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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后宫太医房中,纳谋鲁取静立一隅,而房间正中央,正二品的昭仪徒单氏躺在硕大的诊察台上,一面瞪着纳谋鲁取,一面等着让头发花白的南人太医检查她的下体。身着朱红礼袍的仪仗黄门官在诊察台四周密匝匝地跪成一圈,额头贴着地板瑟瑟发抖,远远望去仿佛一圈鲜血筑成的矮墙。

陪站在纳谋鲁取身边的是宫闱局提点太监——沈古格鲁,他故意把头扭向另一边表示自己的立场。

沈太监的体形很奇怪。发胖的太监一般肌肉多而结实,沈太监显然也曾属此例,但是现在却像个松垮垮、皱巴巴的人皮口袋,仿佛皮下的肉一夜间不翼而飞了一样,又好像这副皮囊的主人突然换成了一个瘦小枯干的家伙。

沈太监鼓着一对泪汪汪的大眼珠子,紧紧地盯着检查的每个步骤,就连招手示意自己的跟班小太监时都没挪动地方。小太监捧来一大罐棕黄浑浊的汤药,沈太监一饮而尽,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好像脸上的血液一下子全部流光了。慢慢地,沈太监脸上渗出一层细汗,苍白也随之退散,他这才转向一直耐心静候的纳谋鲁取。

“我现下很忙。”沈太监道。

“忙什么?”

“内部肃察。”

“肃察什么?”

沈太监盯着纳谋鲁取定定地看了半晌,锐利的目光穿过松垮垮的皮囊射出来。

“我宫闱局自主肃察的,自然是这位婕妤被害的原因。”

“为什么?”

“大人明知故问了。鄙局事务繁忙,我仅有片刻工夫回话,还请即刻垂询。”

“我已在问了。”

“便请大人一发从速。”

“大人自主肃察者究竟是何事项?”

“事属机密。”

“何人参管之机要?何人有权知悉?请详述。”

“下官以为此事与案件侦办并无干系。”

“未必无关。”

老太医躬下身子继续检查。下面跪成一圈的太监们缩得更紧了。徒单氏身子不由自主地抽动,却仍然一声不吭。

“下官私以为,鄙局自察与大人的差事大同小异。无非是追溯死者当日行踪,询问与其亲近的嫔妃,审验各位嫔妃的贞操。”

“这是何故?”

“大人指的是什么?”

“为何要审验贞操?”

“以防有不轨之行。”

“大人所言不轨,是指嫔妃与外人有染?”

“皇宫内眷德配天下,自然既无此心,亦无此力。”

“但大人还是要审验。”

那对泪眼再次射出锐利的光芒。

“不错。”

“人力物力,这番审验看来所费不菲。”

“不错。”

“旁的差事呢?”

“与大人不同,我等职责首要是保证内宫这二百七十六位后妃的贞操,旁的差事都在其次。不知大人还有多少问题要问?”

“许多。”

“如此,请大人从速。”

老太医又站直了身子。五个小黄门官手中擎着一块绸幛冲上前去,将徒单氏遮了个严实。

“死者何许人也?”纳谋鲁取问道。

“死者乃是一位婕妤,正三品。”

“不错。我已看过延嗣处的考据呈报。”

“当然。”

“按呈报所言,她至少应被纳为二品。”

“大人此言何据?”

“延嗣处呈报。”

“大人以为评定嫔妃品阶仅凭一份延嗣处呈报而已?”

“所以才向大人请教。”

“并非如此。”

“那么是何缘故?为何死者仅被评定为婕妤,而非与延嗣处呈报相当?”

“详细缘由乃是机密。”

“为何?”

“因为这些缘由价值连城。”

“对谁价值连城?”

“大人对我等的差事似乎一无所知。试想,我等伺候的是二百七十六位主子,皇后、皇妃等一个不少全在这里。这些主子亲近皇上一次便是一个时辰,这个时辰里皇上身边只有这位主子,再无旁人监视打扰。大人可知这个时辰价值几何?可知有人能用这个时辰做出何事?因此主子们的事非同小可,朝廷中人无时无刻不在费尽心机与她们勾连。因为主子顶用,说话圣上能听见。谁讨了主子欢心,谁就飞黄腾达。所以我们的差事,大半是防止这种事情。”

正一品的德妃拏懒氏在随从太监的陪伴下走进房间,众人身上的每块肌肉都紧张起来,似乎连空气都稠密了许多。这才是实权在握的人物。随从太监将德妃引至诊察台前,躬身退开,手捧绸幛的太监们立刻一拥而上,将她层层围挡起来。

“大人查明死者的身份用了多久?”

“收到警讯后,我等得知死者是一位主子,便即刻开始清点人口。主子们分居宫内各处,故此颇花了一番工夫。”

“大致多久?”

