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定地看着皇上:“求皇上准许,让奴婢为皇后娘娘试药。”
皇上的神色间闪过一抹刺痛之色,迅速地隐下了:“万贞儿,皇后需要你照顾。”
我一字一句道:“试药,也是照顾。”
皇上犹豫着,望向院正:“如若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院正道:“虽无性命之忧,但有失声的可能。”
皇上转过头来,对着我怒斥道:“宫中诸多奴才,就你爱出风头!皇后醒来若发现你成了哑巴,岂不是要怨怼朕?”
他妄图厉色逼我退却。
可自他为了偏袒太后,罔顾真相,选择弃我之时,我对他的敬重就化成了一堆齑粉。他廉价的关心,在我眼里变得可有可无。
我倔强道:“皇上若不答应,奴婢就长跪不起。”
他拿我没法子,挪开眼,叹一口气,向院正叮嘱道:“试药成败,关系到皇后与胎儿,你们一定要注意轻重,千万得仔细仔细再仔细。”
院正拱手道:“微臣会尽力的”。
他在满篮子荷花里夹出了两根花蕊,用木杵捣出汁水,再以一个木勺,送到我嘴边。
直接服食汁液,可以让毒性在最短的时间内发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肚子开始抽痛,喉咙也变得奇痒无比,太医查看了我的症状,道:“不及皇后严重,再添一些。”
一直到我嘴里长满了水泡,院正才满意地点头。
皇后殿内另有小塌,皇上命我躺下。
院正写了一张方子给常太医:“你速去太医院取这些药粉来,再捎些药泥。”
后又从药箱里取出几根细针,交给吴太医道:“我老眼昏花,这医治水泡之事,就交给你了。”
吴太医道:“这是我的本分。”
他取来白酒,细细地涂抹银针,命我张大嘴巴,小心地戳破。瞬间喉咙里涌来一股腐水,伴随着一阵腥浓之气。
吴太医温言道:“你千万忍着,别咽下去。”
他又戳又挤,过程缓慢而仔细。
卢太医捧着一个罐子立在边上,过一会儿,就让我吐上一口。
直到所有的水泡全部挤破,脓水也尽数挤出。望望天色,竟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药早已取来,并和泥调成了膏状。吴太医将之抹在我的口腔内,道:“为防止吞咽,你莫要睡着。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吐掉重敷。另外,由于皇后娘娘怀着身孕,药泥的性味十分温和,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所以还得辅以针灸,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知晓了。
敷药三遍以后,太医执针刺向了我的头顶。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却仍感到一股锥心之痛。我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口鼻间呼吸加速。
皇上在一旁担忧道:“吴太医,可有止痛的法子?”
他的眼中,情意流转。
我甚至能感觉到,若没有这许多人在,皇上会毫无顾忌地抓住我的手,对着我嘘寒问暖。
何必呢。
既然早就将我当成弃子,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抓着身下的软垫,几乎要咬出血来。在极痛之时,我茫然地想,这样的痛苦,皇后娘娘也要承受。
她那样明丽高贵的人儿,本应坐于高殿之上,受众人跪拜,为天下称颂。
一丁点的风雨,都是对她的亵渎。
可现在她面对的岂止是风雨,是飞来横祸,是无妄之灾!她被裹挟着,卷入了巨大的阴谋之中。
朝云落梦渚,瑶草空高堂。
青枫满宫殿,杳然万恨长。
等待的过程中,有人来报,说几位娘娘听闻皇后中毒后,纷纷前来探望。皇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恼怒地说了一字:“滚!”
小太监便屁滚尿流地出去了,再也不敢进来打扰。
我在心中默念佛经,祈祷上苍。我原本不信这些,可为了皇后,我选择信。也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在夜幕降临之际,太医检查了我的咽喉,又观察了脉象,脸上浮起喜色,道:“万御侍的病有了起色。”
皇上的悲伤与担忧在这一瞬间被化去,高声道:“好,就这么治。治好以后,朕重重有赏。”
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翌日清晨,皇后就退了烧。我吃什么,她便吃什么,我用什么,她也用什么。三日过去,我与她皆能言语。
她的床榻离我只有二十步之遥,侧过脸就能看见我。这三日她不知道看了我多少回,这回终于能开口说话。
她的喉咙并未全好,声音沙哑,落在我耳中,却是无比动听。
她说:“万御侍,你真傻。”
我笑答道:“以女官的身份,在坤宁宫正殿与皇后同寝三日,传出去,不知道惹多少人羡慕。说到底,是奴婢的福气。”
皇后顿了一会儿,道:“贞儿,本宫不与你说谢。本宫只有一句,你听好了。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这是她第一次唤我名字,用十足温柔的语气。这样的场景,我想我会一辈子都记得。
还有她念的诗,我也会放在心里。
这意味着,她再也不是爱屋及乌。而是真真正正因为我这个人,而与我交心。
我与她默默地对视着,魂魄已交缠在一起。
从此在这个魑魅横行的后宫,我们都将摆脱孤军奋战的命运。
午睡以后,太医道皇后的病情已经稳定,叫我可以回自个儿屋中歇息。
我找来嘴巴最快的采华,叫她把这个好消息散播出去。
然后静静地等着,等一个人前来见我。
大概日暮时分,采华果然引了一个人过来。
妃嫔探视,皆在晨间。晨间为吉,这是规矩。
宫女就没这么多讲究。
我不用看,就知来人是景霜。
她见到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扑在我的被褥上,痛得不能自抑。
我叫采华出去,拿了一个靠枕坐起来,道:“景霜,吴太妃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景霜未曾想到我一开口便是询问旁人,愣了一瞬,道:“太妃很好,太后很是照顾。”
我冷笑一声,道:“先帝在时,咱们的这位太后是如何对待吴氏母子,宫中多有议论。现在太后的亲子当了皇帝,吴氏又不得太皇太后喜欢,她的日子,怕是比以前更加难熬吧?”
景霜眼神闪烁,低下头道:“你……你想说什么?”
我忍着喉间疼痛,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一个举步维艰之人,如何在太后的监视下在宫中运作,给皇后下毒,并嫁祸于我?郕王虽然心机深沉,但事母至孝,又怎会将狼子野心告知生母,让生母为他担忧。除非,有人假借吴太后口谕,在后宫使唤郕王的暗桩。而此人行事如此急切,与郕王处事风格并不相符,定然不是郕王授意。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你了。”
景霜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道:“因为郕王被迫离开京师,去办一桩极度危险之事,有人于心不忍,便想方设法让郕王回来。按照祖宗规矩,除非国丧,郕王才能有合理的理由回京奔丧,而帝王不能横加阻拦。所以,你的目的并不是龙嗣,而是皇后!若非我及时替皇后催吐,她早已经一尸两命!”
景霜缓缓地松开了握住我的手,目光渐冷:“你没有证据,为何要这样疑心于我。”
我厌倦了她的虚伪,直言道:“你真以为我对你无可奈何?我只是,欲成大树,不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