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中期,顺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身边有个陪读的太监,名叫曹腾。他聪明伶俐,很受顺帝喜爱,顺帝登基以后,便把他提拔为中常侍。
曹腾在顺帝时期是地位很高的太监之一,更让他声名鹊起的,却是他成功拥立桓帝的事迹。
顺帝过后,东汉王朝出现了连续两任小皇帝:冲帝和质帝。
当时的朝政大权掌握在大将军梁冀手上,梁冀嫌质帝不听话,便毒杀了他,重新在宗室里面选比较听话的年轻人当皇帝。
梁冀看中的人选是蠡吾侯刘志和清河王刘蒜,两人激烈竞争。关键时刻,曹腾站出来表示支持刘志,使刘志最终在两人中间胜出,登基为帝,是为桓帝。
由于有这样重大的功劳,曹腾在桓帝一朝始终拥有很高的地位。
不过曹腾做人似乎比较收敛,对自己的外围势力也管束得比较严,不让他们胡作非为。所以他虽然辅佐了四朝皇帝,却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名声,没跟谁结仇。士大夫和宦官集团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曹腾也没有掺和进去。
不仅如此,他还依靠皇帝对自己的信任,推举了不少士人上来做官。像张温 (曾经带领董卓镇压凉州叛乱) 、张奂 (董卓的老上司,曾帮助宦官镇压窦武) 这些朝中名将都是曹腾推举上来的,所以士大夫集团跟曹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曹腾的家族因此积攒了广泛的人脉资源。 (曹腾的事迹不排除有其家族后人吹嘘的 成分。)
曹腾与人为善,或者说八面玲珑的作风,让他的后代成功避开了朝堂上的风暴。
虽然是宦官,曹腾却有妻有子。他跟一个吴姓宫女是“对食”的夫妻,又在家族里收养了一个儿子曹嵩。
按照东汉王朝的政策,曹腾过世以后,曹嵩继承了曹腾的爵位,当然也继承了他的人脉资源。所以曹嵩也在政坛混得顺风顺水,到灵帝时期,甚至位列九卿。曹氏也从宦官的外围势力,成功转型成了真正的名门权贵。
曹嵩显然不是一个清官,他当官多年以后,为家族积攒了巨额财富,在卖官鬻爵盛行的东汉末年,这让他有了进一步上升的机会。
公元187年,曹嵩向灵帝和宦官献上一笔天文数字的贿赂,买来了太尉之位,成为“三公”之一,地位仅仅在何进之下,他也达到了自己政治生涯的巅峰。
不过曹嵩这次买官很可能是被人套路了,或者是动到了别人的奶酪,他在太尉的位置上才坐了半年,就以“镇压黄巾军不力”的罪名被罢官,回家养老去了。
现在,曹氏在政坛上的领军人物是曹操。
曹操,字孟德,小名阿瞒,出生于沛国谯县,是曹嵩的长子。在讲究门第家世的东汉末年,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当然天生就是要做大官的。
不过年轻时候的曹操,更像一个被宠坏的恶少。他不务正业,成天斗鸡走狗,胡作非为。
《世说新语》里面记载过曹操年轻时的一件逸事。
据说当时他和袁绍是酒肉朋友,两人常常合伙干一些混账事。有一次,附近有一家人在举办婚礼,宾客盈门,乱哄哄一团。曹操、袁绍两个就潜入这家人的花园里面埋伏下来。
半夜,他们大叫:“有贼!”那家人被惊动了,全体冲出来抓贼。曹操他们便趁机摸进青庐里面,拿刀劫持了新娘。
两人带着新娘跑到野外,天黑看不清,袁绍陷入了荆棘丛里出不来,曹操又大叫:“贼人在此!”吓得袁绍顾不得痛,直接从荆棘丛里蹿了出来,两人这才逃走了。
这种逸事的可信度不高,多半是大家添油加醋的结果。不过能够流传得如此之广,以至于被后人记录下来,也说明曹操当年“恶少”的形象确实深入人心。
另一则可信度比较高的记载就更能说明曹操的性格了。
据说曹操的叔叔看不惯他游手好闲的样子,经常去曹嵩那边告状。曹操知道以后怀恨在心,后来见到叔叔的时候,就故意口眼歪斜,口吐白沫。叔叔问他怎么了,他说:“我刚刚中风了。”
叔叔赶忙去告诉曹嵩。曹嵩吓了一跳,把曹操找来一看,发现他很正常呀,就问他:“你叔叔说你中风了,现在好了吗?”
