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子小时候不喜欢她的学校,总希望能够离开。多年以后,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她向父母倾诉了这一肚子苦水。她母亲听后惊呆了,问道:“但是,亲爱的,为什么你那时不来告诉我们呢?”我妻子的回答就是我现在的话题:“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以说出来。”
我不知道我可以说出来。
我猜想—好吧,我确信—许多在某种宗教环境中成长的人,其实并不快乐,他们不信教,还要担心以宗教的名义所酿成的罪恶;他们朦胧地向往离开父母所信奉的宗教,却并没有意识到离开其实也是一种选择。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么,这本书就是为你而写。本书的目的是提升自觉意识,也即形成这样的意识—成为无神论者是一种现实的志向,并且是一种勇敢和值得高度赞赏的志向。你能够成为一名幸福、安宁、有道德、充满理智的无神论者。这是我所说的自觉意识提升的第一点。我还想用其他三种方式来提升自觉意识,接下来会谈到这些。
也许,你会觉得不可知论是一种合理的立场,而无神论却与宗教信仰一样独断?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希望第2章将改变你的想法,我将告诉你“上帝假说”是一种关于宇宙的科学假说,既然是科学假说,就应当像其他假说一样用怀疑论的角度进行分析。也许已经有人教导你,哲学家和神学家已经提出了信仰上帝的恰当理由。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么你也许愿意阅读第3章“上帝存在的论据”—结果证明这些论据极其薄弱。也许,你认为上帝显然是存在的,否则这个世界怎么得以形成呢?舍此又怎么可能有丰富多彩、形态各异的生命,而且每个物种看起来神秘得就好像曾被“设计”出来那样呢?如果你这样想,那么,我希望你从第4章“为什么几乎肯定不存在上帝”中获得启迪。非但不指向一个设计者,而且,生物世界中设计的幻想完全可以用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极其简洁和完美地进行解释。虽然自然选择理论本身仅限于解释生物世界,但是,它却让我们自觉地意识到,相似的解释性的“杠杆或起重机”也许有助于我们理解宇宙本身的可能性。像自然选择这样的杠杆的威力是我的四个自觉意识提升点中的第二个。
也许,因为人类学家和历史学家都说,在所有的人类文化中,宗教徒都占大多数,所以,你觉得神或诸神一定存在。如果你发现这令人心悦诚服,那么,就请参阅第5章“宗教的根源”,它解释了信仰为什么如此普遍存在。或者,你觉得,为了拥有公认的道德,就必须依靠宗教信仰,为了行善,我们不也需要上帝吗?请阅读第6章和第7章,以便弄明白为什么不是这么回事。又或者,虽然你自己已经失去了对信仰的忠诚,但你还是隐约觉得宗教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件好事?第8章将邀请你思考一下,宗教对这个世界来说并不是这样一件好事的几个方面。
如果你感到深陷于伴随自己长大的宗教而不能自拔,那么就值得问问自己这是怎样发生的。答案通常是小时候某种类型的教化。如果你是一个宗教徒的话,那么,极有可能你所信奉的宗教就是你父母的宗教。如果你出生在美国的阿肯色州,你就会认同基督教而不认同伊斯兰教,并且你也完全知道,如果你是出生在阿富汗,那么就会有正好相反的想法,这就表明,你正是儿时教化的牺牲品。
宗教和儿童时期的全部实质性问题正是第9章的主题,这个主题也包括我的第三个自觉意识提升点。正如当女权主义者听到“他”而不是“他或她”,或听到“男人”(man)而不是“人类”(human)的时候,就会警觉并感到不适一样,我要我们每一个人每当听到诸如“天主教孩子”这样的词汇时,也一样有所警觉和不适。如果你喜欢,可以说一个“天主教父母的孩子”,但是,如果你听到任何人谈及一个“天主教孩子”,就应制止他们这样说,然后礼貌地指出孩子太小了,他们不知道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正如孩子太小,还不知道他们的经济学或政治学立场一样。正是因为我的目的就是提升自觉意识,所以,我不会因在前言及第9章里提及这点而道歉。你不能频频这样说。我再说一次。孩子们太小了,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一个基督徒。不存在“一个基督教孩子”这回事。
本书自始至终用各种不同的方式阐明,如何才能在对真实世界的崇高之美进行恰当理解的同时,又决不使它演变成一种宗教,而宗教在历史上恰恰是不适当地篡夺了这样一个富有灵感的角色。
