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载时特别经意,固可使这记载信实,亦可使这记载格外不实;经意便难免于有作用,有作用便失史料之信实。即如韩退之的《平淮西碑》,所谓“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者,总算经意了罢?然而用那样诗书的排场,哪能记载出史实来?就史料论,简直比段成式所作的碑不如。不经意的记载,固有时因不经意而乱七八糟,轻重不衬,然也有时因此保存了些原史料,不曾受“修改”之劫。
例如《晋书》《宋史》,是大家以为诟病的。《晋书》中之小说,《宋史》中之紊乱,固是不可掩之事实;然而《晋书》却保存了些晋人的风气,《宋史》也保存了些宋人的传状。对于我们,每一书保存的原料越多越好,修理的越整齐越糟。反正二十四史都不合于近代史籍的要求的,我们要看的史料越生越好!然则此两书保存的生材料最多,可谓最好。《新五代史记》及《明史》是最能锻炼的,反而糟了。因为材料的原来面目被它的锻炼而消灭了。班固引时谚曰,“有病不治,常得中医”。抄账式的修史,还不失为中医,因为虽未治病,亦未添病。欧阳《五代史记》的办法,乃真不了,因为乱下药,添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