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存在的论据可分为两大主要范畴:先验的(a priori)和后验的(a posteriori)。托马斯·阿奎纳的五条论据属于后验论据,因为它取决于对世界的考察。最著名的先验论据,它们纯粹取决于推理,属于本体论论据,于1078年由坎特伯雷(Canterbury)的圣·安塞尔姆(St Anselm)提出,自那以后,又被许多哲学家以不同的形式重述。安塞尔姆论据的奇特性是,起初它是以一种祈祷的形式说给上帝本人而不是人类听的(你也许会想,一个能够倾听祷告的实体,它自身的存在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安塞尔姆说,可以想象有这样一个存在,它是能够想象的最大的存在。即便一个无神论者也能够想象这样一个最高存在,尽管它否认它存在于真实世界之中。但是,该论据进一步的发挥却是,一个在真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的存在,事实上,恰恰是不够完美的。因此,我们就有了一个矛盾:嗨,上帝存在!
让我把这个幼稚的论据翻译为恰当的语言,犹如发生在操场上的一段对话:
与你打个赌,我能够证明上帝的存在。
你不能。
是这样的,想象一下,有可能存在最完美最完美的事物。
好,那又如何?
那么,这个极其完美的事物是真实的吗?它存在吗?
不,它仅存在于我的头脑里。
但如果它是真实的,它就会更完美,因为一个真正完美的事物必定要比一种愚蠢的想象中的事物更好。所以,我已经证明了上帝的存在。啦啦啦啦,所有的无神论者都是愚人。
我以孩子气的自作聪明故意选择了“愚人”(fool)这个词。安塞尔姆本人引用圣歌14中的第一节愚顽人心里说“没有神”,对于所设想的无神论者,他厚着脸皮用这一名词fool(拉丁文insipiens)来指称:
因此,即便傻瓜也承认,某些事情存在于理智中,至少,不是不能设想更大的东西。因为,当他听说这一点时,他理解了它。无论理解的是什么,它总存在于理智中。确切地说,不是不能想象更大的事物,只是不能仅存在于理智中。因为,假设它仅存在于理智中,那么,它能够被想象为存在于现实中,那就是更大的。
正是这一概念,那些无事生非的论辩者借此引出了宏大的结论,并在审美的意义上冒犯了我,所以我必须小心避免再来传播类似“傻瓜”这样的词。伯特兰·罗素(不是傻瓜)有趣地说道,“相比于去精确地寻找其荒谬所在,更容易信服的是,(本体论论据)必定就是荒谬的”。当罗素本人还年轻时,曾对此有过短暂确信:
我还记得这一时刻,1894年的一天,当时我正沿着三一街(Trinity Lane)散步,灵光一闪(或者一个想法冒了出来),本体论的论据是有效的。于是,我出去买了一盒烟,在回来的路上,我突然又把它抛向空中,当接住它时我是这样欢呼的:“伟大的司各脱,本体论的论据是合理的。”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不这样说:“伟大的司各脱,本体论的论据似乎是合理的。但它由于太出色以至不可能是真实的。难道一个关于宇宙的伟大真理就仅从一种纯粹的文字游戏而来?我宁可去解决类似于芝诺悖论这样的东西。”由于芝诺的“证据”,阿基里斯也许绝不能赶上乌龟, 对此,希腊人曾有过一段痛苦的时期。但他们并未因此而得出结论:阿基里斯真的无法赶上乌龟。相反,他们把这叫作悖论,等待后世数学家来解释它(它可用无穷级数收敛于一个极限值的理论证明)。当然,罗素本人也与任何人一样,有资格去理解,为什么香烟不应当被抛向空中,以便庆贺阿基里斯不能赶上乌龟。为什么他不对圣·安瑟伦采取同样的谨慎?我猜测,他是一个非常公正的无神论者,过于急切地盼望醒悟过来,如果逻辑似乎有这一要求的话。 或者也许答案就在罗素本人于1946年所写的东西之中,那是在他已经识破本体论论据很久以后:
真正的问题是:是否存在这样我们能够设想的事物,通过纯粹的事实,我们能够设想它,表明存在于我们思想以外?每一个哲学家也许都愿意说,是的,因为哲学家的工作就在于通过思想而不是观察,去寻找关于世界的事物。如果“是的”是正确的答案,那么,从纯粹的思想到事物就有一条通道;如果它不是正确的答案,那么,其间就没有通道。
相反,我的看法却是,任何这样的推理都必然面临深深的质疑,因为在缺乏来自外部世界的哪怕一丁点材料的情况下,它居然就能得出这样一种重要的结论。也许那只不过表明我是一个科学家而非一个哲学家而已。数世纪以来,哲学家确实都严肃地对待本体论论据,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无神论哲学家麦基(J. L. Mackie)在《有神论的奇迹》( The Miracle of Theism )中尤其给出了一个清晰的讨论。如果我说,你几乎能够这样来定义一个哲学家,他不把常识误认为答案,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恭维。
