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多了。”沉默了片刻后,顾方觉说,“我没有讨厌你。”
哦?那就是不想搭理我喽?余程蓦地一笑,却是没再说下去。而顾方觉凝视她片刻,见她撇过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略作停顿,点了点头,抬脚离开了。
*
方堃买饮料回来,再找到顾方觉的时候,他正坐在男休息室的长条沙发上,摆弄着手中的羽毛球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不打啦?”方堃说着,递给他一瓶水。
顾方觉接过,不答反问:“那俩呢,她们还打不打?”
“打呗。”方堃说,“不然来这儿干嘛呢。”
顾方觉没言语,过了会儿,说:“行,那你先出去吧,我再待会儿。”
“行。”方堃觉得面前这位爷有些不对,但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先走了,“那你快着点儿啊,不然她俩待会儿就自己玩起来了。”
顾方觉一笑,没吭声,等方堃走了,看着眼前的球拍,又陷入沉思。他在想,方才同余程的那一番对话。
其实余程的怀疑没错,他确实在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只是在被她当面锣对面鼓地质问过之后,他不禁也开始自问,自己的这一行为是不是有点儿过火——甚至说刻意了。其实认真想来,很久之前的他们关系说起来足够亲密,但到底也没有捅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如果现在他不想再跟她有什么,那么保持普通的朋友关系就行了,确实也没必要太过疏远。毕竟他们相识太久,又一直在一个院儿长大,互相之间根本没办法冷淡至此。
多少显得有意为之了。
是了。顾方觉一挑眉,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感。之后又忍不住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本来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是他自己非要着相,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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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一行人又在体育馆里打了两场,最终以“2:1”的比分结果,由方堃请客,在附近的一家老字号火锅店吃了一顿。之后,顺利散场,各回各家。
因为都回大院,方堃理所当然地和续阳同行,这被余程好一顿揶揄。
“没想到啊方总,您都成‘总’了,还天天按点回家,住在院儿里,承欢膝下。”
“那有什么办法啊,一天不回去老太太就连环夺命call,换你也顶不住啊。”方堃无奈道,对顾方觉说,“那我先带大猫儿回,桃桃就交给你了。”
“行。”顾方觉说,目送他们离开,示意余程上车。
“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站口就行了。”
刚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余程道。
刚续阳和方堃在,她没好意思说这话,怕引来怀疑。毕竟她跟他之间的不对付是他们之间私底下的汹涌暗流,不至于拿到明面上。等到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余程也就不装了。她至今还记得盛门芳聚餐那天被点到名送她一程时顾方觉脸上那犹豫的表情,怎么能再强迫人家做不愿意做的事呢。
顾方觉听到她这句,不由得讶异一挑眉。
“桃桃,你跟我这么见外?”
余程听他这么一说,也挺惊的——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这不是怕麻烦顾总您这大忙人嘛。”余程微微一笑,语气却挺阴阳的。
“再忙也不缺送你这点功夫。”顾方觉说着,启动了车子,把自己手机递给她,“自己设一下导航吧,我送你回去。”
余程这下真的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心想——嗯?怎么转性了?转念一想,今天这天气确实是有点儿热,外加认真打量一番,见他真的是不太为难的神色,也就没再坚持了。反正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行,那就多谢顾总了。”
设好了导航,顾方觉按照语音提示,沿着主干道,慢慢向城市的东南方向驶去。而余程此时也有些犯饱困,一言不发地靠着椅背看向窗外,也不知是在看风景,还是神游天外。
“诶?这边这个游乐场怎么没了?”
眼前闪过一栋宏伟壮丽的建筑,余程一惊,脱口而出道。问完才想起自己在跟谁说话,顿时又抿住了唇。
“两年前开亚运会,改建成体育馆了。”顾方觉扫一眼,答道。
余程哦一声,过了一会儿慢吞吞道:“也不一定非在这儿吧,那个游乐场有些年头了,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这得问规划办和老板们了,我也觉得犯不着。”顾方觉说。他骨子里其实也是个怀旧的人,只是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城市不可能一成不变。
余程没再说话,看着外面模样大变的一条街,心里有些怅然。其实这块儿离他们大院儿不远,小的时候但凡想上游乐场了,父母都是带她来这边。所以说,这里面有很多回忆,关于过去的,关于父亲的。
“你不是一直在海城吗?倒是对这边的事儿也挺清楚。”从回忆中抽身,余程侧过首,问顾方觉道。
“又不远,想回来就回来了。”顾方觉说着,看余程一眼,“很奇怪么?总是比你方便吧。”
这倒也是。余程回过头,又看着外面出神了一会儿,用近乎低语的声音说:“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回来,可回来了能去哪儿呢……”
自父亲离世之后,她在燕城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哪儿不能去。”顾方觉接话道,“不说大猫儿,就是你傅老师也一直盼着你,知道你回来,肯定乐意你住我们家去。”
傅老师,就是顾方觉的亲妈傅毓宁,本职是大学教授,但曾经在子弟小学也带过一段时间课,算是他们这群小毛孩儿的老师。
余程一听这话就乐了,笑完之后,心情又有些难言。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那么经过这么一路,余程已经能够感觉到,顾方觉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疏远。这又让余程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如果一开始顾方觉就这么对她,那她肯定挺高兴。可经历了这么漫长的过渡,外加她方才当面的质问,这种忽然的亲近,在她看来就有些变味儿了。这算什么?算自己求来的么?
