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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余程没想到会再见到这个小女孩儿,有些惊喜。但小姑娘比她更惊喜,她原本正有些惶惶地依偎着一个女人站在门边,看见余程,她开心又激动地向她挥了挥手。

余程被她带动了情绪,也变得开心起来。

“你们怎么来了?”余程惊喜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工作?”

“我们问过强子哥哥了,说你是总台来的记者,所以到了城里就问警察叔叔去哪里找总台来的记者,叔叔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

小女孩儿穿着一身有些年头的粉色羽绒服,马尾辫高高扎起,脸颊泛红道。

余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看向她身旁那个穿灰色羽绒服的女人。

“这是——”余程指着她问。

“这是我妈妈!”小女孩儿牵着女人的手,抬头,与她相视一笑,“我们一起来城里卖货,顺便把上次没来得及给姐姐你的草篮子送过来。”

女孩儿说着,示意母亲道。然而女人却有些赧然,似是觉得草篮子不值什么钱,她踟蹰了片刻,从身后拿起来三个,递给了余程。

“上次欢欢回家来,说是城里来了个记者姐姐,给她了五颗大白兔糖。她本来想用草篮子给你换,可那天遇见了她爸……”女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值钱东西,这几个草篮子也拿不出手……”

女儿似乎是为自己的囊中羞涩感到愧疚。

余程为她的愧疚而感到更为惭愧,想那只是五个大白兔呀,值得这对母女惦念这么久。

“没事的,我那几个大白兔也不值几个钱啊,当时就说不用换的,是欢欢坚持……”

“不,不,值钱的,那是你的心意,又满足了孩子的心愿,比什么都值钱。是我们,是我们太穷……”女人被她的和善打动,有些语无伦次。

“好了好了。”余程笑笑,结束了这个让女人难为情的局面,“那这三个草篮子我就收下了,正好我家里缺几个水果的收纳盒,拿回去摆着,就是当个装饰品也是好的。”

余程伸手接过女人手里的草篮子,却在看到她手腕的那一刻,一顿。

大约是这件羽绒服买的年头实在够久,衣袖比之前短了许多,女人一伸手,就将小臂露了出来。于是余程就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痕迹,深浅不一的,仿佛像是疤痕。余程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女人。

那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连忙往下拉了拉衣袖,有些掩饰加躲闪地对余程说:“前几日去工地做工,绳子不小心勒的。”

她不解释倒也罢了,她这么一说,余程反倒起了疑心。那伤口一看就有些时日了,绝不像是前几日刚勒的。

余程没说话,看向小女孩儿。而那小女孩儿也正看着她母亲,拉了拉她的手,那意思仿佛有话要说。然而女人只是对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向余程:“草篮子送到了,我们就放心了,那我们先走了……”

余程心里尚有疑惑,但女人不愿意说,她也不可能强迫她。而且,现在天也不早了。

“你们怎么回去,现在还有车吗?”

“我们睡汽车站!”

小女孩儿心直口快,让意欲遮掩的女人有些难堪,她轻咳一声,向余程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

余程有些意外看,想了想,说:“要不你们跟我回去,我家还有一个空房间,正好够你们母女俩挤一挤?”

余程本想着帮母女俩人订个便宜点的宾馆,考虑到她们连五颗大白兔都要回报的性子,干脆作罢,提出带她们回家。可饶是如此,女人依旧拒绝。

“不了不了,我们是明天一早的车,还是去汽车站,那里方便。我们带了厚衣服和热水袋,不冷呢。”

“……”也罢。

“那我开车送你们过去。”余程微笑道。

*

因为拐这一趟,余程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顾方觉已经回来,正在那儿收拾羊肉。

“怎么比我回来的还晚?”回头看了她一眼,顾方觉问道。

余程没说话,走过去在他身边靠着看他切了一会儿羊肉,才把下班时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顾方觉又回头看了一眼她放在餐桌上的三个草篮子,笑笑,说:“行,挺有野趣。五个大白兔换回来这三个篮子,不亏。”

余程也觉得越看那草篮子越觉得可爱,但她因为还惦记着那女人的伤疤,所以面上有些沉重。

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顾方觉,他听完沉默几秒,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她:“你怀疑——那是人为造成的?”

“我老实说,我对她们家那个男人印象不好,感觉他对待孩子很粗鲁,对老婆估计也没太多耐心。最主要的是,她那个理由找的太拙劣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在掩饰什么。”

顾方觉想了想,说:“虽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能以貌取人。”

“……”余程一挑眉,“什么意思?”什么叫以貌取人,她这是多年在社会新闻中摸爬滚打练出来的直觉好吗!

顾方觉知道余程不高兴了,但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的意思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如果真的放不下,那就去实地看看,就当是交个朋友。”

余程觉得他这个建议可行,但她难得休一个双休,实在不想来回折腾。

“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咱们自驾。”顾方觉说。

余程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兴致,不由得笑眯眯问:“你这周不用加班啦?”

