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脱碳政策是决策者制定的规则，是环保法规中的一项重要举措。即使一家公司拥有业界顶尖的规模和技术能力，如果不了解决策者实施环保法规的目的，也很难在这个脱碳时代生存下去。本章将围绕决策者制定脱碳政策的目的展开说明。
先从结论来讲，脱碳政策的目的是：让相关产业和企业承担全球变暖所产生的社会成本，推动企业开展技术创新，以完成严格的二氧化碳减排目标；与此同时打造新型经济圈，创造更多就业机会。确立二氧化碳何时减排多少的数字目标固然重要，但是，为了实现这些数字目标，促进企业创新，推动社会改革，这才是脱碳政策的目的所在。
“决策者向产业界提出的技术创新要求一定是不现实的。”
这也是20年前笔者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环保政策学课堂上学到的。
环保政策的目的是减少那些单靠企业难以应对的污染问题，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环保政策有很多种，其中之一便是废气排放法规。从历史统计来看，废气排放法规通常基于强制性技术提升的理念，提出技术强制性标准。这种强制性标准远远超出了业界现有技术能力，企业只有通过技术创新才能达到要求。废气排放法规的目的在于推动企业技术革新，解决废气排放问题。
因此，这种排放限制标准极其严苛，甚至是不现实的，即使业界顶尖企业利用当下的顶尖技术也无法满足它的要求，它们必须进行技术升级。产业巨头往往抵制该法规，游说政府放松管制或延期实施，而那些追赶行业巨头的中坚企业、初创企业则抓住机遇，通过技术创新抢占商机。
在技术强制性环保政策中，有一项著名的排放法规，这就是美国1970年出台的空气污染治理法修正案。20世纪70年代尼克松总统执政时期，美国空气污染问题愈发严重，以民主党参议员埃德蒙·S.马斯基（Edmund S.Muskie）为代表的小组委员会通过了一项空气污染治理法修正案。当时，60%～80%的空气污染来自汽车尾气，因此该法案实施对象主要是汽车制造商。法案发起人是马斯基，所以该法案又被称作《马斯基法》（ Muskie Act ）。时任总统是共和党人尼克松，而当时加利福尼亚州的污染问题尤为严重，受到舆论的严厉批评。对尼克松来说，《马斯基法》中的部分内容触及了他的政治利益，但考虑到如果拒绝该法案，那么在两年后的1972年总统大选中，尼克松可能会失去舆论支持，因此他在1970年12月31日签署了该法案。
《马斯基法》制定了美国统一的空气质量标准，旨在保护美国国民的健康。这是一项技术强制性法规，它打破常规，不在现有技术基础上制定排放限制标准，而是确立了更高的标准值，汽车企业只有通过技术革新才能达到要求。
《马斯基法》对技术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企业必须在1975—1976年将尾气成分减少到1970—1971年的十分之一水平，才能符合该法案提出的限制标准。美国汽车行业“三巨头”——通用汽车公司、福特汽车公司和克莱斯勒汽车公司纷纷游说政府，它们表示这项规定门槛太高，难以实现，所以后来政府要求的达标年限不断延后，标准值也多次放宽。直到1993年，也就是该法案颁布20多年后，美国汽车制造商才达到了该法案规定的限制标准。
在汽车尾气排放方面，该法案要求1975年一氧化碳和碳氢化合物排放比1970年的减少90%，1976年氮氧化物排放比1971年的减少90%。
在美国制定《马斯基法》两年后的1972年7月，日本环境厅咨询机构中央公害对策审议会建议日本政府效仿美国，制定日本自己的“马斯基法”。于是，同年12月，日本政府制定了《1973年汽车尾气排放限制标准》，并于1973年1月起实施。该标准规定，到1975年一氧化碳和碳氢化合物排放比1970年的减少90%，1976年氮氧化物排放比1971年的减少90%。
《马斯基法》颁布后，汽车制造商纷纷实施技术革新，充分利用各自优势，想方设法达到法案制定的技术标准。当时丰田和日产两家汽车公司是日本汽车产业的领军者，两家公司在乘用车市场占有率高达80%。本田公司和东洋工业公司（现马自达公司）当时是日本汽车产业的中型企业，规模和实力远不如丰田汽车公司和日产汽车公司，它们也积极迎接了这场挑战。
在这场技术革新中，本田公司研发的复合涡流控制燃烧（CVCC）发动机于1972年12月在美国环保署（EPA）的研究机构中通过了《马斯基法》测试。本田公司成为第一家通过《马斯基法》规定标准的汽车制造商，并于1973年12月推出了配备复合涡流控制燃烧发动机的新车型——“思域”（CIVIC）。思域不仅在日本大卖，而且冲出日本，成了美国市场的热销车型。在此之前，本田公司在人们的印象中是一家生产两轮摩托车的企业。通过思域这一车型，本田汽车在业内声名鹊起，推动了整个日本汽车产业的全球化进程。复合涡流控制燃烧技术后来被福特汽车公司、克莱斯勒汽车公司和丰田汽车公司引入。
东洋工业公司也利用独有的转子发动机（RE）向《马斯基法》发出了挑战。转子发动机使用了划时代的净化系统，它被安装在马自达R100（日本国内车型为Familia Rotary）的双门轿跑车上，并于1973年2月通过了《马斯基法》中制定的标准。在通过《马斯基法》之前，东洋工业公司于1972年11月发布了日本汽车市场上首台低排放乘用车“Luce AP”，后期这一车型稳步增产。AP是英文“Anti-Pollution”（反污染）的首字母缩写。新型净化系统使用热反应器，这导致汽车的燃油经济性较差。但是因为当时日本也存在着严重的光化学烟雾污染问题，所以比起燃油经济性，消费者更在意汽车是否是低排放、防止公害污染的。
