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神教

不清楚为什么说从多神教到一神教的转变应该被认为是一种不证自明的进步。但正是这种被广泛承认的假设激发了沃拉克（Ibn Warraq）机智地猜想，按其发展轨迹，一神论注定会一个神都不要，然后变成无神论。《天主教百科全书》以同样冷漠的风格排斥多神论和无神论：“具教条形式的无神论是自相矛盾的，事实上它从未赢得过相当数量的人们的理性认同。而多神论无论多么容易占据大众的想象力，也从来都无法满足一个哲人的心智。”

就在最近的英格兰和苏格兰的慈善法律中，一神教依然享受优厚待遇，正是这种偏爱，使得信奉多神教的宗教团体在获得免税待遇方面受到歧视，同时，却允许那些目标是促进一神教的慈善团体继续容易地享受免税政策，还免除其应该经受的严格审查，而按常规的话，与宗教无关的慈善团体则须经过这些审查。我曾打算说服英国一名颇受尊敬的印度教徒站出来，提交一项民事诉讼，以抗议这种针对多神教的势利歧视。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放弃把对宗教的促进作为慈善团体得以成立的理由。这种做法会使社会受益无穷，尤其在美国，那里的教会吞没了大笔的免税资金，这些资金让本已相当富有的电视传道者更加不可一世，称其令人极端厌恶一点也不为过。与其名字十分相称的奥罗尔·罗伯茨（Oral Roberts，oral的意思是“口头的”）就这样告诉他的电视观众，除非他们出800万美元，否则上帝就可能杀了他。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观众们真的给了他这么多钱，还是免税的！罗伯茨本人风头正健，甚至有了俄克拉何马州塔尔萨（Tulsa）的“奥罗尔罗伯茨大学”。它那2.5亿美元的教学大楼，正是由上帝亲自直接委托建造，上帝是这样说的：“让你的学生听见我的声音，到我的光环暗淡的地方去，到我的声音听起来微弱的地方去，到我的力量还不为人知的地方去，甚至去地球上最边缘的地方。他们的工作将超过你，对此我会非常高兴。”

经过深思熟虑，我那想象中的印度教起诉者极有可能打出这张牌，即“如果你不能打败他们，就加入他们”。他会说，他的多神教实际上不是多神教，而是伪装后的一神教。只有一个神，至于创造之神梵天、守护之神毗湿努、破坏之神湿婆、女神Saraswati、Laxmi和Parvati（她们分别是梵天、毗湿努和湿婆的妻子）、大象之神Ganesh和数百种其他的神，它们都只不过是一个神的不同表现形式或化身而已。

基督徒应该会同情这样的诡辩。中世纪的墨水，多得可以汇流成河，更别提还有血流成河，就被耗费在关于“三位一体” 神秘性的论争，以及镇压像阿里乌斯派（Arianism）这样的异端上。生活在公元4世纪的亚历山大港的阿里乌斯，否认耶稣与上帝同体（也即，与上帝具有同样的物质构成或本质）。你大概会问：那到底是什么意思？物质？什么“物质”？你所说的“本质”精确地说是什么意思呢？唯一合理的回答看起来就是“非常小”。然而，这场口水战却使基督教世界分裂达一个世纪，康斯坦丁大帝下令焚毁阿里乌斯的全部著作。通过“钻牛角尖”的方式来分裂基督教世界，这就是神学特有的方式。

我们拥有的那个上帝，是表现为三个部分呢，还是其中有三个上帝？《天主教百科全书》用严谨的神学推理为我们澄清了疑惑：

在神性的统一体中有三个位格，圣父、圣子和圣灵，这三个位格确实互不相同。因此，用亚大纳西 信经上的话来说就是：“圣父是上帝，圣子是上帝，圣灵是上帝，但是，只有一个上帝，而不是三个上帝。”

似乎这还不够清晰，《天主教百科全书》又引用了3世纪神学家、圣迹发现者（Miracle Worker）圣格里高利的话：

因此，在“三位一体”中没有创造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东西互相制约：没有增加任何仿佛先前不存在、随后又进入的东西。因此，没有圣子，就绝不会有圣父，没有圣灵，也不会有圣子。这同一个“三位一体”是永恒和不可更改的。

无论是什么圣迹曾为圣格里高利赢得圣迹发现者的名声，它们应该都不是关于诚实清晰的圣迹。圣格里高利的话表达了神学所特有的反启蒙主义风格，不同于科学或大部分其他人类学问，神学在18世纪没有什么长进。托马斯·杰斐逊的话总是一针见血：“用来反驳难以理解的命题的唯一武器就是嘲笑。在理性起作用以前，概念必须清晰；但还没有任何人对‘三位一体’有过一个清楚的概念。它不过是那些自称为耶稣教士的江湖骗子的胡言乱语而已。”

我忍不住要谈到的另一件事，就是宗教徒竟能以自负般的自信断言一些琐碎的细节，而关于这些细节他们没有、也不可能有哪怕是一丁点的证据。也许，正是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神学信念这一事实，有助于催生对那些信念稍有不同的人的憎恨，这尤其表现在“三位一体”论这一领域。

