搏龙!”
折风对着辟闾无殇又是一击,辟闾无殇已经没有什么余力去抵抗这狂暴的一击。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我就是星宿!”
辟闾无殇暗中掐诀,御动昆虚之阵,准备暗自引动星核,要与这头蛊雕同归于尽。
突然,一道身影闪电般从后面穿过折风的身躯,折风随手伸手一击,将这道身影一分为二,鲜血喷洒。
“师姐,我不能去见你了,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师弟。”
辟闾无殇正准备御动昆虚之阵,与折风一同毁灭,却突然听见折风一声痛呼。
辟闾无殇惊讶地回头看向它,折风正拼命捂住腹部,可惜那里面空空荡荡,那枚妖丹被突然出现的腾蛇抢夺过去。
“不不不不不!我折风纵横一世怎么可能被你们这群畜生,怎么可能!”折风不甘地倒下。
辟闾无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隐藏不发的异兽突然窜出,但他仍松了一口气,无符篆可用,四肢也已经绷紧到极致,他已无力再战。
蛊雕折风哀鸣一声。
“我,我不甘心哪,只差一步,一步啊……”身躯重重倒在大地之上。
辟闾无殇等了一会,等到再没有任何异动才缓缓站起来,他屏气凝神,察觉到那颗星核已经被嵌在此方天地中间,不能再被取出,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空气里是灵气至真至纯的味道,此地将成为福地洞天。
“这,这三才杀阵真是好用啊,搭配昆虚之阵没想到有此奇效。不对不对,是因为我厉害阵法才厉害的。”
辟闾无殇先是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这可是数代祖师都未曾做到过的事情。可是刚一动身子却发现周身宛若散架,辟闾无殇身形一阵踉跄,勉强走到蛊雕尸体旁边,一屁股坐下。
一手按在大地上,一手持着《忆水怀山经》,辟闾无殇说道:“我以此代山水师之名,封赦此山,今日之后,此山更名倾奇山。”说完从口袋中掏出山水神印,用力摁在忆水怀山上,才算完成。
山体突然变高变大,一寸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长,一瞬间辟闾无殇便只能仰望。山有其魂,那块郁结于此的星核已经化作核心,又有蛊雕血肉作为养料,倾奇山慢慢变化出自己原本的样貌来。
“现在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让你突然窜出相助。”辟闾无殇蹲在那头妖物身边。
这刚才一闪如电般的身影再无动静,只是嘴里仍旧衔着蛊雕折风的妖丹,死死不松口。
“无角,有翼,身若真龙,嗯,是只世无几见的腾蛇啊。”
死去的腾蛇头上和腹部分别有几道极重的伤口,血肉间的精华也没有多少,像是被蛊雕打伤化作血食馔养起来了。
“啧,虽然不知道你为何突然出手,但是仍要感谢你的帮助。”
说完,辟闾无殇轻轻挥手,山石自动化作墓穴,他御起腾蛇尸体,将其放在墓穴之中。正要转身离开时,却惊讶地发现不远处有一只小腾蛇眼中噙着泪水,正看着自己。
小腾蛇见他没有恶意,便慢慢爬到已死去的腾蛇身边不肯离去。
辟闾无殇停下脚步,想了想折返回去,看着悲伤的小腾蛇,用手轻轻点了点这个小家伙的头。
“跟我走吧,你母亲有恩于我,我自当照顾你。”
小腾蛇噙着眼泪爬到辟闾无殇肩膀上,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那条死去的腾蛇。
辟闾无殇迈开大步,就要走出这片山林。“好家伙,光这一个就这么难处理,看来这活儿比我想象的要难得多啊,现在放弃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转头看看肩膀上的小腾蛇,说道:“既然你以后就跟着我了,那要有一个名字。你就叫,嗯,黑白色的,红宝石一样的双眼,天生神异种,就叫你‘小明’吧!”
清晨里,一个少年和一条盘卧在少年肩膀上的小小腾蛇,慢慢走出大山,朝着朝阳和明天,一瘸一拐地走去。
“其实我刚刚是逗你玩的,你既黑白相间,恰似书家腕下挥毫,不如就以墨为姓吧,盘卧似轮,你以后跟着我,就叫墨轮!”
那条出生尚未多久的腾蛇安静地盘在辟闾无殇的肩膀上,听到“墨轮”两字,一下活跃起来,睁开了黑宝石般的双眼,轻轻直起身子,用脑袋轻轻摩挲着辟闾无殇的脸颊,冰凉凉的体温弄得辟闾无殇脸上痒痒的。
“别闹,痒痒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放心,跟了我你不会吃亏的,以后江湖上一定会流传这样一个传说,英俊的少年和英俊的腾蛇的故事!怎么样,是不是心动了?”
……“哦,忘了,你是冷血动物,不会太过激动,不过没关系,我替你激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