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27年波德莱尔六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弗朗索瓦·波德莱尔在古稀之年离开了人世,相信他在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心中还挂念着自己的小儿子。或许当时才六岁的波德莱尔还不懂得悲伤,可能只是天真地以为爸爸是躺在床上睡着了。
当波德莱尔的父亲去世以后,他的母亲卡洛琳·杜费斯明白自己儿子的不幸,因为她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所以她在丈夫病故的一段时间内几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这个六岁的儿子身上,母子两人开始相依为命。对于和母亲的这段时光,波德莱尔在四十年后都感到记忆犹新,在给母亲的信中,他说那段和母亲所度过的时光是“一段充满着爱和幸福的时光”。
我们相信,在这个心地善良,感情细腻而且能体会自己儿子丧父之痛的母亲的照顾下,波德莱尔经历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在四十年后的1861年,波德莱尔还通过文字回忆起这段时光,他写道:“我们长时间地漫步在广场上,母亲给了我无穷的柔情,这一段时光对于母亲来说是十分糟糕的,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母性温柔的美好时光。”
但是上天注定要和波德莱尔开玩笑,就像波德莱尔总是拿世俗开玩笑一样,没过多久,母亲的那黑纱的丧服还未脱去的时候,就改嫁了给了欧皮克上校。欧皮克上校是一位参加过滑铁卢战役的职业军人,当时是在法国军队里任师参谋长的高级军官,根据波德莱尔的回忆,继父是一位“英俊,戎装笔挺但是古板不已的阿尔萨斯大兵”。也许正是这种气概吸引了孀居的波德莱尔夫人。
欧皮克上校从拿破仑发动雾月政变掌握法国政权时便开始追随拿破仑,战争的进展使得这位高大的军人相继战斗在奥地利、西班牙和萨克森。在拿破仑百日复辟之时,欧皮克上校坚定地站在了拿破仑一边,参加了滑铁卢战役。此战中拿破仑被彻底打败,而欧皮克上校也因此身负重伤,左膝盖中弹,子弹甚至把他的髌骨打裂。
因为欧皮克上校忠诚地追随着拿破仑,并且参加了拿破仑的百日复辟行动,所以在此后的法国军队中有很长时间他都不受重用。欧皮克上校在日后对于自己的遭遇说道:“那是一个不可逃避的年代,我像其他英勇的军人一样,奔赴祖国北部的战场。我的路符合我自己的想法,更符合我的一贯忠心和行为标准,真正地为国家的利益进行奋斗!”
此后,欧皮克上校的忠诚和能力得到了法军高层的认可,获得了重用,先是在法军总参谋部任参谋,又出任师参谋。法军元帅霍恩洛霍评价欧皮克上校道:“欧皮克先生非常礼貌,有着绅士般的风度,还有着军人特有的强健体魄。此外,他还有着广博的学识和冷静的头脑,在平时十分用功和勤奋,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陆军军官和参谋。”
由此可见,这位欧皮克上校是一个十分敬业和忠诚的军人,骨子里充满着正直和责任。但是对于这个生硬古板,一举一动都带有着军营中机械感觉的继父,波德莱尔却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些书中说过,波德莱尔为了阻止自己的母亲再嫁给欧皮克上校这个古板的“阿尔萨斯大兵”,竟然在二人新婚之夜把家具扔出窗外并且还把作为新房的卧室牢牢地锁住。
当时仅仅七岁的波德莱尔是否能够完成这些事,以及这个传说是否属实暂且不加追究,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年仅七岁的波德莱尔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或许他无法理解他母亲的苦心。
现在看来,他母亲终其一生,对于波德莱尔都是爱得无以复加。所以这次再嫁或许是其母亲不想让波德莱尔再承受自己所承受过的没有父亲的痛苦,或许,她仅仅是想找个好人,能给自己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不再遭受自己年轻时的痛苦经历。