对于本体论论据的最具决定性的反驳通常认为来自哲学家大卫·休谟(David Hume,1711-1776)以及康德(Kant,1724-1804)。在康德看来,安塞尔姆所谓的巧妙论证其实只是一种不可靠的假设:“存在”要比不存在更“完美”。美国哲学家诺曼·马尔科姆(Norman Malcolm)是这样表述的:“存在是完美的这一说法显然是可疑的。下述说法才有意义并且真实可靠,比如,我未来的房子,如果是隔热的就要比不隔热更好。但若是这样说,如果它存在要比不存在更好,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另外一位澳大利亚哲学家道格拉斯·加斯金(Douglas Gasking)以其讽刺性的上帝不存在“证据”也指出了这一点(安塞尔姆的当代人Gaunilo已经提出了一个有些相似的归谬法)。
1.世界的创造是能够想象的最不可思议的成就。
2.一个成就的价值就是它的内在品质的产物(a)和其创造者能力的产物(b)。
3.创造者的能力越低,或不足越多,其成就越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4.对于一个创造者来说,最强大的不足就是不存在。
5.因此,如果我们假设,宇宙是一个存在的创造者的产物,我们就能够想象一个更伟大的存在,也即,这样一个存在,它创造万物,本身却不存在。
6.因此,相比于一个不可能被设想的伟大存在,一个存在的上帝,就不可能是一种更伟大的存在,因为一个更强大、更不可置信的创造者也许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上帝。
因此:
7.上帝不存在。
毋庸置疑,加斯金并未真正证明上帝不存在。不过以同样的理由,安塞尔姆也未能证明他的存在。唯一的区别在于,加斯金是出于好玩。因为他意识到,上帝的存在或不存在是一个太大的问题,因而不可能以“辩证法的戏法”来定夺。不过我不认为,把存在作为完美的象征这一不可靠的用法就是这一论证过程的致命伤。我已经忘记了细节,但我曾经对一帮神学家和哲学家极为不满,因为他们利用本体论证据来证明猪能够飞翔。他们感到需要诉诸形式逻辑来证明我是错的。
本体论论据,就像所有证明上帝存在的先验论据一样,令我想起A.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点对点》( Point Counter Point )中的一位老人,他发现了上帝存在的数学证据:
你知道这个公式:m除以0等于无穷大(m是任一正整数)吗?好,为什么不通过在两边乘以0使它还原为一个更简单的式子呢?这样,你就使m等于无穷大乘以零。那就是说,一个正整数是零和无穷大的产物。那不就证明了宇宙的创造是通过一个出自无的无穷大力量?难道不是吗?
关于上帝的存在,18世纪有过一场著名的争论,发起者是凯瑟琳大帝,双方的代表人物是瑞士数学家欧拉(Euler)和启蒙运动时期的百科全书编纂者狄德罗。虔诚的欧拉向无神论的狄德罗发起挑战,用的是确信无疑的口吻:“先生,(a+b n )/n=x,因此,上帝存在。请答复!”在这种攻势面前,狄德罗只好撤退,流传的一种说法就是他全面失守,撤退至法国。
欧拉使用的就是所谓以科学来全面压倒的策略(在此是数学)。在《无神论者的宇宙》( Atheist Universe )中,戴维·米尔斯转引了一场广播节目访谈,他本人接受一位宗教发言人的采访,后者援引质能守恒定律,试图利用科学知识来压倒一切,尽管这是古怪而又无效的做法:“既然我们都是由物质和能量组成,科学原理岂非赋予生命的永恒这一信仰以可信性?”米尔斯的回答比我更有耐心也更有礼貌,采访者所说的话,翻译成英文,不过是这样:“当我们死亡时,组成我们躯体的原子以及能量全都没有消失,因此我们是不朽的。”
甚至像我这样经验丰富的人,也从未遭遇到如此愚蠢、想当然的想法。然而,我却见过许多美妙的“证据”,见http://www. godlessgeeks.com/LINKS/GodProof. htm网站,那里有着一系列搞笑的“300个以上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据”。下面引用的半打欢乐的论据是从第36条开始的。
36.不完全毁坏的论据:一架飞机坠毁,143名乘客及其全体机组人员死亡。但是1个儿童却于这场劫难中幸存,仅受三度烧伤。因此上帝存在。
37.可能世界论据:如果事情过去有差别,那么,事情将来也有差别。那可不好。因此上帝存在。
38.纯粹意志论据:我相信上帝!我相信上帝!我相信相信相信。我相信上帝!因此上帝存在。
39.无信仰论据: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不是基督教信仰者。这恰是撒旦所为。因此上帝存在。
40.死后经历论据:某人死亡,他是一个无神论者。现在他意识到他的错误了。因此上帝存在。
41.情感绑架论据:上帝爱你。你怎么能如此无情地不信仰他?因此上帝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