我的第四个自觉意识提升点就是作为无神论者的骄傲。成为一名无神论者根本无须感到愧疚。相反,这还是值得骄傲的,站得高则看得远,因为无神论几乎总是标志着心灵具有一种健全的独立性,实际上,就是一种健全的心灵。许多人虽然发自内心地知道自己是无神论者,但是,他们却不敢向家人承认这点,或者甚至都没有勇气自我承认。部分原因是“无神论者”这个词已经经年累月地被塑造成了一个可怕而令人恐惧的标签。第9章述说了喜剧演员朱莉娅·斯威尼(Julia Sweeney)那悲喜交加的经历,她的父母通过一份报纸,发现她居然已经变成一个无神论者。不信仰上帝也就算了,可是,成为一名无神论者!“无神论者?”母亲的尖叫声回荡在耳边。
鉴于当代美国人的宗教热情有些不同寻常,我尤其需要针对美国读者说一些话。当律师温迪·卡米内(Wendy Kaminer)指出,在宗教问题上开玩笑与在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大厅里焚烧国旗一样危险,她只是稍微有些夸张而已 。无神论者在今天美国社会中的地位相当于50年前同性恋者的地位。在经历了同性恋自豪(Gay Pride)运动以后,虽然还不是非常容易,但是,一个同性恋者如今已有可能被选举担任公职。1999年所做的一项盖洛普民意测验(Gallup Poll),要求美国人回答,他们是否愿意投票选举一位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候选人,而这个人是一位女士(95%的被调查者回答愿意)、一位罗马天主教徒(94%的人愿意)、一位犹太人(92%的人愿意)、一位黑人(92%的人愿意)、一位摩门教徒(79%的人愿意)、一位同性恋者(79%的人愿意)或一位无神论者(49%的人愿意)。显然,无神论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与许多人所意识到的相比,无神论者的人数其实要更多些,特别是在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阶层。19世纪的约翰·斯图尔特·密尔 能够这样表述在当时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如果知道,有如此之多耀眼的精英人物,他们的智慧和德行甚至在公众眼里都是如此著名,但这些人却是宗教方面彻底的怀疑论者,这个世界定会大吃一惊。”
这在今天一定更加真实,事实上,我在第3章里提出了证据。许多人没有注意到无神论者的原因是,我们中的许多人不愿意“出柜”(come out,公开宣布)。我的梦想是这本书也许有助于人们这样去做。正如同性恋者自豪运动一样,越是有更多的人公开宣布,其他人也就更加容易加入到先行者的队伍中来。为了启动一个连锁反应,可能存在一个临界的聚集人数。
美国的民意测验表明,无神论者和不可知论者的人数远比犹太教徒人数多,并且甚至超过大多数其他特定宗教团体的人数。但是,不同于犹太人,他们在美国是众人皆知的最有效的政治游说议员团体之一,也不同于能够有效运作更大政治权力的福音派基督徒,无神论者和不可知论者没有被组织起来,因而几乎不能施加任何影响。事实上,因为无神论者习惯于独立思考和不服从权威,所以,将他们组织起来就像使猫成群结队那样不可能。但是,一个好的开端也许是,那些愿意“出柜”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临界人数,从而鼓励其他人也这样做。即使猫难以成为一个群体,但是,足够数量的猫也可以发出许多声响,这样,它们就无法被忽视。
本书书名中的delusion 一词已经让某些精神病医生感到不安,他们把这个词当作一个专业用语,认为不宜随意使用。其中有三位精神科医生写信给我,建议新造一个特殊的专业词汇“relusion”,用于指宗教上的错觉。 也许,这个词日后会流行。但是,就目前而言,我坚持用“delusion”一词,并且,我现在需要论证使用这个词的合理性。企鹅版《英语词典》将delusion定义为“一种错误的信念或印象”。出乎意料的是,这本词典所给出的例证性引用来自菲利普·E. 约翰逊(Phillip E Johnson):“进化论就是人类从delusion中解放出来的故事,这个delusion就是人类的命运受某种高于其自身的力量的控制。”他就是那个在美国发起神创论、攻击进化论的菲利普·E. 约翰逊吗?正是他,并且正如我们所猜想的那样,这段引语是断章取义的结果。我希望我如实叙述的这个事实将受到重视,因为神创论者在引用我的著作时,故意断章取义地造成误解,但却还未造成同样的效果。不管约翰逊自己原本的意思是什么,他的那句话我倒是很乐意赞同。微软的Word中提供的词典把delusion定义为“当面临有力的反驳证据时,顽强坚持其错误信念,尤其是作为一种精神病学中精神错乱的症状”。该定义的第一部分完全抓住了宗教信仰的实质。至于它是否是一种精神病学中精神错乱的症状,我倾向于赞同罗伯特·M. 波西格(Robert M. Pirsig)的观点,他是《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 )一书的作者,他说:“当一个人遭受delusion的痛苦时,这被称为精神错乱。当许多人遭受delusion的痛苦时,这被称为宗教。”