而且冷静下来一想,余程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无理取闹了。也没人规定他必须对自己好吧?是她自己对他有不同于别人的情感需求,结果因为没有被满足,反而对对方大发脾气?这又算什么?她还是小孩子么,得不到想要的就哭闹?
一时之间,余程觉得自己十分幼稚,连带着对顾方觉也就没那么怨怼了。
“冬冬哥,其实我今天都是跟你说着玩儿的。有些话如果过分了,越界了,你别往心里去。”
余程是个知错能改的人,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了,那就立马道歉。如果她真是个小孩儿,那这就是她比其他小孩儿强的地方。
顾方觉听到这话也意外了下,轻挑了下眉,将车子开过闹市区,慢慢地滑入一条两侧栽满梧桐树的小道,说道:“我没在意。不是你说的?我不理谁也不能不理你,就是真被你气着了,哪怕暴打方堃一顿,也不能冲你发。”
更别说,他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余程没想到他还记着这句话,这好像是她十来岁头上跟他说过的吧,那时她才多大啊。
失笑过后,思绪一时间就被拉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想起那时她与他近似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和相处模式,再对比眼下,一时又难免被一种名为“委屈”的情愫吞没。
“那时你是真对我好我才敢说这话。现在可不一样。”余程说。
“也没什么不一样。”顾方觉说,顿了下,“只要你想,照样有可能。”
余程有些惊讶,但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他也许只是想照顾自己,像普通发小或朋友一样,其他的,没有多余的可能。
“这么说,你要罩着我了?”余程笑着,问道。
罩着?顾方觉沉吟了下,不确定这个词能不能概括他此时的全部心境,可对着余程,他似乎也没法儿表露更多了。
“别嫌弃。”顾方觉说着,也笑了下,神情中有种小时候那蔫儿着坏的无谓,又有种成熟后的沉稳和可靠。
“行。”余程一口应下。
她知道自己这算是与顾方觉讲和了,以后就像个朋友似的相处。这虽然让她有些涩然,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人是不可能与命运为敌的。
*
几天后,难得一个不忙的工作日下午,余程偷溜出总台广播大厦,来到附近一条名为斜街的小胡同。
她是来帮她学姐忙的,对方是一位独立纪录片导演,最近在拍摄一部名为《消失的四合院》的片子。
余程一直和学姐有联系,听到她要拍这样一部片子,又联想起自己那个已然消失的游乐场,就顿时来了兴趣,想着什么时候过来看看。正巧,这些天学姐手底下有个编导请假,就把她拉过来充数了。
一行人一直在片场忙到快八点,结束的时候学姐给大家一人订了一份儿盒饭,包括余程。被拉过来充壮丁的余程直呼不人道,可还是吃的美滋滋的。
吃完后,学姐送她出胡同,去大街上打车。
“怎么样,回来这些天?”学姐吸一口烟,问道。
“就那样。”余程耸了下肩,“不好不坏吧。”
“这评价可有些敷衍啊。”学姐笑看她一眼,“我记得你当初说要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高兴是因为充满了期待,而现在,则是期待破灭后的不喜不悲状态。说起来,还居然有点儿平和?余程觉得挺逗。
“只能说,生活不会全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余程说。
“嗯,怎么说?”学姐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比如说吧。”余程叹一口气,开始举例道,“我一下午在这儿跟你谈历史谈人文,但实际上在我租屋那里,楼下一老太太正等着我回去修水管,不然她家的屋顶就得被淹了。所以你懂了吧,生活就是这么现实。”
学姐被她举的这个例子逗笑了,连说:“行行行,你快回去当你的俗人吧,简直没救了。”
在把余程送到大街上之后,学姐还想陪她等一会儿,却被一通临时电话叫走了。余程也没所谓,等了一会儿没见着有一辆空车,便拿出手机准备网约一辆。
而就在这时,有一辆jeep车从街对面开了过来,开车的人瞧见她缩着脖子闷头看着手机一副在等车的样子,略一扫后视镜,见车后没有人,便打起转向灯,轻转方向盘,将车子开到了她的面前。
“余程——”停稳后,他半降车窗,唤人。
余程抬头猛见一辆车停在自己面前,还以为是自己叫的车到了,直到看清驾驶位上的人——嗬,是顾方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