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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经济学家，几乎人人都知道“货币”二字的含义。
这句话来自艾莉森·欣斯顿·奎金（Alison Hingston Quiggin）。对于大众对货币的理解程度，她过于乐观了。关于货币的另一个说法可能更恰当，“即使是经济学家，也不知道‘货币’的含义”。
下面请你来想一想“货币”这个词，试着在脑海中浮现出货币的形象。在继续阅读本书之前，把你想象出的货币画在下面的空白处。
你想到的是一沓钞票或一把硬币吗？是银行里装满了闪亮的硬币和金条的金库吗？还是你的信用卡、银行账户或债务？然而，人们基本不会想到一根账目棍
、一串贝壳或一片烟叶，但它们在历史上都曾被当作货币来使用。“货币”是一个极为模糊的概念，很难去定义、描述和解释。正因为如此，货币就像魔法一样，充满了幻想、权谋、谜团和不可思议的故事。
让大家想象货币的形象并不是因为无的放矢。因为“钱”是现代生活的中心，挣不到钱日子会很悲惨。对大多数人来说，挣钱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钱是人生选择的决定因素。它在政治和商业谈判中占有支配地位：底线在哪里？这些公共服务是否负担得起？尽管货币十分重要，它仍然保持了自己的神秘性。它从哪里来？它又是怎样起作用的？
对货币的不同认知影响着社会和公共政策。长期的财政紧缩政策使人们不得不依赖食品银行生活。对于这一问题，英国前首相特蕾莎·梅（Theresa May）的回答是她无能为力，因为政府没有神奇的摇钱树。那么，货币从何处而来呢？是什么决定了货币的数量和形式？什么能产生货币，是货币本身吗？怎样才能拥有和控制货币，或者它是否存在于某个独立的维度之中呢？
美国儿童文学作家弗兰克·鲍姆（Frank Baum）创作的童话《绿野仙踪》（ 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 ），拍成电影后深受大众喜爱。这部作品被认为是在影射当时的货币体系，书中那个被人认为无所不能的巫师，只不过是一个在幕前受人操纵的提线木偶。在探究货币真相的过程中，揭开幕布并不容易。但是，探究真相是必要的，否则货币将继续被视作一种自然产生的、具有神奇力量的事物。如果货币真的是自然产生的，那么钱矿、钱井或者摇钱树又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在自然界无法找到货币的源头，那么就可以得出结论——货币是人类社会的产物。可是，它是在何时以及如何产生的呢？在货币的社会起源无法确定的情况下，它确实很像是通过魔法变出来的，“砰”的一声，就凭空出现了。当然，关于货币的起源、形式和功能，有许多相互矛盾的解释，但正如我们将看到的，有些只是传说（见第一章）。本书的创作目的是解开有关货币的一些谜团，向那些混淆视听的人发起挑战。
让我们回到你想象出来的货币形象上来。你很可能想到的是纸钞或者硬币，这是现代货币作为现金出现时的标志性形象。然而，这是一种错觉。因为在今天的英国，纸币和硬币只占总货币量的3%。世界主要经济体也大多如此。许多国家都在考虑建设无现金社会，完全依靠电子支付。瑞典成了世界上第一个无现金国家。有形货币量稀少，是因为在像英国这样的国家，大部分货币都只是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并且直接在账户之间流转。通过本书，我们将会发现人们接受银行账户上的数字等同于现金这一概念，其实并没有多少年。
如果你想象中的货币是银行金库的形象，认为是里面的黄金在支撑着你的口袋里或银行账户里的钱，那么你一定会失望的。拿出一张英国钞票，你会发现上面印着这样一句话：“我承诺在持票人要求时支付（20/10/5）镑。”这最初是英格兰银行的承诺，持票人可以将纸币兑换为黄金。这个承诺曾经确实可以兑现，但现在银行只会将你的纸币兑换成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纸币。这种纸币被称为“法定货币”。