“一天的时间总是抽得出来的。”他说。最主要是听余程的描述,他不是很放心那个男人,不愿意让她一个人前往。如果到时真的发生了什么冲突,他还能护着她们。

余程当然知道他的心意了,高兴地拥了拥他,主动揽下了洗配菜的活儿。

*

当晚,俩人亲热了一下,一直闹腾到很晚。

第二天,余程在家里和顾方觉休息厮混了一天,等到周日一大早,顾方觉开着车,带着她前往曾经出差过的那个边远小村庄。

因为路上有些堵,俩人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先去看了强子兄弟,在他们家吃过午饭之后,又去了欢欢家。

按照强子父母描述的,欢欢家在村东头,余程和顾方觉到了一看,发现她家住的还是土坯房,不由得有些恍悟,为什么欢欢连五颗大白兔都买不起,看来家里的境况是真的不好。

在强子家吃饭的时候,通过强子父母,余程已经对欢欢家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欢欢爸常年在外打工,留妻女两个在村里生活。但多余的,强子父母已经不肯说了,不知道是因为忌讳着什么,还是本就无可说。

余程决定自己来看个究竟。

俩人在大门口上停留了片刻,才走进院子。欢欢正在院里喂小狗,看见余程非常惊喜,她一边招呼他们进来,一边去喊自己的妈妈。

欢欢妈正在屋里叠元宝理药材,见余程他们前来也是很意外和欢喜,只是想起先前在陇城的那一面,这份喜悦中又带着些谨慎。

余程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她将带来的礼物放下,对欢欢和欢欢妈说:“快年底了,台里让走访一下之前的采访对象,送一些节礼。我们刚从强子家过来,顺便来看看你们。”

强子家的事儿,整个村里都知道,所以欢欢妈听到余程的说辞,不觉得奇怪。但她仍是有些纳闷,因为自家跟电视台实际上没什么牵连,不知道为何送礼会有她们一份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因为欢欢在节目里出镜啦,所以台里把你们一家记下了。”

余程采访强子的那期节目已经播了,不过是在省台的一个栏目。如她所料,总台那边审片没过,余程直接把片子给了毕望平,后者帮忙联系了省台,放在一个十点档的新闻栏目里报道了出来。而在那个仅仅只有五分钟长的片子里,欢欢确实有出境,不过只是一个路人甲。

欢欢妈听到这个就明白过来了,这个礼物应该是余程特意带给他们的,当下心里略不安,但一看女儿洋溢着笑意的脸庞,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纠结过后,她微笑着示意,让欢欢把礼物接了过来。欢欢自然很高兴,她忍着欣喜,没有当面拆开来看,而是乖巧地把礼物收进了房间。然后又倒了两杯本地人常喝的茶来,端给了余程和顾方觉。

顾方觉是以“余程同事”的身份前来的,所以他没有表现出跟余程的关系有多特殊,只是在一旁跟欢欢玩儿。而余程在他的配合下,跟着欢欢妈,进了里屋。

许是在理药材的缘故,里屋充满了药香,余程在一个小杌子上落座,看着欢欢妈挽起长发一边在那忙碌着一边招待她的样子,假装不经意地问出:“你手臂上的伤,好了吗?”

欢欢妈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余程一眼,又赶紧避开了她的视线。

“好、好多了。本来就没什么的。”

似是怕余程不信,欢欢妈又捋了下脱了线的毛衣袖口,露出手臂来。兴许是在阳光下,那伤疤淡了许多,但这么近距离一看,余程更加确信,那确实像是绳鞭一类的东西制造出来的伤痕,但应该不是勒的,而是抽的。

余程假装被说服,移开视线,看着欢欢妈,笑道:“今早在来的路上,我咨询了一个专业人员,说多重的东西才能勒出你这么深的伤痕,对方说,可能要上百斤了。”她说着,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似乎是在研究她的身量,“你看上去还没一百斤,居然能在工地上搬动比自己还重的东西?”

余程是在撒谎,她根本没问过什么人。她只是在赌,赌欢欢妈有所隐瞒。

果然,欢欢妈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背过身,手下忙碌着,没再理余程。

余程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对欢欢妈说:“我知道,你可能有你的顾虑,所以不愿意将实情告诉我。我跟你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寻求帮助,可以来找我。”

余程说着,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递到了欢欢妈能看见的地方。那女人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将名片接了过去,一眼也没看,直接塞进了裤子里。

好吧。余程展展眉,环视一圈铺满屋子的药材,问欢欢妈:“这些药材都是有人来收吗?大概能卖多少钱?”

说起闲话,欢欢妈脸色好看了许多,正要开口,有动静从屋外传来,她浑身一僵,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外走去。

余程一怔,也跟着去了屋外,只见穿着一身大黑棉袄的欢欢爸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那里跟顾方觉说话。似是察觉到有人从屋里出来,他一抬眸,那冰刺一样的目光,迅速地向余程射来。

纵使余程有准备,还是被他看得一颤,她小幅度地抖了下,看着欢欢妈向自己男人跑去。

“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到天黑吗?”她接过男人手中的东西,问道。

“活干完了,就提前回来了。”男人硬着声音没什么情绪地答,手在余程和顾方觉身上一划拉,很不客气地问道,“这俩是干啥的?”

