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四章
金苹果
一个生物分类学上的大混乱的案例

参观完卡斯泰洛花园后,我得知分类学家一直在努力确定柑橘家族的复杂性,并提出一个简单易懂的分类体系,这丝毫不令人感到惊讶。最初,柑橘家族是非常袖珍的,种类少,但传播范围很广,仅仅由原产于中国的橘子、生长于马来西亚和马来群岛的柚子及生长在印度北部喜马拉雅山斜坡上的香橼( Citrus medica )组成。无论这三种祖树由人类迁徙或贸易活动被带到什么地方,一旦它们相互接触,就异花授粉。大部分植物只能与它们同一物种的其他植物成功进行异花授粉,但是柑橘很独特,因为不同柑橘物种间的异花授粉通常都能成功,并结出能发芽生长的种子。如今许多常见的栽培水果都是野生或栽培的柑橘果树自发异花授粉而产生的杂交后代。比如,橙子(甜橙和酸橙)是橘子和柚子的杂交种,葡萄柚是柚子和橙子的杂交种,柠檬是香橼和酸橙的杂交种。有时,具有存活能力的新水果是突变的产物,理想的突变可以通过嫁接实现永久化。几个世纪以来,杂交和突变已经成为不断扩大的常见栽培柑橘品种的来源,仅橙子就占了4000种。这些趋势使得柑橘家族如此复杂且不稳定,以至于当代柑橘分类专家戴维·马伯利(David Mabberley)称其为“生物分类学上的大混乱” [1]

早期试图解决柑橘分类混乱的尝试是在17世纪意大利那些伟大的柑橘收藏中进行的,最早尝试这项艰巨任务的人之一是乔瓦尼·巴蒂斯塔·费拉里(Giovanni Battista Ferrari),他是一位耶稣会牧师和罗马耶稣会神学院(Collegio Romano)的希伯来语教授。他于1646年出版的著作《赫斯帕里得斯,或金苹果的栽培和使用》( Hesperides,sive,De Malorum aureorum cultura et usu )是一次有力的尝试,试图建立一种能够解释所有中间体果实、杂交种和嵌合体的分类法。这是一场科学革命的产物,它颠覆了古典时代公认的智慧,并改变了博物学的研究。实证研究正在取代对古代文献的过时依赖,而到费拉里写作之时,自然科学家们已经专注于对自然世界进行准确和完整的视觉记录,并建立一个涵盖意大利本土植物群和不断增长的来自新大陆的外来物种的分类体系。

费拉里对构成早期柑橘分类体系基础的主观臆测并不满意,他通过对每一种水果进行近距离、详细的观察,计算果实瓣数和种子数量,品尝果汁的味道并记录果皮的颜色、纹理和厚度来证实自己的研究。这些资料还包括这种水果在意大利不同地区的名称以及它的烹饪和药学用途。他设计了一份柑橘调查问卷,分发给意大利半岛各地的柑橘种植者,通过这种方法收集信息。这些问题涵盖各种各样的主题,包括水果的名称,名称的来源,果树、叶子、花和果实的外观,水果的用途,果树的繁殖和栽培,它们所患的疾病以及如何治疗这些疾病。他将分发调查问卷的责任交给了他的朋友卡夏诺·达尔·波佐(Cassiano dal Pozzo),他是个贵族,是罗马最重要的赞助人和收藏家之一。达尔·波佐社交甚广,他把费拉里的调查问卷发给了各种各样的接收者,包括公爵、红衣主教、农民和园丁,他们很快就回复了,似乎他们也渴望弄清这个复杂的、令人困惑的柑橘谱系。

