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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文历”:季节性觅食活动

绝大多数专家认为,绳文文化出现在至少 1.4 万年前。当时,来自亚洲大陆的少数狩猎采集群体向南迁徙,加入或侵入了日本北部的土著部落,而海平面上升有可能是他们南迁的原因。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早期的绳文人在不同的地区流动,为的是在日益多样化的环境中寻找季节性食物。鱼类从始至终都是很重要的食物。早在公元前 8000 年,绳文渔民就出现在北海道南部的汤之里,并在随后的几千年里频繁到该地捕鱼。考古人员在汤之里挖掘出了至少 15 处坑屋遗址和用石头堆成的宗教仪式场所。这些住所里有火炉,考古人员从火炉的灰泥中发现了处于产卵期的狗鲑、鲤鱼和沙丁鱼骨。

到了公元前 7000 年,绳文遗址数量急剧增加,原因不得而知。渔民们居住在较大的定居点,很多定居点的住所都是嵌入土地中的半地下坑屋。考古人员在位于东京市的遗址Musadhidai中发现了 19 间围成圆弧形的坑屋,而圆弧形的房屋排布方式正是数千年来绳文人定居点的典型特征。绳文人在此定居时气候较为温暖,他们的居住地周围广泛分布着结满果实的橡树林。无论何处,橡果都是当地原始居民的主食,绳文地区也不例外。

潮滩附近的坑屋遗址记录了东京湾周边关东地区(Kanto)人口密度的增长过程。早在公元前 7450 年,海平面迅速上升并漫入河谷,横须贺湾夏岛(Natsushima)贝冢附近的居民已经开始采集牡蛎和有棱纹的鸟蛤这两种生活在泥泞的近海水底的贝类。随着海平面的逐渐平稳,淤泥被沙子所取代,夏岛成为蛤蜊繁殖的温床,因为这种动物在其遗址的晚期贝冢中相当常见。有明显证据表明,当地居民使用鹿角制成的鱼钩和纤维制成的渔线在近海区域捕捞金枪鱼、鲻鱼、海鲈和其他熟悉的鱼类。在东京以南约 50 公里的大岛(Oshima),渔民们更注重捕捞深海鱼类。岛上的一个聚居地被厚厚的火山灰所覆盖,完好地保存着金枪鱼、海鳗、石鲷、鲭鱼、鹦哥鱼,以及海龟和海豚等开阔水域物种的骨骼。由于大岛的动物种类繁多,滩涂上有丰富的贝类,近海有富饶的渔场,坚果和其他可食用植物取之不尽,因此它具备了人口稳定增长所需的所有要素。

绳文人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因此在公元前 3000 ~前 2000 年,绳文人口稳步上升并达到历史最高峰。各个定居点成为绳文人开疆拓土的据点,更为复杂的社会和规模更大的永久定居点也在逐渐成形。

那么,鱼类在此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1947 年,考古学家山内清男(Sugao Yamanouchi)提出了关于绳文人维生之道的“鲑鱼假说”。山内清男对北美洲西海岸以捕捞鲑鱼为生的渔民和北海道以洄游鲑鱼为生的阿伊努人(Ainu)十分熟悉。他认为,聚居在日本东北部河流附近的绳文人跟西伯利亚东部的居民一样,都是靠洄游鲑鱼维持生计的。坚果是绳文人日常饮食中的主食,包括橡子、核桃及各种各样的栗子。到了秋天,人们把坚果采集好并小心储藏,留待日后食用。不过山内清男断言,每年秋天沿河洄游的无数狗鲑同样是绳文人的一种重要食物。狗鲑很容易捕捞,经过烟熏之后,它们便成为绳文人的一种主要食物来源。山内清男的同事则持较为保守的观点,因为他发现的绳文遗址没有出现鲑鱼鱼骨,但山内清男反驳说,在酸性土壤和贝冢中,鲑鱼骨不易保存。此外,很多鲑鱼在晒干后被弄碎了,所以绳文人很可能将鱼骨混着被除去内脏的鱼肉一起吃了。然而,当时的考古界并不认同山内清男的观点。

现在看来,山内清男的观点是正确的。随着考古界开始采用土壤湿筛法挖掘沉积物,如今的考古复原手段得到了显著提高。考古学家在海滨和湖滨的绳文人定居点发现了鲑鱼脊椎骨碎片。新鲜的鱼骨富含脂质(也就是脂肪),当软物质腐烂时,鱼骨很快就会断裂。许多出现鱼骨的遗址远离河岸,而且上面有灼烧的痕迹,似乎绳文人是把这些鱼切开烤干后才带回定居点的。前田高地(Maedakouchi)的早期绳文时代遗址就是明证。多摩川(Tama River)是一条汇入东京湾的河流,在其阶地——前田高地上,考古人员发掘出一处可以追溯到公元前 9000 年左右的住宅。住宅内满满都是烧焦的鲑鱼骨和小哺乳动物碎骨,里面至少有 60 ~ 80条鱼的残骸,而且鲑鱼头的数量多于脊骨。由此可以推断,房子的主人先把鱼头砍掉,然后切开鱼腹,再在清洁内脏时把鱼的脊柱和肋骨也拔掉了。他们把切开的鱼放在火上烘干,鱼骨因此被烧焦和碾碎。这间屋子可能是专门用来加工鱼类的。