但是仅仅七岁的波德莱尔并不能理解母亲上述的苦心,在他看来,自己的母亲在丧服未脱的情况下改嫁是背叛,是对自己父亲的背叛,也是对自己的背叛。也许对于母亲那浓浓的爱使得他觉得自己的母亲只能属于他一个人,只属于那个牵着自己的手,在公园里漫步给自己讲故事的白发苍苍的父亲,而不是那个一本正经对自己经常批评的欧皮克上校这个可恨的“阿尔萨斯大兵”。
也许人们永远无法知道,那年仅七岁的波德莱尔在那时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对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但是我们可以肯定,波德莱尔对于人性的发掘和世俗的蔑视,也许就来之于这个时刻。
其实这个外号叫作“阿尔萨斯大兵”的欧皮克上校对于波德莱尔还是不错的,在他刚刚娶了波德莱尔的母亲之后,曾经惊叹于这个并非己出的继子的聪明。为了让波德莱尔能够接受自己,他在努力地博得波德莱尔的好感,甚至有时候还会“放下尊严去努力讨好他”。
年幼的波德莱尔可能并不知道,欧皮克上校在15岁时也遭受了生父去世之痛,从小在继父的抚养下长大。在欧皮克上校滑铁卢战役负伤时,他的养父不仅仅供养着他,而且对他关怀备至。也许真是自己有着这样的继父,所以欧皮克上校对于波德莱尔这个继子也付出了很多心血和热忱。
但是在小小的波德莱尔眼里,这个大兵无论对自己怎么好,也是从自己和父亲手里抢走母亲的祸首。而且他和弗朗索瓦·波德莱尔有着很多的不同之处,他没有弗朗索瓦·波德莱尔的那种文艺气质,而是曾经追随过拿破仑在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铁血军人。因此,他希望自己的继子波德莱尔能够像自己一样,能够建功立业,将来能够“在政府里混个差事”。
但是波德莱尔仿佛被上天注定了他那与众不同的诗人气质,随着不断成长,越来越显现出了那种桀骜不驯和藐视权威的性格。他的继父欧皮克上校也因为这个特立独行的继子“被折磨得想去找上帝帮忙”。
波德莱尔11岁的时候,随着母亲和继父移居到了继父的驻地里昂,在这段时间里,相继发生了七月革命和两次里昂工人起义。用波德莱尔自己的话来说,这个时期的动荡和那惶惶不安的人心使得“自己沉重的忧郁变得更加沉重”。
里昂工人区破旧的民居,绝望的工人,木讷的民妇,烟雾弥漫的天空,这些就是波德莱尔每天所看到的景象,相信从这一刻起,波德莱尔更加坚定了和世俗抗争的决心。相信正是这个决心,才决定了他一生的“灵魂的闪耀”。
在学校寄宿学习的这几年中,波德莱尔开始接触到了马丁和雨果的诗句,这也是他跨入文学殿堂的第一步。得益于父亲对他从小就开始的教育,波德莱尔虽然在日常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学生,但是他的考试成绩还是非常优秀的。波德莱尔尤其擅长文辞学和历史,每次都会在班中考第一名。
从进入这所学校开始,波德莱尔得过两次第一两次第二,其余时间都在“发现新的人生乐趣”,比如滑冰和游泳,以及对老师的各种恶作剧。所以对于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来说,波德莱尔是一个聪明、学习成绩优异但是举止古怪,脑袋里充满了怪异思想的“巴黎怪人”。波德莱尔给母亲的信中就说道:“老师们都不让同学和我一起玩,仿佛我是黑死病人一样绝对不可接触。”
虽然这时幼年波德莱尔十分“容易找麻烦”,但是欧皮克上校却十分喜欢这个男孩。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我妻子身体很好,我的儿子也上四年级了,他成绩还不错,不过就是太调皮了!总的来说,我十分喜欢这个儿子,我确信我们的家庭会很幸福的。”
波德莱尔在这段时间对于自己的这位继父感情也很深,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以后我的试卷签字的时候您就别签了,您要把卷子给我爸爸,让我爸爸来签,他才是最能代表这个家庭的家长啊!”
对于这个“巴黎的怪人”,他的老师无奈地对欧皮克上校说道:“如果你儿子考试名次下降一点,那早就被校长开除了。”四年后,15岁的波德莱尔随着父亲回到了巴黎继续上中学。
和在里昂时一样,波德莱尔在老师眼里还是那么才华横溢但是不守纪律,有着青春期特有的叛逆和不恭。显然巴黎那些古板的老师们不会像里昂的老师们一样继续纵容波德莱尔了。虽然老师们都在称赞波德莱尔拥有着“超人的天赋”,但是最终波德莱尔因为拒绝交出上课时和同学传递的小纸条而被开除。
对此,波德莱尔沮丧地对母亲说道:“我学习还不错,名次也可以,就是喜欢问老师一些问题,可是为什么非要开除我呢?就是因为我问的问题老师回答不上来么?”