“哦,这是……”

欢欢妈闻言要答,被顾方觉抢了先:“我们是总台陇城站的,快到年底了,来走访之前的采访对象,顺便送点节礼。”

按照余程的说辞,顾方觉给出了答案。

“采访?”男人一挑眉,“我们家什么时候接受采访了?”转眸扫妻女,“你们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跟电视台的人接触了?”

“没,没有,他们是采访强子一家的,说是碰巧把欢欢拍进去了。”似是很怕自家男人误会,欢欢妈立刻解释道。

男人哦一声,又说:“那就给我们送礼了?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接着一推自己的女儿,“他们带来的东西在哪儿呢?拿出来,还回去。”

欢欢舍不得,不想拿。架不住男人一直在催,甚至威胁不拿就打她,欢欢只得含着泪,把余程带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余程全程旁观,到现在很有些忍不住,想跟男人辩白几句。只是顾方觉拦住了她,他从欢欢手中接过了东西,对男人说:“行。这本来是我们站里的一份心意,但如果你们执意不收,那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

顾方觉说完,看向余程:“看来今天就这样了,要不咱们先回?”

余程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但在他的眼神暗示下,只得依了他。余程匆匆跟欢欢和她妈妈告别,跟着顾方觉上了车。

*

“你怎么啦,为什么拦着我?”

等车驶离欢欢家门口,余程回过头,问顾方觉道。

“我知道你是可怜欢欢。但你想过没有,如果硬把这些东西留下,欢欢母女会是什么后果?那男人如果真的有家暴行径的话,很难保证他不会对母女俩动手。”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跟他说清楚嘛,让他觉得这些东西没问题。”余程也不是那没脑子的人。

“算了。”顾方觉说,“就怕他当面应下,过后觉得被挑衅了权威,又对母女俩人动粗。对这种有暴力倾向的人,我们不能把他当常人看,要时刻防备着。”

倒也是。余程想着礼盒里自己亲自给欢欢挑的一罐奶糖,心中有些遗憾。

“对了,你现在肯定那个男人会家暴了?不是我以貌取人了?”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余程连忙问顾方觉道。

顾方觉嗯一声,说:“我跟欢欢谈过了。”顿了下,扫她一眼,“真当我是你跟班来的?”

这可太惊喜了,如果不是他正在开车,余程简直想摇晃他胳膊几下,恳求他:快说快说!

顾方觉也没卖关子,把自己跟欢欢谈话的结论告诉了余程:欢欢妈胳膊上的伤疤确实是男人打的,而且不止一次!

余程听了之后,没有恍然,只有狂怒。但她冷静下来之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家暴这种事,如果欢欢妈不配合,那么他们能做的几乎微乎其微。可看欢欢妈的样子,明显是维护这个男人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怕了。

“确实是这样。”顾方觉说,“本来家暴在法律实施过程中就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再加上当事人不承认,那么无论是公安还是妇联都没法儿拿这个男人怎么样。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常过来看看吧,我陪你。”

“可能吗?”余程不太有信心地反问,“我觉得我们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了,那个男人已经对我们有所防备。”余程觉得自己已经够小心了,确定了男人白天会在外干活,又想好了理由才来的,没想到还会搞成现在这样。难道是她的理由想的太烂了?

说到这里,顾方觉也觉得奇怪。

“这个男人的警惕性奇高,对什么都持着怀疑的态度,不像正常人。”顾方觉皱眉想了想,然后给出余程一种可能,“你说,他该不会是有什么前科吧?”

“……”余程一愣,“可能吗?”

*

回来之后,余程把欢欢家的情况告诉了相熟的警察,请他们帮忙查了一下,确定欢欢爸并无前科,不过是个窝里横的无能男人罢了。然而余程并不完全放心,仍时不时与欢欢保持联系。

说到这里,余程就不得不表扬顾方觉了,他提前备了一只老年机,将全部声音设为静音后,给了欢欢,让她藏在住宿的学校柜子里。到时候如果余程想联系她了,就先给她发短信,然后欢欢看到了会回过来。

余程一开始觉得这招有些险,不敢轻易联系欢欢。后来得知欢欢把手机交给了班主任保存,由这位了解一切想要帮助欢欢却又无从下手的年轻善良女教师搭起两人之间沟通的桥梁,一切便万无一失了。余程不免感慨,欢欢真的是个聪明孩子。

通过跟欢欢的联系,余程知道在他们走后,那个男人又对欢欢妈动过一次粗,因为喝了酒。而欢欢妈在对女儿的哭诉中,也流露出一丝动摇和求助的意味,余程觉得是时候了,想要再冒险去见欢欢妈一次,或者以叫家长的名义把她请到学校来,俩人通一次话。

只是,不待余程权衡出哪个办法更好,欢欢家那边反倒先有了动静。

傍晚下班前,余程正在工位上忙稿子,忽然接到楼下保安电话,说是有群众要反映情况。她立刻下了楼,在接待室里,看到了欢欢爸!

那个令人胆寒的男人! C9o4UwFn1SAxovsoAR/NU/ayfAoa4HaVq25QASuzJVCXnYOO3nT/URkZxNSTsp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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