“一个时辰上下。”

“看来时间不短。”

“共有二百七十六人要清点。”

“皇宫里有哪些地方主子们可以涉足?”

“这是机密。”

“主子们可能出宫?”

“不可。”

“有无特例?”

“需要内卫护送。依时辰不同,总需有两百余名侍卫。”

纳谋鲁取心烦意乱地琢磨着这些话,全是无从对证的话。

“大人以为死者为何被害?”纳谋鲁取问道。

“不知道。”

“有无揣测?”

“没有。”

“死者人缘如何?旁人喜欢她还是厌憎她?”

“主子们怕不会喜欢旁的主子。”

“此话怎讲?”

“主子们相互争风使气,有人失方才有人得。无论初见时是投缘还是嫌弃,终究会变作嫉恨。”

“可有什么人需要格外关注?”

“没有。”

“大人确定?”

“下官并不确定,只是平常用心观察,见得多了而已。”

“有无闲言或迹象表明死者有外遇?”

“没有。”

“若有,大人能否得悉?”

“多半。”

“何以见得?”

“如我所言,主子们平素相互嫉恨,没理由替旁人保密。若有此事,总会有人告发。”

“或许死者有了外遇,却始终未被发现?”

“她不会有外遇,因而也没有秘密要保守。”

“南人憎恶金人,金人憎恶南人,可有此等情形?”

“当然。”

“所以?”

“所以如何?”

“所以会有纷争?”

“那是自然。”

“乃至祸端?”

“大人所言的祸端是指?”

“争吵?”

“有。”

“互殴?”

“偶尔。”

“害命?”

“从未有过。”

“此前从未有过?”

“下官不以为此案为仇杀害命。”

“何以见得?”

“只是感觉。”

“这感觉从何而来?”

“如我所言,老朽在后宫操持多年,主子们争风使气是有的,但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会下重手。她还没到那个位置。”

“不出人命的话,大家心里都这么觉得。”

“这倒是实话。”

“所以?”

“所以现下大人有的忙了。”

“金人和南人关系如何?”

“一言难尽。”

“请大人尽量简言之。”

“南人不得封后。嫔妃中以金人为贵。”

“这贵字如何体现?”

“凡事但有品阶之分,均以金人为先。”

“后宫日常起居亦有品阶高下之分?”

“金人嫔妃亲近圣上的次数多些。”

“何以如此?”

“因为金人为贵。”

“下官是问此事如何安排。是明文条律,还是侍寝排序时暗中做手脚?”

“没有做手脚的事情。”

“那么如何安排?”

“出身部族本就要在排序时算进去。”

“南人嫔妃想是不满了。”

“不然大人以为如何?”

“她们作何反应?”

“默不作声、逆来顺受而已。”

“为何默不作声?”

“南人势单力孤,难成气候。”

“何以如此?”

“何以难成气候?”

“不,何以势单力孤?”

“嫔妃中南人的数目,乃是先帝钦定的最小数目。”

“你等从未逾越?”

“我等从不逾越。”

“缘故?”

“缘故正是老朽方才所说。”

“昨夜为何刁菊得以侍寝?”

“她的排期到了。”

“我问的是,她是何以排期到昨夜的?”

“还是机密。”

“请解释。”

“道理略同。宫里人若是得知排期方法,必会想方设法操控。我等自察后自会向察事厅呈报。”

“若是大人发现宫闱局确有纰漏呢?”

“我等自当如实呈报并弥补纠正。”

跟班小太监又捧来一罐药汤。沈太监止住话头,勉强喝下一半,脸色再度苍白。“下官无意为难大人。这都是没奈何的事情。大人若是细细考量,便明白此事干系重大。圣上身边的人被害,此乃社稷之大不幸。虽然如此,事实仍在。既然主子们知道人所不知的内情,又能上达圣听,宫里为官的必然趋之若鹜,大批的高官统领总是跟在后面巴结。因此这规矩并非哪个疯子专为为难大人胡乱定下来的,而是用来防备祸患的。大人若以为只有自己赤胆忠心,那便错了。大家各司其职,下官自有一份职责。”

说话间,太监们放下绸幛,一同退开。德妃拏懒氏躺在诊察台上。老太医起身上前,低头向德妃的家奴太监说了两句什么。家奴太监转身又向拏懒氏低语。

拏懒氏转过头来,脸上喷发的怒火几乎将老太医烧焦。老太医开始筛糠。她对家奴太监说了句什么,家奴太监便示意老太医开始检查。

纳谋鲁取奇怪拏懒氏为何会现出怒容。虽然情有可原——这是她人生中最为屈辱的时刻,但她毕竟是皇妃,像所有那些在皇宫金字塔尖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生存下来的人一样,她必须学会控制自己。

