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长丰的路上,顾南风窝在自己的马车中,沉默得厉害。
祝业安也没有说过什么。
到了长丰之后,祝业安才开口询问:“是送你去客栈,还是跟我一同回去?”
顾南风抬头正视他,须臾之后,淡淡道:“我去客栈拿行李,劳烦大人等我一下。”
祝业安微微一笑:“好,我等你。”
住进了祝业安的宅子里,他也没有吩咐做什么事,只说让她先好好休息休息,扬威镖局的事情应该快有结论了。
顾南风趁着这段时间,把跟章家有过交集的人全都列了出来,仔细推演,想要找出那个背后之人,却始终不得其法。
她思来想去许久,不得不承认,眼下能够帮助顾家人的,只有她当日视为鸡肋的绣衣直指副统领。
几日之后,顾南风终于勉强收拾好心情,不想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长丰县令黄大人因为贪污受贿,被南康郡郡守下令革职罢免。
与此同时,信誉良好的扬威镖局,也被黄大人爆出了打压甚至迫害同行的事情。
黄大人这么多年替扬威镖局拦下的事情不少。其中最骇人听闻的一件事,就是五年前,扬威镖局为了打压别家,串通他人劫了对方的镖,之后更是害得对方家破人亡。
六年前,裕盛镖局逐渐兴起,对扬威镖局的生意有了很大影响。
没想到,扬威镖局司徒平竟然会重金收买土匪,劫了裕盛镖局的镖。
走镖遇到劫镖这是难免的,大家一开始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没想到,裕盛镖局的人竟然查到了蛛丝马迹。之后,裕盛镖局的总镖头方隆昌便将扬威镖局告到了县衙。但这件事,却被早就已经和扬威镖局沆瀣一气的黄县令压了下来。
方镖头不死心,想要继续上告。
司徒平听说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徒弟柯三川带人将方家人彻底解决了,对外做成方家人自行离开长丰的模样。
有黄县令在,事情很轻易就被抹平。
之后,司徒平还让人放出风去,说方家人是因为诬告扬威镖局,羞愧之下才离去的。
如今黄县令前途尽毁,敛了多年的钱也全被查收,一无所有的他,自然不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司徒平。
于是,滚雪球一般,事情愈演愈烈,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原来看上去一派正气的扬威镖局,竟然如此卑鄙凶残。
很快,南康郡郡守衙门就派了人下来查证。
杀人之事,与黄县令无关,他只说自己在事后才察觉,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不能替方家人翻案。
黄县令一面之词,司徒平自然不认。
查案的官员有些头疼,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平悠悠之口。
恰在此时,一个名叫方子兴的人突然击鼓鸣冤,他自称是方隆昌之子。
当年扬威镖局派出数人追杀方家众人,方隆昌没料到扬威镖局会猖狂至此。防备不足的情况下,方家上下七口,除了游历在外的小儿子方子兴之外,其余人全都死于非命。
方子兴听说方家噩耗后,他对父亲很是了解,绝不是众人口中所说的那样。前后查证了几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发现了真相。
但却始终求告无门。
不过他从未放弃为方家众人鸣冤,还好终于等到了机会。
方子兴将当日方家查到的扬威镖局与土匪勾结的证据,还有司徒平当日收买的那个土匪头子一同交了出去。
那个凶神恶煞的土匪,也不知道在方子兴手里受了什么罪,在公堂之上,认罪认得很是痛快。
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司徒平、柯三川等人很快被收押。
到此时,顾南风已经大致猜测出祝业安所图,而当方子兴敲响祝家大门的时候,顾南风已经可以确认事实了。
而且黄大人也已经被革职查办,祝业安当日用皇上给的黄金行贿,如今又回到了国库中。
她对祝业安摆弄人心的手段心悦诚服,不到百金就能够一箭双雕,哦,不,是一箭三雕。
“第三只雕”,身长八尺有余,络腮胡须,一双鹰目犀利有神,令人望之胆寒,身后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方子兴以额触地,对祝业安行了大礼:“公子让方家沉冤昭雪,方某自会履行诺言,以后这条命是公子的了。”
祝业安亲自将人扶了起来,方子兴百感交集。
为报家仇,这几年他殚精竭虑,虽然追查黄县令和司徒平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机会。
他当日在茶寮偶遇祝业安,不知道怎地,只言片语之下,就觉得这人值得信任,恨不得引为知己,竟然将心中的秘密一吐为快。
起初,他并不认为祝业安真的能够帮他报仇,但已经走投无路的他也别无他法,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成功了。
“可是黄县令和司徒平勾结这么些年,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反目成仇?”方子兴仍然困惑,司徒平看上去不像短视之人,否则扬威镖局也不可能做到这么大,怎么会因为几十金就跟握有他把柄的黄县令反目?