卡夏诺·达尔·波佐对于实现费拉里伟大的研究计划格外重要。他协助参与了研究的每一个阶段,从分发调查问卷到整理问卷回复,尽管他自己手头也有一项紧迫的任务,即创建一家纸博物馆。传统的17世纪博物馆或珍品收藏馆中一般展示着真正的化石、鸟类和动物标本、贝壳和古董,达尔·波佐的纸博物馆与此不同,馆内收藏着7000多幅水彩画、版画和记录着所有这些东西的纸质印刷品。其中包括一大批由温琴佐·莱奥纳尔迪(Vincenzo Leonardi)精心精确绘制的彩色图画,以颂扬柑橘类水果的非凡多样性。卡夏诺慷慨地允许费拉里使用其中一些图画作为版画的基础,为此他向在罗马工作的荷兰画家、雕版工人科尔内利斯·布卢梅尔特(Cornelis Bloemaert)支付了制作版画的费用。柑橘是分类学中特别具有挑战性的主题,因为意大利的每一个柑橘种植区都培育自己的品种,并设计出一套自己的通用名。这造成了一种普遍的混乱状态,甚至连最基本的关于柑橘的对话都变得困难。以居住在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的法国人文主义者、古文物收藏家和柑橘收藏家尼古拉斯·佩尔塞克(Nicolas Peiresc)为例。当被问及有关问题时,佩尔塞克承认,他无法区分一种被称为“亚当的苹果”的柠檬和另一种被称为“天堂的苹果”的柠檬,也无法区分本地甜柠檬和来自西班牙的甜柠檬。 [2] 他的这些问题——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是一个体现柑橘分类混乱的生动例子,费拉里试图通过创建一种现代的、准确的、清楚的分类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柑橘分类彻底的混乱可能令他感到不知所措,但是以他写作中特有的幽默风格,费拉里简单地将创建一种固定的柑橘分类法的难度类比成赫拉克勒斯不得不从赫斯帕里得斯的花园中偷取金苹果时所面临的挑战。“既然这是一项值得赫拉克勒斯做的任务,”他说,“我想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个极好的课题;而且,他为了做这项任务而精疲力尽,我也因为写这些文章而耗尽了自己的精力。” [3]

费拉里将柑橘严格分成三类:香橼、柠檬和橙子。他大胆地给导致柑橘分类混乱的杂交品种进行分类,他为那些畸形的、怪异的水果创建了一个完整的类别,并给它们起了一个迷人的名称——“开玩笑的水果”。他的命名体系具有高度的描述性,详细程度几乎令人痛苦,因此像“扭曲的、有指的亚当的苹果柠檬”这样的名字成了官方名称,并且在1749年林奈发明国际植物命名体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仍继续使用。

费拉里尽其所能为那些奇怪形状的畸形水果提供科学的解释。他说,那些“怀孕的”橙子是由于土壤极度肥沃而造成的。他指出,柠檬通常看起来像手指和脚趾,但同样可以膨胀成两个乳房,或类似牛或鹿的角,甚至鸟类的喙。在他看来,这些奇怪的突变是由于脆弱的种子导致果实发生了部分败育而引起的。“通常,”他说,“我们对人类或动物的畸形感到不寒而栗,但我们却喜欢看到畸形的水果。”

费拉里在中世纪的科学思想体系中长大,当他在现代的循证研究中找不到他需要的答案时,他可以转而依靠这一体系。他还对某些水果的奇特形态做出了大胆而富有想象的解释。因此,“亚当的苹果”底部的凹痕被称作“亚当牙齿的永恒印记”,佛手柑的奇怪形状在一系列让人联想起奥维德的《变形记》的非凡神话中得到解释。所有这些故事都配有科尔内利斯·布卢梅尔特根据一些罗马最著名的艺术家,比如尼古拉斯·普辛(Nicolas Poussin)、安德烈亚·萨基(Andrea Sacchi)、彼得罗·达·科尔托纳(Pietro da Cortona)、弗朗切斯科·阿尔巴尼(Francesco Albani)和多梅尼基诺(Domenichino)的绘画制作的版画。这些长着手指的香橼引发了关于哈蒙尼留斯(Harmonillus)的神话,这个年轻人的甜美嗓音激怒了一个女巫,因此她把他变成了一棵香橼树。根据萨基的绘画,布卢梅尔特制作了一幅描绘这个故事的版画,版画展示了令人震惊的从人到树的变形,捕捉到了人树融合的瞬间,当时哈蒙尼留斯的双腿生了根,双手变成了怪异的长着手指的香橼。

