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伤寒论》原文中存在着两种学说,大家知道吗?我们要知道这两种学说,在研究《伤寒论》条文时就会提出我们自己的观点来了;如果不知道有两种学说,就会在研究时把两种学说搅在一块儿,混为一谈,什么也弄不清了。你看,泥里边有水有土,因为搅在一块儿了,所以弄不清哪是土哪是水了。今天,《伤寒论》把两种不同的学术观点混在一块儿,那就不对了,就弄不清楚张仲景的原意了。大家知道有哪两种学说吗?这两种学说都在《伤寒论》条文上明文记载着。
一种学说是“经络学说”。如第8条:“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若欲作再经者,针足阳明,使经不传则愈。”这个就是经络学说。《伤寒论》第5条:“伤寒二三日,阳明少阳证不见者,为不传也。”这一条就不是经络学说。第5条是以证为主,第8条是以经络为主。现在这两种学说发展成两种学派了,一种以辨证为主,一种以经络为主,各有各的理由,僵持不下,原因是《伤寒论》条文上有这两个学说。其中,刘渡舟的观点就是以经络为主。
《伤寒论》有两种文体,大家知道吗?都在原文上体现。一种是问答体,如太阳篇128条、129条,阳明篇179条、181条、182条、183条、184条,霍乱病篇382条、383条,这些都是问答体。问答体是一种文体,《内经》《难经》都是采取这种体裁,一问一答。另一种是论述体,《伤寒论》大部分条文都是论述体。
张仲景的学说是什么体?是问答体还是论述体?一个人的学说只能是一种体,否则就乱七八糟了。张仲景《伤寒论》是论述体,《伤寒论》“原序”已经把文体给确定了。仲景是“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说明文体是论述体,张仲景是以论述体写出的《伤寒杂病论》。
语言也好,文字也好,都是工具,是用来反映客观现实的。如果没有这个工具,那你就没有办法表达,就像过河一样,没有船和桥那你就过不去。我们今天知道张仲景,只有靠文字,通过文字认识张仲景。因为《伤寒杂病论》是四大经典之一,张仲景写《伤寒杂病论》用了“论”的体裁,我们研究这个古典文献,应该知道什么叫作“论”,“论”是啥?今天和大家谈一谈这个“论”。
你们听说过《文心雕龙》吗?我对这个书也不太清楚,略知一点。《文心雕龙》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代文宗,千古典范”,《光明日报》有一个栏目经常介绍它。要按文章来说,按文体来说,现在还没有一个能超过它,不但超不过它,还没有一个赶上它的。《文心雕龙》是梁朝梁武帝的时候一个大文学家刘勰所著,《文心雕龙》和《昭明文选》这两个是中国历史上谈文学体裁最突出的两本书。《昭明文选》是梁武帝的儿子昭明皇太子所著,他是一个大文学家,其书也是受到《文心雕龙》的影响。医学上有张仲景的《伤寒论》,军事上有孙武的《孙子兵法》十三篇,《文心雕龙》类似军事上的《孙子兵法》的地位。现在,没有一个军事家写出一本书超过《孙子兵法》的;在中医上,没有一个中医超过张仲景的。《文心雕龙》在文学体裁上占了第一名,各种文体都有。
《文心雕龙》对“论”有一个注解:“论也者,弥论群言,而精研一理者也。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证然否;穷于有数,究于无形,钻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荃蹄,万事之权衡也,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
“弥论群言,精研一理”是对论的高度概括。“弥论”按现在的话就是“联系”“结合”的意思;“群言”指各家学说、道理。“弥论群言”就是把各家道理联系起来,结合起来。而“精研一理”,就是通过研究,去粗取精,把认识形成了一个道理,一个体系。以张仲景为例,他研习了《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等,并平脉辨证,这就叫“弥论群言”。形成了《伤寒杂病论》这一个体系,这就是“精研一理”。毛泽东在《实践论》上也这样说:“将丰富的感性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功夫,造成概念和理论的系统。”张仲景也是经过上述改造、制作过程,造出概念,形成《伤寒杂病论》理论体系。所以,能够做到“弥论群言,精研一理”才能叫“论”。