祝业安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看向坐在一旁的顾南风:“你应该都猜到了吧?”
顾南风幽幽道:“贪婪的人会越来越贪婪。早晚,黄县令想要的,会是扬威镖局不想给的,而你将这个时间提前了一些,激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再者,司徒平太过自信,他并不认为黄县令手中的东西能够真正威胁到他。所以他们才会轻易分道扬镳。”
其实司徒平这么认为也没有错,方家一事,若不是又跳出来一个方子兴,黄大人确实拿司徒平没有办法。
祝业安赞同地笑笑:“确实如此。我雇扬威镖局的人走了一趟,闲谈之间,试探出他们对黄县令早有不满,所以之后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虽然祝业安说得轻松,但是方子兴却后怕不已:“公子就不担心引火烧身,他们会先对付你吗?”
“在他们眼中,我是个有点小钱却摸不清背景的人,他们最忌惮的就是底细不明之人。而且这件事在长丰闹得不小,若是我现在出事,他们也讨不了好。所以暂时我是安全的,之后……你看,我还是安全的。”
方子兴恍然大悟,对祝业安的才智和胆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后经年,心甘情愿听其差遣。
晚间,只余顾南风和祝业安两人的时候,顾南风问道:“大人何时布的局?”
“皇上要我们查南康郡郡守曾大人,但我并无任何头绪。我手中无人,现在与曾大人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南康郡下辖十一个县,我原本是打算逐一巡查,看看能不能发现曾家的蛛丝马迹。正好路上遇到方子兴,听说了他的事情,便决定先来长丰落脚。”
“大人可有收获?”
“曾家经营多年,哪里是轻轻松松就能找到差漏的,这件事情急不得。”看着顾南风眼中明显的失望神色,祝业安眨眨眼,“不过若说收获,自然是有的,你看,绣衣直指现在有三个人了。”
顾南风叹了口气,问道:“你就不怕方子兴骗了你?”
祝业安淡淡一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顾南风一顿,察觉到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她竟然忘了眼前这个人有多自负。
“为什么愿意替他出头?”顾南风不相信祝业安是个无端好心的人。
“他一个人就挑了一个盘踞南康郡多年的土匪窝,本事肯定不小。你看到那个匪首对他的恐惧了吗?若不是他想着要为方家正名,恐怕早就私下杀了司徒平他们。这样的人才怎么能轻易放过呢?”祝业安眼中流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赞叹,“而且,我喜欢他的武器。”
今日方子兴前来,顾南风并没有看到他的武器,对于能引起祝业安兴趣的,她也很好奇:“他用的是什么?”
“一把生锈的凤头斧。”祝业安兴致盎然地比划,“头长八寸,柄长二尺五寸,背在身上格外神气,感觉砍起来十分好用。”
顾南风一言难尽,她还以为方子兴用的是什么神兵利器。
结果,生锈的斧头?这有什么好神气的?
而且砍起来十分好用,砍什么?砍……
顾南风赶快把脱了缰的思路拽了回来。
“你若报私仇,这样行事,没有任何问题。可你如今是皇上任命的绣衣直指统领,这般作为,我并不认为合适。”
“手段对我来说不重要,目的才是最重要的。”祝业安一顿,“而且,顾副统领,当真要跟贪官污吏讲仁义道德吗?顾大人没有给你讲过官场黑暗吗?”
祝业安骤然提及顾家人,给了顾南风会心一击,让她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看着面色深沉的顾南风,祝业安却话锋一转,安慰她道:“如今丞相年事已高,候选之人竞争激烈,但皇上未必愿意看到。陛下是明君,他的心里自有衡量。顾大人此时离京,不一定是件坏事。”
顾南风心中长叹,还真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但不可否认,祝业安的话让她始终担心自责的心安定了一点点。
“我是想要替父申冤,但不代表我会不择手段。若是我真的那样做了,才是真的有愧于顾家家风。即便父亲平反,也不会赞同我的。我认得清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该做什么,大人无须时时敲打我。日后行事,我会配合大人,但是绝不会无原则听你摆布。若是大人有违法不义之举,我也一定会上达天听。”
看着顾南风远去的背影,祝业安微微愣住。
许久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
有人盯着也好,免得来日他关不住心中的猛兽。
——
作者有话说:明早同一时间还有一更,谢谢大家支持~喜欢就右上角点【全集】加个书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