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八年,南康郡,长丰县。
“祝业安出来!”
十来个虎背熊腰的人,身着黑色劲装,手里抄着木棍,凶神恶煞一般围堵在祝家门口,不停地大声叫嚣着。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祝家大门仍然紧紧闭着,没有丝毫动静。
就在他们商量着是否破门而入的时候,街上急匆匆地跑来数位衙役,趾高气昂地将那十几人团团围住:“把这群聚众闹事的人都给我押回去。”
看到衙役过来,那群人将手中挥舞的木棍放了下去。
从中走出一位三十多岁、长相憨厚的中年人,不卑不亢地向衙役们解释:“大人恕罪,在下扬威镖局柯三川,我等在此并不是闹事,只是为了讨要镖利。有此举动,实在是对方欺人太甚,还请大人见谅。”
柯三川出现的时候,原本来势汹汹的衙役们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住在这里的祝业安祝公子,是几个月前从京城迁来此地定居的。
出手很是大方。
他置宅子、买土地,与县衙打交道许多次了,每次都不会亏待他们。
所以今日接到祝家人求助,他们很高兴地前来帮忙,但来的时候并不知道祝家惹上的是扬威镖局啊。
扬威镖局的镖头与县令大人交好不说,听说镖局背后还有其他靠山。
原本以为是趟轻省差事的衙役们面面相觑:“要镖利?”
柯三川不屑地看了一眼祝家的大门,忿忿道:“一个月前,镖局接到祝家邀请,说是他家公子要去一趟广林,请我们镖局的人护送。但是我们安全将人送回来之后,对方却反悔了,不肯付钱。”
说着,柯三川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递给了衙役。
衙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白纸黑字上写着的,跟柯三川所说并无二致。
只是……这镖利?
有衙役忍不住惊呼出声:“十五金?”
在旁边看热闹的百姓听到后,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从长丰县到广林县,不过两百里地,坐马车几日就可以到,往返不超过半月。这样一趟差事,竟然要十五金?
要知道,在这儿看热闹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啊。
虽然中途经过的一段地方稍微贫瘠些,听说是有土匪,但是从未有人见过。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这样一段路程,怎么会定下这么离谱的契约?
黄金太多烧得慌?
围观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肯定是人家回来以后,发现不值当,才不肯给钱的。”
“对啊,那个姓祝的公子刚来这里不久,扬威镖局这般行事,未免太过欺生。”
“既然已经定好契约,那即便是吃亏,也只能认了。哪有事情结束,才反悔不给钱的?”有人不是很赞同。
“对对对,明明可以直接抢的,镖局还好心地陪着人闲逛了一圈。”另外一人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起来,这让原本心情就不太好的柯三川等人越发郁闷。
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不远处,站着两个风尘仆仆的人,脸色颇为凝重,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公子,好像就是这里?”穿着男装的侍女橘白前后张望了一下,悄声说道。
同样一副男子打扮的顾南风点点头:“我们先看看情况吧。”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刚刚怎么拍也拍不开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书生气十足的年轻公子。
他身着白色直裾,衣襟处绣着几株墨竹。面容白净,气质清隽,嘴角微微扬起,很是斯文儒雅。
他从容不迫地走到衙役面前,拱手一揖:“麻烦几位差大人跑一趟了。”
“祝公子不必客气。”原本表情不太好看的几位衙役,见到来人后,面色稍稍好转。
祝公子?
顾南风眸子一动,原来他就是祝业安。
可是……这个人和她想象中的差得也太远了。
她原本以为祝业安会是一个或狰狞或冷肃之人,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眼前这人笑得太过坦然真诚,甚至有种不谙世事的感觉,好像是没有遭遇过任何苦难的富家公子一般。完全看不出他曾经命途多舛,不久前才刚刚逃出生天。
顾南风不由心中警醒:这位祝公子的心思,怕是比她所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祝业安随意扫了一下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看到顾南风的时候,稍微顿了下,但很快掠过,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可顾南风却莫名觉得刚刚那一眼有些不同寻常。
衙役收了祝家不少好处,这会儿想要大事化小:“祝公子怎么忘了给人钱了?”
说完,还暗示地朝祝业安眨了眨眼。
听到衙役的话,镖局众人更加不悦。就连见多识广的柯三川都不禁眯起眼睛去看那位祝公子,心里暗暗思索: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衙役一开口就在帮他说话。忘了?这是连替他开脱的理由都想好了。
祝业安却没有顺着衙役给的台阶下,而是玩味道:“我已经给过了,但是隔天凭证却被人偷了。然后镖局的人就上门,要我再付一次。”
柯三川失态地吼道:“胡说八道!我们镖局在长丰开了快二十年,不敢说从无差错,但我们信誉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怎么会为了你那点钱,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之前选择扬威镖局,确实是听说你们信誉好,可后来发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祝业安勾着唇似笑非笑道,“若你们当真童叟无欺,从长丰到广林,就收我十五金?”
“那是你自己报的价。”柯三川斥道。
祝业安温吞地说道:“你们明知道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却要我来报价。而我报价之后,你们也未曾还价。啧啧,贵镖局所谓的信誉不过尔尔。”
柯三川一时语塞。
这位祝公子到长丰也就三个来月,可是名头却实在不小。
大家都是财不露白,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腰缠万贯。
大张旗鼓地买房买地不说,还有各家店铺的东西流水一般地天天往祝家送。
所以当祝业安找上镖局,还主动提出给十五金的酬劳时候,他们也没有多少意外。
还价是往高了还,那个生意人会往低了还的!有人上赶着来送黄金,他们为什么不要。
谁能料到这人从广林回来以后就反悔了,如今竟然反咬他们一口。
不过比起祝业安的空口白话,起码他们有契约在,镖局还是占理的。
祝公子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柯三川,转身对衙役说道:“我对扬威镖局狮子大开口的行径虽然不齿,但是既然双方已经说好,也没什么,区区十五金而已,又不是付不起。可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讹我一次不够,居然还有第二次。无奈之下,才给诸位添了麻烦。”
“区区十五金”!
听到这话的顾南风眉头紧蹙。
据她所知,祝业安从祝家出来的时候,可是一无所有。如今这样大的口气,是拿着皇上给的钱财随意挥霍吗?
还有刚刚祝业安抬手时,手腕处露出的那一串价值连城的奇楠香串珠。
这一切不免让顾南风心中产生淡淡隐忧。
衙役们听到祝业安的话,却纷纷点头。这位祝公子确实不像会故意扣下钱不给镖局的人。
一想到这,衙役们看镖局众人的眼神就不大对了。不过,扬威镖局终究不是他们能惹的。
眼下,衙役们只好静默着,两不相帮。
祝业安没有为难衙役的想法,平淡道:“请各位大人来,只是为了保证自身安全。我与镖局的说法不一致,就只能请县令大人替我主持公道了。”
衙役们不用直接对上镖局,他们自然乐意给祝业安卖个好。
于是二话不说,就将祝业安和柯三川带回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