“fiat”一词来源于拉丁语，可以翻译为“令其完成”（let it be done）。法定货币因政府授权而存在，在它背后没有其他“真正”的钱作为支撑。大多数国家甚至不会在钞票上做出这样的承诺。美元上印着：“这张纸币是所有债务的法定清偿物，无论是公共债务还是私人债务。”作为一种较晚出现的货币，欧元只给出了纸币的面值：5欧元、10欧元、20欧元和50欧元。欧盟认为欧元的价值无须证明，所以纸币上既不承诺它可以换成更高级的货币，也不强调其“法定货币”的地位。欧元还有一个区别于大多数货币的特点，那就是没有一个或明或暗为其提供支持的国家。然而，大多数货币是特定司法管辖区的产物。英镑自豪地宣称它是由英格兰银行发行的，美元宣称它是由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发行的。欧元纸币和硬币则没有标明发行方。欧元的特殊地位将在后面的章节进行讨论。
如果你对货币的最初印象是一张塑料制成的银行卡或一个银行账户，或者你想到的是用手机转账，那么你就更加接近现代的货币概念了。虽然货币以贱金属硬币、钞票或各种记录的形式存在，但代表货币的媒介本身并不具有内在价值。与由金银制成的货币不同，现代货币的成分没有自然的限制。钞票、支票簿或账本是用纸制成的，硬币是用贱金属铸造的，这些制造原料永远不会短缺。而只要有电子信号，就能够记录和传输金融数据。与想象中闪闪发光的金币不同，现代的有形货币本身没有价值。当然，对那些钱币收藏家而言是个例外。新出现的数字加密货币，仅仅以电子记录的形式存在，进一步将这种情况推向了极致。它们甚至没有发行机构，其创造和流通是计算机程序的产物。与欧元一样，本书将在后面的章节对这种创新的货币结构带来的影响进行详细讨论。
现代货币不是由金银等本身具有价值的东西制成，因而没有内在价值。尽管如此，全球各地的人们每天仍在使用货币，这正是其非凡之处。事实上，现今依然以纸币和硬币为主要货币的国家，即使纸币已经严重老旧甚至破损，它们仍然在人群中流通。在大多数社会，一个人除非能够完全自给自足，否则没有钱将很难生存。以硬币、纸币、银行卡、支票以及手机支付（在一些银行数量不多的国家，这种情况正变得越来越普遍）的形式，每天有以万亿计的货币在流通。市场、商店、政府、各种类型的企业和机构的运转，也都离不开货币的流通。人们通过薪水、津贴、养老金、礼物、汇款和其他转移支付来接收货币。他们把这些钱用于各种目的，比如支付账单和税款，购买商品和服务，捐给慈善机构或分给朋友和家人等。
货币可以被消费、借贷、存储、投资、赠予和继承，也可以出现在非法活动中，如被盗和被伪造。在英国，约有多达5%的1英镑硬币是伪造的，因此英国政府在2017年推出了被认为更难伪造的新版英镑硬币。货币本身也是投资和投机活动的主要来源。货币投机和对冲是一个价值上万亿美元的产业。自20世纪70年代初各国货币之间的固定汇率制被取消以来，这一产业急速扩张。投机是押注于货币之间不断变化的价值。对冲是一种保险，目的是在进行贸易时防止不利的货币汇率变化。全球外汇交易额中的绝大部分是这些活动产生的，根据不同的计算方法，每天约为30000亿到50000亿美元，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与实际交易或假日消费有关。
那么，人们为什么相信货币呢？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使得它能够无弗远近、处处皆用？令人十分惊讶的是，正是由于货币在人类社会中无处不在，这一话题一直以来很大程度上反而被社会学和经济学忽视了。这也这使得货币受到了曲解和误解。关于货币的传说已经形成，特别是在经济学领域，它们对经济和社会都产生了重大影响。货币研究应该是经济学的专属领域，这似乎是合乎逻辑的，但货币的短暂历史使得将其作为一种社会现象进行分析也同样重要。这是因为货币的核心是社会信任。尽管货币在各个时代都扮演着重要的社会和经济角色，但它并没有固定的形式或构成。虽然货币有有形的形式，如贝壳、硬币、纸币或塑料卡片，但这些形式的货币本身并不具备“货币性”——附加在被社会定义为货币的物品上的社会意义。