不过,纳谋鲁取想,有时候确实很难控制。这点他深有体会。

阴茎、阴户、性,就在他脑海中那么赤裸裸地摆着,生动鲜活。那些从心底涌出的画面,那些与描绘这些画面的难堪词语毫不相干的概念深深植根于他的内心。

老太医俯下身开始检查。拏懒氏抬起了头,目光凌厉,看着他检查。

沈太监又喝下一口药汤,脸都变了形。

“大人喜欢那位婕妤吗?”纳谋鲁取问道。

沈太监品味着纳谋鲁取的问题,又灌了一大口黑褐色的牙碜药汤。

“恶心,着实恶心。”

“这是什么东西?”

“汤药。大人何有此问?”

“看来着实恶心。”

“不。大人为何问老朽是否喜欢死者?”

“那是因为下官尚不知这位主子何许人也。”

“老朽个人好恶,与差事并不相干。”

“怎见得?”

“老朽的差事便是保证主子们按照排期,准时准点精气十足地伺候圣上,与个人好恶全无干系。”

“这排期大人如何决定?”

“圣上延嗣是头等大事,我等仔细推算,确保主子们能怀上男胎。”

“这推算有效?”

“我等以为如此。”

“这推算中有哪些变数?”

“制订排期的变数乃是机密。”

“此话怎讲?”

“同样的道理,一旦外人得知,势必设法操纵。”

“主子们侍寝时,往来圣上的寝宫有何规制?”

“机密。”

“这又是何故?”

“圣驾安全。”

“若是这般,嫔妃的护卫又有何规制?”

“仍是机密。”

“大人想必清楚,下官忝为禁城察事厅统领,本可请求圣谕批准获取此等机密。”

“大人当然可以,然而我等依然不会向大人披露。”

“此话怎讲?”

“规制之所以延续至今,是因为其首尾相顾。圣上若是肯把这机密交给一个人,此人想必已能左右圣上想法,安排其心腹在主子中想必不难。如此一来,圣上势必对此人更加言听计从。因此即便有圣上谕令,老朽依然不会交出机密,且朝中百官都会支持老朽。”

纳谋鲁取琢磨着这番话。沈太监就站在他面前,双眼充血,一脸倦容,又喝了口药汤。

老太医垂着头退了下来,双手都在发抖。他朝拏懒氏的家奴太监嘟囔了一句,太监们立刻冲上前去,用绸幛将拏懒氏挡了个严实。拏懒氏还躺在台子上,一双眼睛被挡住前还在倾泻着怒火。

天光仍是暗淡。离开内宫中耀眼的灯火与无序的惊恐,纳谋鲁取再度静静地走在宁谧的回廊上。

他在黑暗中辨认出通向索罗书房的小径,索罗夜间就睡在那里。他踏上小径,手臂下面夹着准备好的卷宗。

索罗的卫兵拦住纳谋鲁取,随后将他带进一间灯光昏暗的候见室。纳谋鲁取就站在那里等着。

约莫半个时辰,索罗才睡眼蒙眬地进了屋。

“我来向大人呈报侦办进展。”纳谋鲁取道。

“这么早就叫醒我。”

“醒得早总好过没觉睡。”

“哈,给我。”

纳谋鲁取拿出呈报,上面详细记录着他与沈太监的对话。

“是什么?”

“这是方才常例讯问宫闱局提点大太监沈古格鲁的笔录。”

“说了什么?”

纳谋鲁取琢磨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没说出什么。”

“为何?”

“他担心有主子在外面乱搞。”

“他不会这般说。”

“没有。不过这确是他担心之事。”

“你觉得有?”

“我不知道。”

“他杀的?”

“不好说,眼下所知不多。”

“你觉得呢?”

“我想不是。”

“为何?”

“想不出他有何理由。”

“呈报你也给老韩了?”

“现下还未呈报皇城司韩统领。”

“为何?”

“夤夜打扰多有不便,清晨再报。”

“啥时候?”

“总要到辰初之后。”

纳谋鲁取看着索罗,盘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我要请大人监视大太监沈古格鲁。”纳谋鲁取道。

“可以,能做。还有别人吗?”

“大人能同时监视几个?”

“一两个。三个可能会漏。”

“现下先只是他一个。”

“可以。每天报告?”