曹操回答:“我没有中风啊,只是叔叔讨厌我,造我的谣而已。”
曹嵩信以为真,从此以后,不管曹操的叔叔再来告什么状,他都不信了。
作为一个少年来说,这样的伎俩其实算不上多么恶劣,只是一个顽童的恶作剧罢了,不过也可以从中看到曹操的奸诈。
这样的事迹多了,曹操奸诈的名声也就传播开来了,以至于当时的著名评论家许劭都说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在治世,曹操这样奸诈的人往往具有过人的才干,因为他头脑清醒,不容易受骗,出手又果决干脆,能把各路妖魔收拾得服服帖帖。
公元174年,十九岁的曹操被举孝廉,到洛阳担任北部尉 (洛阳有东南西北四部,北部尉负责北部地区的 治安) 。
洛阳作为首都,是各路权贵扎堆的地方,管理这里的治安,难免触犯各路权贵,所以之前的北部尉做事都非常小心。但初出茅庐的曹操,凭着年轻人的一股豪气,决心好好杀一杀那些权贵们的威风。他刚一上任,就在衙门里挂上许多五色棍棒,发布命令:敢违背法律的,不论何种身份,一律杖杀!
不久以后,蹇硕 (灵帝宠爱的宦官,后来扶助刘协,跟何进对抗) 的叔父违反宵禁令,半夜在北部地区行走,被曹操抓获,果然给乱棍打死了。
东汉末年,士大夫官员跟宦官集团斗得非常厉害,士大夫们的一个撒手锏,就是依靠自己掌握的执法权,对宦官集团里的不法分子大开杀戒,以此来威慑宦官们。这种做法让皇帝和宦官集团恨得咬牙切齿,最终引发了第一次党锢之祸。
所以曹操拿蹇硕的叔父开刀,其实是非常冒险的举动,已经触犯到东汉王朝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了。幸好曹氏本身就出身于宦官集团,曹嵩又在朝廷里担任高官,所以曹操的举动最终没有引发灵帝和宦官集团的报复,只是在不久以后,朝廷把他调离了北部尉的位置,明升暗降,悄无声息地拔掉了这颗钉子。
但这点儿小小的挫折不算什么,真正的打击随后才来到。
四年以后,宋皇后失宠被废,宦官集团对宋氏外戚展开大规模迫害,宋皇后的哥哥宋奇也被杀了。宋奇又是曹操的堂妹夫,通过这层拐弯抹角的关系,竟然牵连到了曹操,导致他也被免官,被迫回家休息去了。两年以后,曹操才又被提拔上来。
重新回到官场的曹操仍然不改愣头青的作风,竟然又对宦官集团开炮。
灵帝初年,外戚窦武、士大夫领袖陈蕃曾经计划剿灭宦官集团,事情泄露,遭到宦官集团报复,窦武、陈蕃和他们的手下都被屠杀得干干净净,并且随后引发了第二次党锢之祸。
这是当时东汉王朝最大的政治风波,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仍然是绝对的禁忌话题,这些年来,许多官员都因为替窦武鸣冤遭到迫害。
不料曹操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向灵帝上书,满怀激情地称赞窦武等人的忠义行为,希望灵帝为窦武等人平反,并且痛斥朝廷里那些祸国殃民的奸邪 ( 宦官) 。
还好这次仍然没有惹怒灵帝,灵帝什么都没说,也没处理曹操这个刺头,宦官集团当然更不敢说什么了。
不管后来的曹操有多少让天下人唾骂的举动,至少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真心想当一个“治世之能臣”,把自己的才干用到造福国家和人民上来,并且他真的尝试过。
这个热血青年,把自己的满腔豪气投入到官场上来,想改造这个黑暗的世道,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所有的呼吁都如同对牛弹琴,年轻的曹操也渐渐看清了社会的真相,一腔热血终于冷下来了。
公元184年,黄巾起义爆发,曹操被拜为骑都尉,在颍川地区辅助皇甫嵩、朱儁讨伐黄巾军。在重要的长社之战中,关键时刻,就是曹操带兵赶来,帮助皇甫嵩等人反败为胜,杀退了黄巾军。
从这以后,曹操的军事才能越来越受到朝廷重视。灵帝末年,为了增强宦官集团的军事力量,灵帝重新组建了一支禁卫军,让蹇硕统领,下面是“西园八校尉”,曹操就是其中的典军校尉,袁绍则是中军校尉。
当时曹操和袁绍名义上都在宦官蹇硕的手下任职,但同时他们又是何进的人,两人都在暗地里参与了何进诛灭宦官的计划。
