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抱持真诚的态度去读《灵枢》,我们首先要坦白的是我们读不懂经文,不是字意读不懂,而是《灵枢》中所记载的医学现象我们没办法认同。
从道理上讲,《灵枢》所记载的是黄帝与岐伯所看到的真实客观的人体,但是他们看到的人体与我们现实中看到的有很大差异。我们现实所看到的是解剖所得的真实的人体,经中所记载的经脉、络脉、营气、卫气等都是我们看不到的,而且是理解不了的,所以我们很难认同。
医学的首要原则就是客观真实,如果医生明明看到的是甲,但是经典却说是乙,或者经典说的我们根本观测不到,那么我们对经典的信就是迷信。
作为与生命息息相关的医学,如果是建立在迷信的基础上,这是对生命的亵渎。如果我们对经典的爱是基于迷信,那么我们说爱经典就是“有意无意的骗子”。
既然都是在观测人体,为什么现在医学观测到的人体与《灵枢》有这么大的差异?
原因就在于心的状态不同,导致观测角度不同,故而会产生如此大的差异。
如果想要真正学好《灵枢》,就要先放下惯用的视角去观察人体,也不要用惯用的方法来分析人体。用黄帝与岐伯的视角来观察人体,我们就会发现一个与经典记载一致的真实的人体。
关注点是真正的病人的痛苦,而不是物质化的数据
如果观察人体时没有动心,我们会自认为是在公正客观地记录看得见的人体实体,将所有的问题都物质化,用标准的数据来测量,再基于这些标准数据建立一个庞大的医学系统。治疗针对的是看得见的数据,使数据恢复标准为治疗目的。
虽然这样的观察看起来很客观,但是将人变成了数据,就失去了神。
只要我们动心,以慈悲心去观察人体,就像打开了一扇大门,一个崭新且更加真实的人体便会向我们展开。
这时病人向我们描述痛苦,我们只是静静地去体会,他究竟是怎样的痛苦。让大脑安静下来,心随着病人的描述而动,去体会病人的感受,体会这个痛苦感受的性质。
所有的痛苦都像是原本运动的物体被卡到了一个不能运动的地方,体会这种卡住的不适,并体会怎么样会感觉舒服,怎么样会感觉更加难受。
这时候医生的关注点是真正的病人的痛苦,而不是物质化的数据,此时我们是在用心真实地描述这个痛苦,而不是用一堆数据在描述实体。
病人来就诊的真正目的就是解决这个痛苦,所有的数据在描述病人的痛苦时都隔着一层纱。
因为我们是在最直接地描述这个痛苦,这痛苦看不见,只有柔软慈悲的心能感知得到,而这看不见的世界又很真实,且充满了各种规律,这便是《灵枢》的世界,是最真实的人体观察。
从格物竹子弯曲,到格物疾病痛苦
我们用力压弯一根生长的竹子,假设竹子有感觉与情绪,会认为它一定很痛苦。那么这个痛苦的真相是什么,是什么引起的痛苦呢?
如果我们没有动心,仅从表面来看,会自认为竹子的痛苦是因为它的结构被弯曲了,因为有看得见的数据支持,这个结论很公正、也很客观。
这时候如果再进一步深入发问,更准确地找寻这个痛苦的根源是因为什么,是根部弯曲、头部弯曲还是中间弯曲?
有的人从力学上分析,因为根部受力最大,就坚信是根部弯曲引起的;有的人则因为头部的位移最大,就坚信是头部弯曲引起的;当然还有人会说是中间这个枢纽弯曲引起的。无论是根部、头部还是中间,都有一定的道理,却很难完全说服我们的内心,我们内心知道这种难受的感觉不应该责怪任何某一个部分。
还有人可能会不耐烦地说,既不是头部,也不是根部,更不是中间,而是全部的弯曲所致。那这个全部是什么?“全部”总得有个具体所指之处,是全部细胞吗?对于每一个细胞,不会知道整体是弯曲的,弯曲的作用力作用不到任何一个细胞,因此怎么会痛苦呢?是全部竹节吗?全部叶绿素吗?显然都不是。如果不负责任地说“就是全部”,而没有具体所指,便是没有根源,就等于说是痛苦引起的痛苦。
如果我们认准了是形体弯曲引起的痛苦,那还可以继续诡辩:究竟是什么弯曲现在科学还没找到,未来科学发展了便能找到答案。
然而事实是有的竹子天生就是弯曲的,对于天生弯曲的竹子,弯曲没有痛苦,所以不仅不能把痛苦归为某个地方弯曲所致,甚至不能归为是弯曲所致。
找了一圈好像哪里都不应该痛苦,而痛苦却真实地存在。痛苦存在就一定有产生痛苦的根源,而我们又不能说是任何一个实体问题导致的。
问题的根源在哪里?是观察与思辨的方式出现了问题。
痛苦是一种感受,这种感受既不是不存在,又不是存在于实体之中,用建立在实体之上的数据是找不到痛苦的根源的。
好比一个人腰痛,如果检查腰椎发现是变形的,就像弯曲的竹子一样不会仅仅只有一节变形,而是全部变形。
腰椎之间的力量是相互作用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每一节腰椎的变形都是导致另一节腰椎变形的因,同时也是其他腰椎变形所导致的。
这时候的疼痛我们不能归因为某一个变形最重的腰椎,也不能归因于最底下或最顶上的腰椎。就像弯曲的竹子,我们不能把责任怪到某一竹节上。
进一步思考,为什么有的人已经驼背了仍然没有不舒服?
