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坚持NOMA—科学不受上帝假说之影响—的科学家而言,一个可能的秘而不宣的动机是,美国特有政治气候之下的策略,以应付广为流行的神创论 之威胁。在美国的部分地区,科学身处来自组织严密、政治上有影响力,特别是经费充裕的反对势力的攻击之下,进化论的教学尤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因为大多数的研究经费最终来自政府,而且,当选的议员除了回应博学的选民之外,也必须回应某些无知、怀有偏见的选民,科学家因感受到威胁而只能这样做,是可以原谅的。
为了回应这类威胁,已经出现了一个为进化论辩护的议院外游说组织,其中最著名的是尤金尼娅·斯科特(Eugenie Scott)领导下的国家科学教育中心〔the National Center for Science Education (NCSE)〕。斯科特是站在科学一方的执着的活动者,她最近出版了一本书,书名是《进化论对神创论》( Evolution vs. Creationism )。国家科学教育中心的主要政治目标之一是赢得和动员“明智”的宗教舆论的支持:主流宗教界的部分人士,他们对进化论没有异议,也许认为进化论与其宗教信念无涉(或者以某种奇怪的方式认为进化论支持他们的宗教信仰)。为进化论辩护的院外游说组织努力要争取的正是这些主流的神职人员、神学家和非基要主义 的信仰者,神创论让宗教的声誉蒙受损失,因而他们感到窘迫不安。为此,一种妥协的方式就是向这些宗教界人士作出让步,赞成NOMA—同意科学完全不构成威胁,因为科学与宗教的主张毫不相干。
另外一个可被称之为内维尔·张伯伦 式进化论学派的出色人物是哲学家迈克尔·鲁斯(Michael Ruse)。鲁斯是一位反神创论的积极斗士,他既用文字战斗,也出现于法庭上。 虽然他宣称自己是无神论者,但是,他发表在《花花公子》( Playboy )上的文章却提出了如下观点:
热爱科学的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的敌人的敌人是我们的朋友。进化论者过多把时间耗在了侮辱潜在的盟友上。世俗的进化论者尤其如此。无神论者更多把时间用于诋毁富有同情心的基督徒,而不是反驳神创论者。当约翰·保罗二世(John Paul II)写信承认达尔文学说以后,理查德·道金斯的回答却是,教皇是个伪君子,他不可能真诚地对待科学,而道金斯本人更愿意偏爱一个诚实的基要主义者。
就纯粹的策略而言,我能够明白鲁斯在这番比较后面的表面意愿:“温斯顿·丘吉尔和富兰克林·罗斯福都不喜欢斯大林和共产主义。但是,在与希特勒的战斗中认识到,他们必须与苏联并肩作战。所有类型的进化论者都必须同样地团结起来以反驳神创论。”但是最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站在我的同事、芝加哥遗传学家杰里·科因(Jerry Coyne)一边,他写道:
鲁斯没有抓住这场斗争的真正实质。它不仅仅是关于进化论与神创论之间的斗争。对于像道金斯和威尔逊(E. O. 威尔逊,哈佛大学著名的生物学家)这样的科学家来说,真正的战争发生在理性主义与迷信之间。科学只是理性主义的一种形式,而宗教则是迷信的最常见形式。神创论不过是他们视之为更大敌人—宗教的一种表现形式。没有神创论,宗教照样能够存在;但是如果没有宗教的话,神创论就无法存在。
我确实在一点上与神创论者相同。他们与我一样,但和“张伯伦式学派”不同,他们不打算与NOMA及其各自为政的权威发生关系。神创论者不但不尊重科学领域的独立性,而且,他们最喜欢做的就是肆意践踏它。神创论者的斗争方式也肮脏下流。他们聘请的律师在美国偏僻地区的法庭诉讼案例中,竭力搜寻公开的无神论的进化论者。我知道—让我苦恼的是—我的名字就以这种方式被使用。它是一种有效的策略,因为随机挑选出来的陪审团中很可能就包括这样的人,他们受成长环境的影响,相信无神论者就是魔鬼的化身,相当于恋童癖或“恐怖分子”(也就相当于当代的塞勒姆 镇的巫婆和麦卡锡的共产分子)。任何让我站在证人席上作证的神创论一方的律师,都有可能立即把陪审团争取过来,律师只需要问我:“你的进化论知识对你成为一名无神论者有影响吗?”我肯定回答,是的。这就够了,我马上会失去陪审团的支持。相反,在世俗主义者看来恰当的回答应是:“我有宗教信仰,或者没有宗教信仰,是一件私事,既与这个法庭上正在辩论的事情无关,也与我的科学毫无关系。”我不能诚实地这样说,我将在第4章中解释其中的原因。
《卫报》记者马德琳·邦廷(Madeleine Bunting)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为什么智能设计游说组织要感谢上帝送来了理查德·道金斯》。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与任何人商议过,除了迈克尔·鲁斯,这篇文章的幕后策划者也可能就是鲁斯。 丹尼尔·丹内特在答复时巧妙地引用了瑞摩斯大叔(Uncle Remus)的话:
我发现这很有趣,两个英国人—马德琳·邦廷和迈克尔·鲁斯—已经上当啦,其情形就如同美国民间传说中最著名的一个诡计中的角色那样(《为什么智能设计游说组织要感谢上帝送来了理查德·道金斯》,3月27日的文章)。当兔子兄弟被狐狸抓住的时候,它恳求道:“哦,狐狸兄弟,求求你了,不管你要做什么都行,就是别把我扔进那块可怕的荆棘地里!”—当狐狸真的那样做,兔子最终就安全逃脱了。当美国宣传员威廉·戴姆伯斯基(William Dembski)嘲弄地写信给理查德·道金斯,告诉他要继续站在智能设计论一边做好工作的时候,邦廷和鲁斯上当了!“哦,天哪!狐狸兄弟,你那直率的声明—进化生物学驳斥了一个创造者上帝的想法—危及科学课上的生物学教学,因为教那种东西违反政教分离的原则!”对。你也应该低调处理生理学,因为它断言处女生子是不可能的……
生物学家P. Z. 迈尔斯(P. Z. Myers)对此有精湛论述,包括兔子兄弟在荆棘地里的自我祈祷,他的Pharyngula博客能够为独到机智的理解提供可靠的参考。
我不是说,我那些息事宁人的院外游说组织中的同事必定是不诚实的。他们也许真诚地相信NOMA,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彻底地想通这些事,并且又是怎样调和心灵深处的冲突的。尽管眼下没必要再来说这件事情,但是任何人,如果他想要理解科学家对宗教问题所公开发表的声明,那就最好不要忽略政治背景:如今超现实的文化战争正在撕裂美国。NOMA式的妥协将再次出现在稍后的章节里。在此,我要回到不可知论,削减我们的无知的可能性,并且一定程度地减少在上帝存在或不存在这一问题上的不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