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李锐翰坐在那个看起来十分劣质的充气沙发上,跟何文焕喝了一夜的酒。
他知道何文焕是破产规划师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
何文焕斜睨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李锐翰笑得连连摇头,“你说巧不巧,我破产了。”
“所以想自杀?”
李锐翰闻言收住了全部笑容,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点了个头,“对。活着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为什么这么说?”何文焕看他。
李锐翰听了这个问题,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几百个员工嗷嗷待哺,我却连工资都发不起。父母去世得早,只留下这家公司,原本以为可以保我下半辈子吃喝不愁,谁知二老尸骨未寒,公司就要砸我手里。你说,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盼头?”
何文焕轻轻耸了耸肩,“东山再起呗。”
“说得轻巧。”李锐翰摇了摇头,喃喃道,“那等熬过去这段日子才行。可是我熬不过。”
“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李锐翰认真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你这个破产规划师想拯救我?”
“拯救称不上,只是想趁机跟你多分点羹。”何文焕早就换掉了墨镜,重新戴上自己的金丝边框眼镜,“等你日后有了钱,我好多拿点。”
李锐翰闻言笑了,笑容却看起来很无力。
“我倒是挺乐意多分点给你的,可惜我没钱了。”
何文焕没说话,默默递给他一瓶酒,等着他开口。
李锐翰一口气喝了好几口,不胜酒力的他脸颊已经开始泛红。在酒精作用下,李锐翰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
李锐翰接手公司的那一年,父母离世了。
来不及悲伤,他便匆忙上阵。然而他太年轻,公司里陪着父母打江山的人不少,因而都对这个毛头小子不太服气。
王军是公司会计,掌握着公司的财政大权,也持有公司部分股份,在老一辈员工里,他的地位最高。也正是因为王军的四处打点,找人谈话,公司里的反对声才逐渐小了起来。
李锐翰对他感激不尽,王军却笑着说没什么,说自己的儿子和李锐翰年纪一般大,加上又跟着李总夫妇这么多年,早就把他当儿子看待了。这些事,都是他该做的。
李锐翰听了,自然十分感动。因而王军的工资涨得比别人快,待遇也比别人好。
至于财务方面的琐事,自然是由下面的人来做,王军基本是挂了个名,就能拿到不菲的薪资。
李锐翰自问没有亏待他。然而人心总是贪婪的,你对他好,他会当作理所当然。
王军迷上了赌博。赌博这玩意儿,一旦沾染上,不输个倾家荡产,是不会收手的。
王军就这样卖了房,卖了车,妻子跟他离婚,儿子跟着母亲也不愿再见他。
见昔日功臣落得这番下场,李锐翰自然是担忧,私下里也劝过他好几次。
他已经55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退休领养老金了。加上他原本名下还有一套房,虽然卖了,但只要这几年好好工作,再买一套小公寓用来养老绝对不是问题。
可惜,赌博成瘾的王军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找李锐翰借过几次钱,见都扑了空,就动了挪用公款的念头。
这种事一旦尝了甜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等李锐翰发现的时候,公司资金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至于王军,大概是怕被追责,不等李锐翰找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即使他挪用公帐,携款潜逃,我也不可能去告他,把他送进监狱啊。”李锐翰说着,重重叹了口气,“不说别人,我首先良心上就过不去。”
“做生意要什么良心。”
李锐翰说到动情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冷不丁听到何文焕的这句话,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这……还是要一点的吧。”
何文焕仰头灌了口酒,这才说道:“生意场上的良心,是指你做的是不是合法生意,有没有按时交税,有没有生产劣质产品。
“我从来没听说过,被人坑了不去追责,只想着自己一死了之。这不叫良心,这叫蠢。”
何文焕话说得虽重,但句句属实。李锐翰凄惨一笑,并没反驳,只是又大口喝了好几口酒。
望着李锐翰这个样子,何文焕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他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自己的联系方式。
“我可以帮你恢复资金链。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李锐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告他?”
“我会去找他,但如果他把资金挥霍完了,找他也没用。你总不能逼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掏出一百万来。”
何文焕说着,又将递名片的手往前伸了伸,“但是,我们可以争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李锐翰喃喃道,“可是公司账目上已经没……”
“很多事,如果你不去试一试,你就永远不知道答案。”
何文焕为了表示自己的善意,硬逼自己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毕竟,你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
“……何兄,你这样笑起来好惊悚。”
“……”
“像变态杀人狂。”
“……”何文焕立刻收敛住表情,把名片往他身上一丢,说了句“想通了联系我”,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