杰斐逊在批评加尔文教派时，极尽嘲讽“存在三个上帝”这样的学说。但正是罗马天主教，基督教的一个分支，在与多神教的反复较量中使得这种学说变本加厉。“三位一体”中还有圣母马利亚 、“天堂的女王”，一个有名字的女神，她无疑是祈祷者的祷告对象，是紧随上帝之后的第二人选。万神殿中还充斥了一支圣徒大军，其代人祈祷的权力使得他们即使不是半神半人，也值得充任某方面的专家。天主教共同体论坛（The Catholic Community Forum）列出了5 120个圣徒 以及他们最擅长的领域，这些领域包括腹痛、虐待受害者、厌食症、武器商、铁匠、骨折、炸弹技师和肠紊乱，应该说这些领域已足够包罗万象。我们也一定别忘了众天使分成九大等级：炽天使（最高位天使）、智天使、座天使、主天使、力天使、能天使、权天使、天使长（众天使的首领）和普通天使，其中包括我们最亲近的朋友、始终为我们站岗放哨的守护天使。天主教神话给我留下的部分印象就是某些乏味的庸俗艺术，但更多的印象却是，这些人以不切实际的冷漠从事捏造细节的活动。天主教神话就是这样被不知羞耻地虚构出来的。

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册封的圣徒比过去几个世纪其前任所册封的总和都要多，并且他还与圣母马利亚有某种特殊的密切关系。1981年，他在罗马遭遇暗杀，他把自己的幸存归因于法蒂玛圣母 的干预：“一只母亲般的手掌控了这颗子弹。”他那多神教的渴望由此得到戏剧性的证明。人们不禁感到奇怪：为什么她不让这颗子弹彻底射歪呢？有人或许还会这样想，为教皇做了6个小时手术的医疗小组成员至少也应该获得某种荣誉吧？但是，外科医生的手或许也受到母亲般的指导呢。关键在于按照教皇的看法，掌控子弹的不仅仅是圣母，而是圣母法蒂玛。大概露德圣母 、瓜达卢佩圣母 、默主歌耶（Medjugorje）圣母 、秋田（Akita）圣母 、石潭（Zeitoun）圣母 、加拉班德（Garabandal）圣母 和挪克（Knock）圣母 当时都正忙于其他事情。

希腊人、罗马人和维京人是怎样应对多神教这一难题的呢？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不过是希腊神话中的阿芙洛狄忒（爱与美的女神）的另一个名字，还是她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爱之女神？手举锤子的托尔（Thor） 是天神奥丁（Odin）的某种显灵，还是一个独立的神？谁在乎呢？生命太短暂，不用自寻烦恼地去区分想象中的臆造物之间的差异。为免于被人指责为忽略了多神教，我已经表明了对它的看法，对此我以后不再多加说明。为简洁起见，我将把所有的神，不管涉及多神论还是一神论，都只称为“上帝（God）”。我也明白亚伯拉罕 诸教的神是（温和地说）咄咄逼人的男性，在使用代名词时，我也接受这样的惯例。更为成熟明智的神学家则宣称上帝是无性别的，而某些女权主义的神学家则试图通过指明上帝的女性特征来纠正历史上的不公正。但是，一个不存在的男人与一个不存在的女人之间究竟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我猜想，在神学与女权主义之间不值一提的虚幻的交接处，存在，相比于性别，可能确实是一种更加不值一提的特征。

我知道宗教的批评者可能会受到抨击，因为他们不承认被称作为宗教的传统和世界观具有丰富多样性。人类学史上的名著，从詹姆斯·弗雷泽爵士（Sir James Frazer）的《金枝》（ Golden Bough ）到帕斯卡·博耶（Pascal Boyer）的《被解释的宗教》（ Religion Explained ），或是斯科特·阿特兰（Scott Atran）的《我们信仰的上帝》（ In Gods We Trust ），都极富感染力地记录了迷信和宗教仪式中那些稀奇古怪的现象。读过这些书后，你就会对人类的易于上当受骗感到震惊。

但那不是本书的方式。我公开谴责所有的超自然信仰，这样做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集中抨击一种我的读者们可能最为熟悉的超自然信仰—一种正在侵害我们社会的超自然信仰。我的大部分读者都在当今三种“主要的”一神论宗教（如果算上摩门教的话就是四种）中的一种或另一种环境里长大，这些宗教都可以追溯到神话中的亚伯拉罕族长，在阅读本书时牢记这个传统的家族将会比较方便。

本书不可避免会招来反驳意见，因此我要抓紧时机先说上几句，在某些评论中总能找到诸如此类的话，正如昼夜交替一样常见：“道金斯不相信的上帝恰恰也是我不信仰的上帝。我不相信天空中那个白胡子老人。”那个老人只是不相干地打岔而已，他那胡子的乏味赶得上胡子的长度。事实上，这种打岔本身比离题更糟，其愚蠢之处便是说这类话的人算计着转移人们在这一事实上的注意力。这个事实就是白胡子老人并不比说话人真正信仰的那个东西更愚蠢。我知道你不相信一个坐在云端的满脸胡子的老人，所以，我们就不要在那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了。我正在抨击的不是任何特定版本的上帝或众神。我正在抨击的是上帝、所有的神、任何和每一个超自然的东西，无论它们曾经身处何地和何时或将会在何地何时被虚构出来。 jm2nW1rTmWknO1nC4Elf4lqOQ2t+vptuOs4gveMW9RKfOt6V+BtAmBm0UCecsW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