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所提及的A. 赫胥黎小说中证明上帝存在的另外一条途径就是,留声机上放出的贝多芬的A小调第15号弦乐四重奏(heiligerDankgesang)。这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它恰恰是某种流行的论据。我已记不起有多少次曾经收到这类咄咄逼人的质问:“那么,你怎么解释莎士比亚?”(还可代之以舒伯特、米开朗基罗等)这种论据如此似曾相识,我无须再作进一步的说明。但是,其背后的逻辑却从未表达清楚过,你对此想得越多,你就越意识到它的空洞。显然,贝多芬后期的四重奏是极为动听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也是如此。如果上帝存在,它们是非凡的;如果上帝不存在,它们还是非凡的。它们并不证明上帝的存在。他们只证明贝多芬和莎士比亚的存在。一位伟大的乐队指挥曾这样说:“如果你有莫扎特可以听,为什么还需要上帝?”
我曾在英国广播电台一个名为“荒漠之岛唱片”的节目中担任过嘉宾。节目是这样的:如果你被放逐到一个孤岛,你不得不选择随身所带的8张唱片。我的一个选择是“Mache dich mein Herze rein”,它出自巴赫的《马太受难曲》( St Matthew Passion )。主持人无法理解像我这样一个非宗教徒怎么会选择宗教音乐作品。你或许也会说,如果你确实知道凯茜和希斯克利夫(Heathcliff)绝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你怎么还能够欣赏《呼啸山庄》( Wuthering Heights )?
但是,我曾经指出过这一点,在此还须强调,这就是宗教曾给艺术作品提供资助,比方说,西斯廷教堂天顶画或拉斐尔 的《天使报喜》就得到过这类资助。伟大的艺术家同样需要养家糊口,他们得从某个机构领取薪水。我没有理由怀疑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是基督教徒—在那个时代,那可是唯一的选择—但这个事实与此几乎没有必然关联。当时的教会拥有巨大的财富,它就成了艺术的强有力的资助者。如果历史有不同的走向,米开朗基罗被委派为大型科学博物馆的天花板作画,他的作品难道不会与留存在教堂里的作品同样充满灵感?我们无法听到贝多芬的“中生代交响乐”,或莫扎特的歌剧《扩张的宇宙》,是多么的遗憾。我们的生活中缺少海顿(奥地利作曲家,1732-1809)的进化清唱剧,那是一种遗憾—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欣赏他的“创世”。还可设想从相反的角度来接近这一论据,如我的妻子令人扫兴地向我暗示,假如莎士比亚是被迫从教会接受写作任务,情况会是如何?是的,我们确信就会失去《哈姆雷特》《李尔王》和《麦克白》等作品。我们已经获得的回报是什么?这样如梦想般的素材依据什么而来?依据梦想。
如果在伟大的艺术作品与上帝的存在之间果真有一种逻辑关联,它的支持者对此却是无法说清。它只不过被假设是自明的,但其实绝不是这样。也许它可以被视为设计论的另一个版本:舒伯特的音乐头脑是一种不可能之奇迹,其程度甚至超过脊椎动物的眼睛。或者,更为卑劣地说,也许它是出自对天才的嫉妒:别人何以能做出如此美丽的音乐、诗歌、画作,而我偏偏不能?它必定出自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