本田宗一郎
曾经对本田公司大气污染对策研究室（复合涡流控制燃烧发动机研发小组的前身）的工作人员这样说道：“本田公司在四轮汽车领域起步较晚，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与其他企业站在同一技术起跑线上的绝佳机会。”
作为一个与日本的丰田汽车公司、日产汽车公司以及美国的通用汽车公司、克莱斯勒汽车公司和福特汽车公司共同竞争的中型汽车企业，本田公司向限制标准发起了挑战，而这一标准无论对哪家企业来说门槛都极高。政策制定者通过技术强制性标准，为有技术的中小型企业和新兴企业提供了商机，为社会创造出更多新的就业岗位。这就是他们制定严格的环境政策的目的。
如今脱碳趋势正在加速发展，全球主要国家和地区的政策制定者都在敦促汽车行业进行电动化改革。拜登自2021年1月上任以来，在脱碳方面提出了严格的要求。为了达到这些要求，汽车制造商相继宣布了一系列大胆的汽车电动化改革战略。
2021年1月12日，通用汽车公司首席执行官玛丽·博拉（Mary Barra）在国际消费类电子产品展览会（CES）的主题演讲中表示“旗下所有汽车都将由电能驱动”，并宣布，到2025年前，旗下从豪华车到包括轻便客货两用车在内的商用车，所有车型都将推出电动汽车版本。在展览会开始前的1月8日，通用汽车公司更改了汽车标志，这是57年来首次变更汽车标志，意味着该公司要对公司业务进行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
2021年1月28日，通用汽车公司宣布了其管理目标：到2035年之前，旗下所有乘用车全部取消燃油发动机，到2040年之前，公司在全世界的业务和产品中实现二氧化碳零排放，达到碳中和。博拉表示：“我们将与世界各国政府和企业共同努力，打造一个环保的世界。”
2021年1月，欧美大型企业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公司（FCA）与法国标致雪铁龙（PSA）集团合并组建全球第四大汽车企业——斯特兰蒂斯集团。该集团也决定改变业务方向，研发电动汽车。首席执行官唐唯实（Carlos Tavares）在2021年3月3日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集团将专注于电动汽车，不再对燃油车进行投资，混合动力车也会消失。
福特汽车公司也于2021年5月26日宣布，到2030年旗下电动汽车销量将占总销量的40%。该公司首席执行官吉姆·法利（Jim Farley）为公司立下了雄心壮志，制定了发展目标，他说：“这是继1908年福特T型车开始规模化量产以来，福特汽车公司在业务增长和价值创造方面迎来的较好发展时机。”这意味着福特汽车公司决心开始二次创业。
在日本，本田公司于2021年4月23日宣布，到2040年之前，旗下所有新车都将改为不使用燃油发动机的电动汽车或者燃料电池汽车。这意味着该公司将放弃日本汽车企业擅长的混合动力车。本田公司的发动机举世闻名，因此该公司的此番表态令业界震惊。事实上，本田公司的废除发动机行动是为了实现日本政府制定的2050年实现碳中和这一严格目标。
对于本田公司来说，废除发动机的意义与其他汽车企业不同。我们可以回顾一下本田公司的创业发展史。本田宗一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曾经在汽车维修厂工作，后来创立了生产发动机活塞环的公司，这就是本田公司的前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把公司卖掉，在1948年用这部分钱创立了现在的本田公司（本田技研工业公司）。
本田公司从制造两轮摩托车起家，将无线通信机中的小型发动机加以改造，制成引擎，把热水瓶改成油箱，研发摩托车。这是本田公司的业务开端。在本田宗一郎的提议之下，本田公司在活塞和燃烧室上安装阀门，制成置顶气门发动机，并投入生产。这一举措帮助本田公司在两轮摩托车市场上站稳了脚跟。1963年，本田公司进军四轮汽车市场。在这一领域，本田公司起步较晚。它不断追赶丰田汽车公司和日产汽车公司，并通过了《马斯基法》提出的标准，跻身成为全球性汽车企业。多年来，本田公司致力于发动机的研发，并于2015年进军小型喷气式飞机领域。本田公司的历史就是发动机发展的历史。
因此，废除发动机对本田公司来说意味着第二次创业。作出这一决断的三部敏宏社长在宣布废除汽车发动机时说：“本田公司自创立以来就树立了远大志向和目标，并不断迎接挑战。正是因为有了极具挑战性的目标，所以奋发进取、具备挑战精神的人才汇聚一堂，共同面对挑战。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曾经从事过环境技术研发工作。尽管这次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我认为必须先设定一个远大的目标，这样才能为全体员工指明挑战的方向，因此我将提出一个明确的长期目标。”
设立远大的目标，以挑战精神去解决难题，这与本田公司在全球首次通过《马斯基法》要求时的进取精神是一脉相承的。与50年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脱碳行动可以说是背水一战，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身处脱碳大潮中的汽车行业必须进行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