能登半岛(Noto Peninsula)位于日本海的海岸线上,那里分布着很多宁静的海湾。在半岛上的真脇史前遗址(Mawaki Site),居民以捕杀海豚为生,并将这种习惯延续至今。有目击者称,每年春天,当地人会捕杀一千多条海豚。他们先用围网把海豚驱赶到一起,然后花两天时间进行集中杀戮。考古学家在同一位置发现了一处绳文时代的遗址,它的年代可追溯到公元前 9000 年至中世纪。该遗址出土了至少 285 具海豚残骸,其中一些是太平洋斑纹海豚( Lagenorhychus obliquidens )。每到四五月,上千条太平洋斑纹海豚会成群结队地向北方迁徙。它们行动敏捷,不易捕获,渔民们必须先在近海布下结实的渔网或设置永久性障碍物,再把它们驱赶到陷阱中才能将其猎杀。遗址还发掘出较为温顺的短吻海豚残骸。在被驱赶到浅水区之后,这种海豚很容易被击晕或直接用手捕捉,可见真脇是一个屠戮之地,大量海豚在那里惨遭屠杀。另外,考古人员在遗址现场还挖出了一副完整的海豚脊椎骨。这条海豚体型不大,容易携带,看起来当它的肉还连在脊骨上的时候就被送给了临近部落的人,那里的人可能也参与了捕猎海豚的活动。

考古学家还发现了一种反映数千年来人们所观察到的季节变换周期的历法,他们称之为“绳文历”。该历法认为,为了维持生计,绳文人主要从事四种活动:夏季,人们应捕鱼及捕杀海洋哺乳动物;秋季,人们以捕捞洄游的鲑鱼为首要生产活动,同时采集坚果,为冬季提供可储存的食物;冬季,人们要将陆生哺乳动物作为最重要的猎物;而在深冬和暮春这两个食物最为匮乏的季节,贝类扮演着关键角色。和其他活动一样,捕鱼与许多因素密切相关,比如人员流动性、社会组织结构、不同群落的社会复杂程度,以及在人们寻找食物的过程中起支配作用的宗教信仰等。自从人类开始记录历史以来,北海道阿伊努人、库页岛居民和南千岛群岛居民都采用过这种历法。每个群落都有属于自己的河流流域。夏天,渔民们在自己的地盘用鱼梁和鱼笼捕捞马苏大马哈鱼;秋天,渔民们则捕捞狗鲑和类似于鲦鱼之类的小型鱼类。他们把捕来的大部分鱼熏制,然后存放在仓库,以备不时之需。

绳文社会也因他们的黏土容器而闻名于世,其中包括世界上最早期的土制容器。距今 14 700 年,南方的绳文人开始使用一种可能起源于中国的圆底小炊具。很多容器上有烧焦或煤烟的痕迹,说明它们是用来做饭的。请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满是灰烬的炉灶里有几只黏土容器,里面炖着鱼和坚果,周围全是烧得通红的余烬。这锅菜肴很容易烹制,也易于保温,对于那些整天在冰冷的水里采集牡蛎或放置鱼笼的渔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美味。可能带有部分绳文血统的阿伊努猎人和日本北部渔民就是把黏土做的深锅放在火热的余烬中,再将鱼放进锅中炖煮。阿伊努人把锅留在火上一炖就是好几天,不断放进肉、鱼以及煮熟的野生植物,做成一锅名叫“汤菜”的热汤和野生谷物粥(图7)。这也许就是黏土锅的来历。没有人知道绳文部落是否遵循了同样的做法,即用炖锅持续地炖煮食物,但是早期日本人持续性的捕鱼活动可能反映出他们经常煮鱼汤和肉汤的饮食习惯。绳文人的锅并非都是用来炖菜的,到了绳文文化后期,人们使用绘有精致纹路的浅碗和带嘴容器作为墓葬品。