如果本书如我所愿那样有效的话,那么,打开这本书时还是宗教徒的读者,在放下书时将成为无神论者。太乐观了吧!当然,顽固的宗教信仰者对论据会嗤之以鼻,他们的对抗力来自小时候的多年被灌输,灌输方法也是花了几个世纪才发展成熟(不管是通过进化还是设计)。其中一种更加有效的免疫方法就是发出可怕的警告,不要打开类似本书这样的论著,这种著作肯定是撒旦的作品。但是,我相信一定有许多思想开明的人,这些人在儿童时期受到的教化还不足以上当,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没有“经受诱惑”,或者他们天生的聪明才智已经足以克服儿时的不良教化。这样的自由灵魂应该只需要稍稍激励就可以摆脱宗教的不良影响。至少,我希望读完本书的人不会再说:“我不知道我可以说出来。”
对于在写作本书时所获得的帮助,我要感谢许多朋友和同事。虽然我不可能在此一一道谢,但是,他们包括我的著作代理人John Brockman和编辑Sally Gaminara(Transworld出版社)以及Eamon Dolan(Houghton Mifflin出版社),他俩都细心周到地阅读了本书,并且既做了有益的批评,也提供了很好的建议。他们对本书的全心全意和热情的信任给予我极大的鼓舞。Gillian Somerscales早已是模范的打印编辑,她的意见很有建设性,在校对时又极其细心。我还要感谢其他曾经对各种草稿提出批评性意见的人,他们是:Jerry Coyne、J.Anderson Thomson、R.Elisabeth Cornwell、Ursula Goodenough、Latha Menon,特别是出色的评论家Karen Owens,她对本书每篇草稿修改的熟悉程度已经几乎与我本人一样。
本书的某些内容源于(反之也是)2006年1月在英国电视台(第四频道)播放的我制作的两集电视纪录片《万恶之源?》。我感谢所有曾经参与制作此片的人,他们包括Deborah Kidd、Russell Barnes、Tim Cragg、Adam Prescod、Alan Clements和Hamish Mykura。对于被允许使用这部纪录片中的内容,我要感谢IWC Media和第四频道。《万恶之源?》在英国取得了极高的收视率,澳大利亚广播公司也已经购买了这部纪录片。现在,我们还需要看看是否有哪一家美国电视频道敢播放这部纪录片。
多年来,我一直在酝酿写作本书。在这段时间里,某些想法不可避免地渗入到我的演讲稿中,例如,我在哈佛大学的坦纳(Tanner)讲座稿,以及在报纸和杂志上的一些文章等。特别是我发表在《自由调查》( Free Inquiry )定期专栏上的文章的读者可能会发现某些段落似曾相识。我要感谢这本令人钦佩的杂志的编辑Tom Flynn,当他邀请我成为一名定期专栏作者时,是他给了我勇气。在写作本书时,我曾暂时中断给这个专栏投稿,现在我希望能恢复我的专栏,毫无疑问,我将利用这个专栏答复针对本书的批评和责难。
基于多种理由,我还要感谢Dan Dennett、Marc Hauser、Michael Stirrat、Sam Harris、Helen Fisher、Margaret Downey、Ibn Warraq、Hermione Lee、Julia Sweeney、Dan Barker、Josephine Welsh、Ian Baird、George Scales。现在,像这样一本书的最终完成,必须体现在进入某个人气旺盛的网站核心,一个不断有补充材料、回应、讨论、问题和回答的论坛—谁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我希望理查德·道金斯关于理性与科学基金会的网站,即www. richarddawkins.net,担负起这个任务,并且,我也非常赞赏Josh Timonen对这个网站所奉献的艺术才能、职业精神和极其艰苦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我要感谢妻子拉拉·沃德(Lalla Ward),每当我面临犹豫不决和缺乏自信的关口,她总是给以耐心的劝说,还有,不只是精神鼓励和提出明智的修改意见,而且还在写作过程中的两个不同阶段,大声对我朗读整本书的内容。由此,我才能非常直接地体会到书中内容给读者而非我本人带来的感受。我愿把这种方法推荐给其他作者,但是必须提醒的是,为了取得最好的效果,这位朗诵者最好是一名专业演员,嗓音和耳朵都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语言的美妙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