所谓“论之为体”,“体”是要做出一个事实来了,这个事实是啥?“所以辨证然否”,“然”是对,“否”是不对。治学态度要明朗,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哪个对,哪个不对,都得经过思维来辨证,来修正。关于治学的态度,有两个很好的例子。蝴蝶采百花粉,它就是不会“辨证然否”,分不清对还是不对;蜜蜂也是采百花粉,是去粗取精,构成了人家的“精研一理”,就是蜂蜜。同样都是采百花粉,结果下来明显不同。张仲景研习了《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要录》等,形成《伤寒杂病论》,创立了“六病”。
举个例子,《伤寒论》29条:“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反与桂枝欲攻其表,此误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烦躁吐逆者,作甘草干姜汤与之,以复其阳;若厥愈足温者,更作芍药甘草汤与之,其脚即伸;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若重发汗,复加烧针者,四逆汤主之。”这一条就很好地说明了“辨证然否”。这个证好像是一个桂枝汤证,通过“辨证然否”,得出结论“此误也”。如果要用桂枝汤,就错了;如果攻表,就更错了。错在哪里?不知邪之所在。误用桂枝汤,会有一个错的表现,就是“得之便厥,咽中干、烦躁吐逆者”。“便厥”是末梢循环衰竭,就是厥阴病,这是一个危证,说明用桂枝汤出了大乱,须赶快救治,用“甘草干姜汤与之”。甘草干姜汤是四逆汤的基础方,作用是“以复其阳”。救治过来后,“更作芍药甘草汤与之”,这是什么证?“更作”的意思是当初应当作而没有作,因此“脚挛急”非但没有解决,还出现了“得之便厥”,错在用桂枝汤“以攻其表”。这就是实践出真知。
早年在经坊煤矿时,遇到一个病人就是《伤寒论》29条这种情况:跟我学医的一个人,他每次出去给人治病,回来后我总要问问情况。他去南沟村看了一个病人,距我们住的地方五里路。病情的表现就是“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我问他用了什么方?他说:“好像是桂枝证,开了桂枝汤。”我说:“你弄错了。《伤寒论》上不是讲‘反与桂枝欲攻其表,此误也。’吗?你怎么不接受这个教训呀?”他说:“该用什么方?”,我说:“芍药甘草汤呀。”他赶紧回到病家,病家已经把桂枝汤煎成了,但是还没有服。后来换上芍药甘草汤,脚挛急一下子好了。“脚挛急”这个症可厉害了,是一个急症,非常痛苦,就是我们常说的小腿抽筋。
从29条可以知道张仲景是如何“辨证然否”的。第一,指出辨成表证是错的,用了桂枝汤以后出现了“得之便厥,咽中干,烦躁吐逆”这一系列症状。用甘草干姜汤纠正过来后,脚挛急仍然不能解决,还是要用芍药甘草汤来解决。桂枝汤是个大热药,“若胃气不和谵语者”也是用了桂枝汤引起来的,甘草干姜汤也能引起,出现这种情况要少与调胃承气汤。调胃承气汤小大尤之,小量也行,大量也行,在这里少用点调胃承气汤就能把问题解决。如果在治疗上不接受误用桂枝汤的教训,一错再错,“若重发汗,复加烧针者”,就是还用桂枝汤发汗,又在小腿痉挛处加烧针,会出现比甘草干姜汤证更严重的后果,病情变成了四逆汤证。此处为什么没有述四逆汤证的具体表现?只说用四逆汤这个结果呢?因为《伤寒论》的方名都不代表所治“证”,只有四逆汤代“证”,用“四逆汤”就说明有“四逆证”,所以不需要再述证。
研究中医学要重视核心著作的作用,任何事物都有一个核心,中医的核心就是《伤寒论》,如果今天把《伤寒论》这个书拿掉,在中医文献里就没有一个核心著作了,哪家著作也不能充当核心。在日本和中国,注解《伤寒论》有四百多家,我所知道的只是一百多家,除《伤寒论》以外没有任何一个著作有这么多的注释,这也说明了这个书的价值和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