在当时,波德莱尔所在的中学里有一位负责教务的副校长,平日里对波德莱尔十分严厉,在日后被波德莱尔戏谑地称之为“我一生之中第一个敌人”。他在给母亲的信中说道:“这位副校长因为嫌弃我在图画课上不好好画画而把我赶出校门,以后我也就经常当着人讽刺他,所以他十分恨我。当时他对我说我这三年以来一直在借故烦他,他会要求学校对我进行严格的惩罚。”
对于和这位副校长之间的矛盾,波德莱尔在之后曾经向人说起过。他用诗歌的形式描述了他和副校长之间的一次争吵:学生:嗨,邻座的,把你的拉丁文作业借给我抄抄。副校长:先生,罚你站半小时。
学生:啊,这个混蛋!
副校长:先生,你如果还敢在那里嘀咕,应该加倍罚站!
学生:我没……
副校长:先生,请你立刻去站着!
“这个副校长总是让我在这么冷的天气罚站,所谓罚站,就是像一座雕像一样贴在墙上或者靠在树上,并且要我一动不动”,这个副校长,一直是波德莱尔一生所诅咒的对象。
在这一段时间内,少年的波德莱尔虽然表现出了自己桀骜不驯的个性,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好学生。虽然成绩优秀,但是老师大多不喜欢这种不遵守秩序的学生。
也许波德莱尔少年时期就是他一生的缩影,虽然才华横溢,但是却不被世俗的“秩序”所接受。到了最后,波德莱尔因为和同学传纸条,被发现后拒绝交出并且“将纸条吞进了肚子里”而被学校开除。有意思的是,缴获这张“邪恶小纸条”的,正是波德莱尔“第一位敌人”,也就是那位副校长。
波德莱尔这段时间和继父欧皮克上校的关系非常好,甚至在波德莱尔因为“邪恶小纸条”的事情被开除后,欧皮克上校并没有生这位继子的气,而是对欧皮克夫人说:“儿子好样的,他保证了对于朋友的忠诚!”
在波德莱尔给欧皮克上校的信中,也可以感受到正在加深的父子之情:“您曾经答应带我一起去学习打枪,带我去公园玩旋转木马。如果不让您为难的话我就提出另外的要求,我希望您能给我请一个家教来教我哲学知识。”通过这封信,可以看出父子二人在当时是很融洽的。
后来波德莱尔被继父转送到另外一所寄宿学校,这一段时光,也被波德莱尔称之为“学生时代最美好的时光”。当时有很多学生住在宿舍里,虽然这所住宿学校的管理十分严格,但是对于波德莱尔和他的同学们来说,这不成问题。
根据波德莱尔回忆,那时他们“有很多办法去躲避学校的管理制度”。在寝室里,大家的生活也很快乐,“他们会在教室里围捕猫,甚至在寝室裸体高唱意大利歌剧。”波德莱尔戏谑地说道:“我在里面唱得最好!”
在这一段时光里,波德莱尔还拥有了自己第一份爱情,虽然从波德莱尔以后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确认,这只不过是波德莱尔的一场单相思而已。但是这第一次萌动的爱情却让他十分难忘。甚至在他成名之后,他还把写给女孩的一首诗发表了出来:那是一位十分温柔和善良的女孩,对所有爱她的人都善良而且温顺。两个人一起跑到百合花下去玩耍,气喘吁吁地互相追跑,在跑累了之后,她靠在他低下的肩上,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他们一起回家,快乐的春风啊!
将棕色和金黄色的头发尽情绞在了一起!
虽然这首诗相比诗人以后的作品显得十分幼稚,但是这确是让人感动的几行诗句。在读完波德莱尔那些充满着对于肉欲罪恶直白描写的诗歌之后,这首诗歌让人心中一动……虽然在寄宿学校里的时光十分轻松和难忘,但是波德莱尔的心已经完全不在学习上了,而是在“如饥似渴地阅读诗歌”。所以在毕业考试的时候波德莱尔犯难了,因为长时间的专心阅读诗歌和文学著作,他的成绩已经难以通过学校的毕业考试。
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一生向世俗和秩序进行挑战的波德莱尔不得不和社会妥协了一次,他以后在友人间交谈时,谈及此事时曾经暗示,这次考试是他和考官家里的保姆暗中做了手脚。
在学生这一阶段,波德莱尔对于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兴趣,特别是对于巴尔扎克的作品更加地推崇。在他19岁的时候,甚至还向雨果写信,请求和这位伟大的文学家见面。
这位少年在信中写道:“您的作品让我完全着迷,所以我特别希望见到您这位伟大的作家。我现在还是一个学生,所以我这样做可能不合时宜,但是我希望您能因此可以对我这个年轻的读者宽容一些。我真诚地盼望能够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