如今,已知的绳文时代遗址超过 11 000 座,这些遗址的规模和复杂程度各不相同,因此我们很难对绳文社会的特点一概而论。绳文人很好地利用了各种各样的沿海和内陆环境,他们所居住的一些地方人口密集,还有的地方则人烟稀少。不过,具备了一些鲜明特征的绳文部落在很多方面有别于冰期结束后的北太平洋地区同时期的渔业社会。首先,绳文是一个流动性很强的狩猎采集社会,因为绳文人捕猎和采集的对象很广泛。在绳文人大型聚居地周围往往会累积起巨大的贝冢,从这些贝冢上我们能大致了解他们出色的风险管理技能。这些聚居地可能是永久定居点,但大部分绳文人口喜欢不断迁徙。这种生活方式要求他们具备敏锐的认知,需要他们对坚果成熟季节、鲑鱼洄游季节和水鸟繁殖季节了如指掌。对所有绳文群落而言,软体动物是它们的生存支柱。

图7公元前2500年绳文文化晚期一个村落的复原图,作者未知(本图片由德-阿戈斯蒂尼图片库/布里奇曼影像提供)

所有靠近海洋或是淡水水体的绳文群落必定在水面上度过了大部分时间,包括护理鱼笼、放置渔网、用长矛刺鱼和采集牡蛎等水下活动。洄游鱼类、近海捕捞及偶尔的深海捕捞为绳文群落提供了一年中的大部分食物。血缘将远近群落联系在一起,奇特的软体动物和火山黑曜石等外来物品则证明了他们与外界的广泛关联,其中很多交流是通过船只实现的。

在潮湿的绳文遗址,考古人员出土了至少 50 只独木舟及用雪松制成的船桨,最古老的一只船来自福井县(Fukui Prefecture)三方湖(Lake Mikata)附近被湖水淹没的鸟滨遗址。这只鸟滨独木舟宽约 60 厘米、长约 6 米,由半棵日本雪松打造而成,其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 3500 年左右。但是它并不是体型最大的绳文船只,从京都附近出土的一只独木舟长度超过 10 米。

绳文社会的发展与船只的使用或渔业是密不可分的。较密集的捕捞活动、较精细的捕捞技术的发展及较复杂的绳文社会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几千年间,绳文文化变得日益完善,其中一个体现就是专用场所的迅速发展。考古学家在东京附近发现了聚集着大片坑屋的绳文坑屋遗址,其房屋附近或上方有马蹄形或环形贝冢。这是否意味着绳文人极度依赖海洋食品?又或者意味着他们年复一年地在特定季节到那里觅食?答案仍有待确定。当然,为了到更深的水域捕鱼,绳文人对船只(甚至是木板船)的依赖性越来越大,所以他们不仅需要有专业的工匠,还要有能够操纵大渔船的船主和船长,而复杂社会也因此得以发展。

假如稻谷种植技术没有从朝鲜引进日本的话,绳文文化可能会无限期地繁荣下去。稻谷种植技术是如何迅速地从南向北传播到日本列岛的?这个问题目前尚存在争议。但在日本北部,现代阿伊努人的祖先将古老的捕鱼传统保留了下来,鱼在日本社会中仍然有着重要地位。的场(Matoba)是出现在公元 8 ~ 9 世纪的一个小渔村,它位于如今永田町(Nagata City)信浓川 (Shinano River)岸边的沙丘上。考古学家从渔村遗址发掘出矛头、网坠、木浮标及大量木简。木简描述了人们将河里捕获的鲑鱼去头、切片和腌制的过程,以及在加工之后鲑鱼被送到京都作纳税之用的情况。位于足田(Asida)河沿岸的草户千轩(Kusado Sengen)是中世纪日本南部的港口,公元 15 世纪被洪水淹没。

考古学家从洪涝遗址中发掘出大量来自日本海的鱼类残骸。他们在遗址的垃圾坑中发现了一些完整的鲑鱼脊椎骨,但这些鲑鱼是不可能在当地捕获的,因为日本的濑户内海(Inland Sea)并不盛产鲑鱼。可以推测,人们很可能跋山涉水,把这些鱼从京都或大阪这样的中心城市运送到当地。完好无损的脊椎骨表明这些鲑鱼曾被腌制过,这与现代日本人处理鲑鱼的方法如出一辙。

文字记载证明了几个世纪以来鲑鱼在日本所扮演的重要角色。9 世纪订立的日本宫廷律例《延喜式》 Engishiki )曾记载了皇室喜欢吃鲑鱼的事例。据估计,每年运往京都的鲑鱼数量超过了两万条。到了公元8世纪,皇宫对鱼类的需求变得极大,因此人们只能通过池塘养鱼的方式来满足。16 世纪的渔民在日本海的海床上养殖牡蛎,但此举并非日本人首创,早在公元前 3500 年之前,中国人就一直在人工养殖牡蛎。 c00jK772/oGVDITOaf/L+NQ1Gw7cVLBNDHj8V/fud4F9/Uy9vWOePO5Z6atEu2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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