曹操的眼界其实比何进、袁绍更高,当时何进想召董卓等人进京,曹操很不以为然地说:“阉竖之官自古以来便有,要杀他们很容易,一个狱吏就够了 (继续倚仗执法权,以维护法律的名义诛杀宦官集团中的不法分子) ,何必小题大做,请军队进京?何况还想一次性杀光宦官,如此大规模的布置,必然泄密,只会引起他们的反击。”
果然,不久以后何进的计划失败,他自己反而被宦官杀了,随后引发了袁绍等人对宦官集团的大屠杀,然后又让董卓捡到大便宜,趁机抢走了朝政大权。
虽然董卓也想团结士大夫阶层,也尝试过拉拢袁绍和曹操,但两人都看出:董卓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所以在袁绍逃亡以后不久,曹操也悄悄逃出了洛阳,到东方搬救兵去了。
这是一次著名的逃亡,后人添油加醋,为曹操编造了一系列曲折离奇的经历,例如“孟德献刀”“捉放曹”等等,不过真实的历史却要简单许多,只是惊险程度不变。
当时曹操的地位比袁绍更尴尬。袁绍有雄厚的家世背景,又有诛灭宦官集团的名声在外,一逃到东部,立即受到当地世家大族的热烈欢迎。而且董卓也做出让步,默许了他的出逃,还封给他渤海令的官职,让他的逃亡变成了去走马上任。
曹操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是真正的通缉犯,带着几名随从匆忙逃窜,千方百计躲避 (董卓控制的) 朝廷的追捕。
他们到洛阳以东的成皋的时候,借宿在曹嵩的老朋友吕伯奢家里。吕伯奢正好外出了,由他的五个儿子来接待曹操等人。
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吕伯奢家里发生激烈打斗,曹操他们杀掉许多人以后,仓皇逃走,留下了一个重大谜案。
当时吕伯奢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外界没人知道。曹操一方的说法是,吕伯奢的儿子们抢劫他们的财物,还想劫持曹操本人,曹操亲手杀掉几人,才逃了出来;另一种说法是,吕伯奢的儿子们因为某些行为引起曹操怀疑,认为他们想把自己捉去报官,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曹操就杀掉他们跑了出来,所以这起凶杀案可能源自一个误会。
在这起事件的基础上,后人经过反复加工,编出了一个因为误会造成的惊心动魄的灭门惨案,并且编造说,曹操杀人以后还放出豪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然后用这句子虚乌有的豪言证明曹操是“奸雄”。
站在曹操的角度来看,他当时的处境极度危险,谁也不能保证吕伯奢的儿子是真心接待他们的,一旦有某些蛛丝马迹引起曹操怀疑,他在惊慌之下杀人逃窜,也只能说明他下手够狠、够果断,并不能因此证明他的人品有多低劣。
至于用编造出来的所谓“豪言”攻击曹操,就更加无聊了。
逃出来以后,曹操来到中牟县,这里离关东群豪控制的兖州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就在曹操以为自己即将脱险的时候,他的狼狈相却引起了当地官员怀疑,因此被他们扣下来,送到县衙门里。
董卓通缉曹操的文书早已发到了这里,所以县衙门里的官员基本猜到了曹操的身份。
不料随后他们却把曹操放了。
官方史料上说:县衙里的功曹认为曹操是当世英雄,如今天下大乱,不宜杀害英雄,所以请求县令把他放了。
不过更有可能的情况是:这里挨着关东群豪的地盘,当地官员怕沦为两大集团冲突的炮灰,只好假装没有识别出曹操的身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了。
经过千难万险,曹操终于逃脱了董卓的追捕,来到了兖州的陈留郡。
曹家三代人积攒的良好人脉开始发挥作用,曹操在陈留郡痛诉董卓的罪行,得到当地豪门勋贵们的支持,然后他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开始组建自己的军队。
同时他也跟关东群豪取得了联系,知道关东的世家大族们已经行动起来了,正在组建讨董联盟,盟主就是老朋友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