在《赫斯帕里得斯》一书中,大多数的植物插图都展示了每种水果的两种视图。其中一幅是完整的水果图,另一幅是把水果切成两半,展示出它的衬皮、果瓣和种子。叶子、细枝、花朵和芽苞也以当时特有的精确、精致和美丽的方式描绘出来,最后,每个样本的名字都被镌刻在一面典雅飘逸的旗帜上。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史教授、费拉里研究专家戴维·弗里德伯格(David Freedberg)将《赫斯帕里得斯》描述为植物插画史上的一道分水岭:“此前,从未有人如此细致地描绘过柑橘类水果的内部,也从未有人如此痴迷地关注过柑橘果皮表面的各种纹理、褶皱、肿块和隆起物。”你可以前往位于伦敦的大英图书馆,请求借阅《赫斯帕里得斯》,以体验布卢梅尔特令人震惊的卓越成就。在其磨损的皮革封皮内,粗糙的麻面纸已经被墨水浸透了。看到这些版画,你可以感觉到水果在手中的重量,用手指感受果皮的纹理,如果幸运的话,还能体验到它给柑橘收藏家带来的激情。

分类学构成了《赫斯帕里得斯》一书的核心,但费拉里在其之上覆盖了一层由各种趣闻逸事、食谱、药物疗法和风俗习惯交织而成的丰富多彩的镶嵌画。正是他作品中的这一元素,揭示了17世纪意大利柑橘的大量用途。他描述了在意大利半岛西南端的雷焦卡拉布里亚(Reggio Calabria)举办的足球锦标赛:“在那些不重要的、无聊的比赛中,比赛用的是橙子,而不是足球。”先将橙子在沸水中煮,去除果肉,用亚麻或杂草填充,使其更轻。最后,每个橙子上都会插入一根细枝作为手柄,这样扔起来更容易,“当它们在运动中飞行时,一道道金光在空中闪烁”。费拉里详细描述了那些罗马最显赫家族花园高墙后面的柠檬屋、大杂烩的最佳食谱和“香橼的100万种药用价值”,包括早餐前服用这种药物可以使心脏保持活力,增强胃功能,改善呼吸。下面这段译文是原文的缩略版。

一种香橼滋补品

取六个香橼。快速剥皮,取出果肉。如果有一些果皮黏在果肉上,这没关系,事实上还可能有用。把果皮放进一个非常大的球形玻璃容器里。倒入三磅从葡萄酒中蒸馏出来的烈酒。小心地封住容器。将该容器加热并放置在太阳下,保存十二天。十二天后取出烈酒,现在烈酒已经染上了香橼的颜色,闻起来和尝起来都是香橼的味道,把它滤入另一个玻璃容器中,然后加入切得非常细碎的香橼蜜饯。现在打开容器,让它在阳光下放置二十天。然后,用筛子过滤液体,储存在另一个密封性很好的容器中,在早餐前一小时,取三打兰服用。


[1] David Mabberley,“Citrus(Rutaceae): A Review of Recent Advances in Etymology, Systematics and Medical Applications”, Blumea , Vol. 49(10 December 2004), p. 484.

[2] David Freedberg,“Ferrari on the Classification of Oranges and Lemons”, in Elizabeth Cropper, Giovanna Perini and Francesco Solinas(eds), Documentary Culture: Florence and Rome from Grand Duke Ferdinand I to Pope Alexander VII: Papers from a Colloquium Held at Villa Spelman, Florence, 1990 (Nuova Alfa Editorial, 1992), p. 294.

[3] 由莉莉·汤普森·霍金森(Lily Thompson Hawkinson)翻译,出自 An Introduction to and Notes on the Translation of Hesperides..., A Thesis Presented to the General Faculty of Claremont College ..., 1936。 Gvfm0MagSdP8A8q2Br1+8Ast6aAUFbUSVq1ZC7iJLmbqaSKIIgl83c6AGYecydAG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