除非我们放弃独立思考去迷信权威,否则不仅是腰痛,任何不舒服都可以找到很多异常数据,同时却又没有办法将不舒服的根源与任何一个数据准确相关联。
所以基于数据建立的医学,一定是在不断否定中前进,每次都认定正确的疾病根源一定会被后人推翻。
与其在数据上不停地转圈,不如停止依靠数据来判断疾病,让大脑安静下来,用心去真实地感受病人的痛苦,因为只有心知道痛苦的滋味。
当我们用心去体会竹子的痛苦,会注意到形体的改变,但是不会把主要精力用在观察形体之中,而是去体会难以言说的内在改变。
对于竹子,本应该顺应天地之气向上生长,当此向上生长的势头被扭曲,就会很痛苦,这就是用心在描述,是最接近痛苦真相的描述。因此痛苦是在表达一个诉求,诉求的是天地所赋予的生命活力被压制了。
体察病人生命活力究竟怎样被压制
真正明白的医学,一定是建立在用心去体验生命活力的基础之上的。人不仅有骨肉形体,更重要的是有这个生命活力。这个活力从出生后的第一声哭啼,一直伴随我们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活力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被很真实地感知它的存在。
医学的重点应该放在观察或者说是体察这个生命活力之中,用我们具有活力的心去体察病人生命活力究竟怎样被压制。有了这种对生命活力的体验,我们看到的虽然是不会说话的身体痛苦的症状,但却真实地告诉了我们欲求被压抑的状况,它想要的欲求,害怕的欲求。
当观察到的症状不再是数字,而是具有了生命,那么我们观察到的病人也就有了神,这样才是真实的人体。
因为是用心去观察人体,所以中医学的观察重点便不再是人体的尸体解剖。而将重点放在了生命活力上。
中医是在用心体验每一个个体的生命活力,体会生命活力的通道,体会生命活力怎样被压抑,怎样做才能够有利于真正的生命活力。
中医学对疾病的观察不再是陈述现象、分析数据,而是去体会疾病内部的势能,体会人体真正的欲求,是去感同身受。
顺应规律,以柔软的小针引导生命活力
在用心的观察下,要求人的心必须恒守柔软与灵动。恒守此心治疗疾病,便下不了狠心去对抗,更不会忍心选择残忍的治疗方法。
我们会针对人体内部的势能选择方法来疏导,会用心体验病人痛苦中所诉说的真正欲求,顺应这个欲求来引导人体恢复健康。
所以我们治疗疾病就不是为了消灭症状,而是顺着性情引导人体,使人体恢复健康。
余欲勿使被毒药,无用砭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
(《灵枢·九针十二原》)
在慈悲心指导下的治疗,不会采用对人体有毒害的药,也不会残忍地选择切割人体,而是用极微细的针去针对人体的生命活力治疗。
这种治疗方法刺激强度极微,几乎等同于无痛,只要治疗得当,对人体不会损伤。
可以说真正的源自医道的针灸体系,是用心去观察与记录人体内部生命活力,顺应生命活力的规律,以柔软的小针引导人体的生命活力,以治愈疾病。
古人称此生命活力为“气”,血气、气血、阴阳气、天地之气、神气皆是此气的别称,此气并非哲学概念,而是真实存在。
只要我们静下心来就可以在人体中发现,在脉象中、在面部气色之中、在说话的语气之中、在人描述所苦之中,等等,都可以真实地找到这个生命活力。
对于医生而言,如果医疗过程不动心,则医疗行为便只是在实践经验、积累经验。
如果医疗过程中动了心,那所获得的收获是巨大的,随着医疗的过程心会越来越纯净细腻,对疾病的诊察会越来越细腻真实,人也会越来越安祥舒泰,越来越合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