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久久没有动作,目光空洞,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手中的诏书越攥越紧。
厅里的哭声又起来了,几位嫂嫂哭的不能自已。
有下人慌张地跑了进来,满脸惊恐,大声嚷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崔氏身子打了个晃,缓了一缓,才站定,问道:“是……”
一开口,发现声音嘶哑地不成样子,清了清嗓子,“发生什么事了?”
“廷尉府的人围住了宅子。”
崔氏微微颔首,“知道了。”
下人还想说什么,被程管家捂住嘴打发了出去。
崔氏眼睛通红,目光掠过满厅失声痛哭的女人们,最后定定的看着悲愤交加的明安,好一会,才向明安伸出了手。
明安踉跄着向前,抓住了崔氏的手,扑到在她怀中。
崔氏用另外一只手揽住明安,轻轻拍着她,声音喑哑,“好孩子,不能恨,这个时候不能恨。”
明安懂母亲意思,她也明白刚刚崔公公说的话。
叛逆之罪,于理法讲,阖族俱灭,世人也不会有异议。只是程家男子皆亡,妇孺留着也影响不了什么,还彰显了皇上的仁德大度。
但若程家人一味愤恨怨怼,惹恼了皇上,如今的程家不过蝼蚁一般,随手一捏就会如父兄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明安悲从中来,五脏六腑都拧着疼,却只能将刻骨地恨意压在心底,偎在母亲怀中,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崔氏看着厅中众人,强忍着撕心裂肺地痛,沉声道:“都回去自己的院子吧,去收拾可以带走的东西。”
众人听见崔氏的话,抬头看向她。
三嫂唐氏含着泪,愤愤地说:“母亲,难道父亲和夫君他们就这样死去,连尸首没有,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么?”
崔氏声音发涩,“皇上诏书已下,越州情形究竟如何,无人知晓,你想做什么?一旦触怒了皇上,这府里的人谁都活不了。”
唐氏一边抹泪一边说,“我宁可明明白白地陪着夫君死,也不要苟且偷生。”
崔氏厉声道,“程家没有怕死的人,但也不能有枉死的人,你要带着这里所有人一起去死么?”
唐氏被崔氏的疾言厉色骇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崔氏继续说道,“都回去吧,这个时候,程家已经经不起一点差池了。”
唐氏最先跑了进去,随后其他人相互搀扶着,也向后院走去。
刚刚还哭声震天的地方,此刻死一般沉寂着。
明安拉着母亲的手,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崔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没有流下来,“别怕,阿娘在呢。”
缓了一会,崔氏轻轻拍了拍明安的手背,“和我一起去看看你祖母吧。”
老夫人院中早就乱成了一团,墨染见状,上前呵斥慌乱不已的下人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再敢在这里添乱,先发卖了你们。”
众人听闻,四散开来,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老夫人身边的芍药从里屋迎了出来,带着哭腔,“夫人,您快去看看老夫人吧,刚刚才醒过来,这会又哭得不行了。”
崔氏走到老夫人床前,还未来得及行礼。
老夫人随手就将摆在床上的如意扔了过来,只是刚才哭过了劲,如意只掉在了床边,谁也没有砸到。
但这一举动仍吓住了房中所有人,明安上前两步悄悄拉住的母亲的袖子,立在母亲身侧,看着老夫人那张恨意丛生的面庞有些呆愣。
明安一直知道祖母与母亲关系并不十分融洽。
平日里,祖母就更喜欢父亲的妾李氏侍奉在旁,但也仅是如此,并无其他龌龊。
可看今日之情形,祖母对母亲只怕不止是不喜吧。
老夫人恨恨道:“听说你连哭都不许大家哭,你这个女人怎么狠毒?”
崔氏看了一眼在老夫人床边哭的不成样子的李氏,垂下头,“母亲息怒,如今程家在风口浪尖,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只能谨言慎行。”
犹豫了一下,崔氏跪倒在地,慢慢说道:“陛下并未将尸身送回程家,故此……故此我们不能发丧,不能祭奠。”
老夫人一听,向后一仰,差点又晕过去。芍药等人赶忙上前去,轻拍老夫人后背,为她顺了顺气。
老夫人死死地盯着崔氏,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反天么?你自己怕死,难道……”
崔氏打断了老夫人的话,“母亲,您的曾孙年岁尚小,还需要您的庇佑,请您多为他们着想一点。”
明安跪在崔氏身后,看到老夫人抓着被子的手青筋暴起。
一时间,李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屋里静极了,大家连喘气声音都慢了下来。
半晌,老夫人终于开口,一脸嫌恶地看着崔氏,“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崔氏磕了个头,“还请母亲保重身体。”说完带着明安,起身离去。
进到自己的屋子,崔氏终于撑不住了,腿一软,差点就跌倒在地。明安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崔氏。
崔氏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她双手死死捂着嘴,没有发出声音。
明安看着母亲悲不自胜的样子,心神俱伤,上前紧紧抱住崔氏。
父亲程裕,随先皇征战天下,身经百战,曾两次搭救先皇于危难之中,深受先皇赏识,是朝中武将之首。
今上登基后,为避免皇上猜忌疑心,父亲上交大半数兵权,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建康。
可是到最后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诏书中的罪名明安是不信的,父亲若真有叛逆之心,十年前先皇病逝之时,今上式微,父亲为何不反?当年父亲手握天下兵权时未反,现在父亲手中仅有越州、青州两地兵权,却要造反?
是皇上自己起了猜忌之心,还是有人陷害,皇上也被蒙蔽其中,明安不得而知。
明安是家中幼女,上头还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其中长姐、二姐、三哥与明安是崔氏所出。
虽然三哥是嫡亲兄长,关系更加亲近。但程家家风清正,没有别人家后院的蝇营狗苟,兄妹间的关系本都不算疏远。
今日突然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明安也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只能和母亲抱头痛哭,连焚香祭拜的资格都没有。
三日之内,程家众人还要搬离大将军府,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这一夜,程家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