“对。”

“你走。我睡。”

“大人费心了。”纳谋鲁取道。

索罗起身离去,幽暗的房间内再度剩下纳谋鲁取一人。索罗离开肯定不是去睡觉,而纳谋鲁取将会从他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行为判断他在案件中的角色。现在,他该走了。

从索罗的候见室出来,纳谋鲁取又踏上了通往禁城核心的回廊。晨光熹微,从深蓝色的天空映入回廊的高窗。

纳谋鲁取知道自己也该睡觉了,继续熬下去他就会判断失误或者大意失言,这很危险——往往会要命。然而他现在还不想走。

他站在回廊中,一时拿不定主意,窗外的天空却渐渐地亮了。

一夜未眠的纳谋鲁取脑袋嗡嗡作响,但他还是再一次梳理起案件中已经确知的事实。

刁菊在选秀中以聪慧见称,并因此引发有些人顾虑,担心她染指宫廷政务,或至少凭借心机在宫里多吃多占。几个部门对此事都表达了顾虑。按照家族延嗣记录,她的品阶本应更高,却被压了下来。她在宫里待了一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记录还拿不到,纳谋鲁取还需要去讯问其他嫔妃,这又是一个头疼的事。沈太监口风虽紧,弦外之音却很清晰。显然正如审查部门所担心的那样,刁菊染指了宫廷政务。她遇害那晚离开内宫在外面待了一个时辰,然后又回到那间两边都有侍卫把守的前厅。不知何故她又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待了几个时辰……她在等什么?然后她就被杀了,无人看到凶手出入房间。房间经过彻底检查,亦未发现其他入口。虽然搜到一柄染血的短剑,凶器隐匿之处直指皇帝为凶手,然而皇帝却又绝无可能出现在杀人现场。纳谋鲁取知道他可以通过再次讯问沈太监来了解刁菊进宫一年来的情形,也可以与其他嫔妃的口供印证。然而就算先将杀人的缘由放在一旁,单是凶案的情形就说不通。他想不明白,而脑袋现在已经开始跳着疼了。他不能再耗下去了。

头疼肆虐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拔除了病根,疼痛也还会阴魂不散地纠缠下去。疼痛虽未必加剧,却也不见得好转。现下纳谋鲁取的头疼便在这个关口上,因此他必须赶回去找他的槟榔存货。他这样想着,似乎已经看见那些槟榔静静地挤在书桌上方的罐子里,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想法推着他一路穿过回廊,来到自己书房前。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挂锁,不惜令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摸黑穿过黑魆魆的书房,伸手将那罐子拎了下来。罐口竟然是敞开的,他忘了盖。他探手进去,摸到的却是乱七八糟的一堆。他将罐子捧到回廊中就着灯火查看,这才发现槟榔已经被咬成一丝丝的碎絮。

老鼠,肯定是有只老鼠爬进了忘记盖上的罐子。纳谋鲁取怒火中烧,太阳穴擂鼓般砰砰跳疼。这畜生想必还没跑远,还躲在灯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中。纳谋鲁取沿着石板铺就的门廊,一路在角落中搜寻。果然,连三十步都没走到,便看见那老鼠嘶嘶喘着气,拼命拖着身体向前挣扎。

槟榔本身算不上毒物,然而令纳谋鲁取过瘾的剂量却足以让老鼠死于非命。现下那老鼠就躺在地上痛苦地挣命,眩晕的高峰即将到来。它本想逃回巢穴,却再也回不去了。纳谋鲁取本就在火头上,头疼和灵药的得而复失更是犹如火上浇油。他居高临下,恶狠狠地抬起脚准备了结这畜生。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那双眼翻白的垂死老鼠时,他头脑中的那些噪音,为在这疲惫躁乱的一夜勉力保持警醒而生出的噪音,竟突然安静下来,化作一片澄明。一个想法油然而生——案发经过的一种可能。

这想法不仅能解释死者何以在前厅中停留如此之久,也可说明为何无人看见凶手出入,更令死者原本模糊的诸多动机变得清晰而有条理。

踩着弯曲回廊上的毡毯,纳谋鲁取疾步赶往柯德阁的验尸房。他踏进冰冷黑暗的房间,衣襟静静地拂过石台。

婕妤刁菊躺在左手第四张石台上,依然一丝不挂,圆睁的双眼望着黑暗中的虚空。纳谋鲁取缓慢地穿过房间,来到对面的一道木门前,伸手敲门。

不出纳谋鲁取所料,敲门声刚落柯德阁便开了门。他也是一夜未眠。烛光下的书案上摆满了各种零碎证物。

“纳谋鲁大人。”

“柯德阁大人,一夜辛苦。”

“要勘验的物事甚多。”

“下官此来有事相烦,须得先向大人交代,下官方可回去歇息。”

“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下官想请大人重新勘验死因。”

“死者中了刀伤。”

“死者中刀不假,但我等却并未勘验其是否死于刀伤。” jjhVeqXYCQv/gnyQcKphbc/OAFKlt2ymw+eSXq+9g6chH3L2S3UVslxWqDfY8Wu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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