与大多数产品和再生品不同，货币并不是人类生存的根本基础，例如繁衍的需求或为获得食物和其他维持生计的物质付出劳动的需求。没有生物物理学迹象能够说明人类社会为什么应该发展出货币，金银的发现也没有创造出货币现象。在人类社会早期，货币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这就引出了一个有趣的社会学难题。虽然货币没有“自然”的存在基础，但它显然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当代社会。它虽然没有内在价值，但却具有巨大的社会价值。
因此，本书从一开始，就把钱看作一种需要社会学解释的社会现象。这是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因为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一个货币框架中。获得生存所需的资金，取决于货币的感知价值和可靠性。在任何社会中，如果人民普遍对货币丧失信心，结果都将是灾难性的。这可能会导致商业停滞、通货膨胀，或导致银行挤兑，进而引发社会动荡。货币的神奇之处在于其具有无形的特性，但这并不是人们普遍认知中的货币形象。政府和银行更愿意推广的是“健全”货币的概念。因此，社会学研究揭示出的关于货币的另一种观点是违反直觉的。那么，货币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最好从什么不是货币开始讲起。货币不是由它的成分或与之相关的东西来定义的。谷物、牛、金、银、木头、纸、珠子或石头只是货币的代表，这些东西不属于货币。如果把这些东西当成货币，那么所有的金饰、牛或谷物就都能用作货币。所有这些东西都可以制成货币，但也可能哪种都不能制成货币，因为货币也可以只是银行账户里的金钱记录。那么，也许货币的定义取决于它所采用的形式，而与它的制造材料无关，比如金、银或带有图像、数字和文字的贱金属硬币，以纸币形式出现的特种纸张，特殊形状的珠子或石头等。但是，这又引发了新的问题：任何人都可以制造硬币、打印钞票或制作珠子，任何人也都可以在电脑上创造数字。
如前文所述，许多现代硬币是伪造的，一些纸币也是如此。然而，它们能够流通是因为人们相信它们是真的。因此，货币有一个重要特征：它必须被当成真的并受到信任。人们必须相信这样一个魔法——银行账户上的数字代表着实际购买力或偿债（如税收）能力。货币的“货币性”反映的是人们对货币的信任程度，而不是货币本身的形式和成分。
这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这种信任的基础是什么？什么是值得信任的？的确，如果有人收到的是一枚金币，信任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贵金属货币本身就具有价值。金币可以被熔化，然后作为黄金制品出售。但反过来，一块金属若作为货币使用，可能不具有太大价值。除非用货币价值来表示（如5英镑或10美元），否则人们就不会了解黄金的价值。当黄金和白银被用作货币时，可以用称量硬币重量的方式看其贵金属含量是否与面值相同。然而，虽然金银币是“真正”货币的代表，它们与当今的货币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现在的货币主要是无形的，只是纸上、电脑屏幕或手机上的一个数字。
这又绕回了信任问题上。人们信任的是货币中的什么呢？在市场社会中，信任的一个重要方面是，货币无论以什么形式出现，都代表着一种价值（如5美元、10美元、20美元），并可以转换成真实的商品和服务（如咖啡、鞋子、电影票、公交车票）。这种灵活的“通用货币”可以用于任何商品、服务或支付。这是现代货币的特点。也有一些使用范围有限的货币形式，如原住民社区的寺庙货币或贡品货币，或者最近出现的仅限于特定地点使用的地区货币（如布里斯托尔镑
，伊萨卡小时券
）。无论货币是通用的还是使用范围受限的，它都具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可转让性。无论是还债、送礼还是消费，因为人们知道可以将它转让给其他人，才会愿意接受它作为支付方式。
可转让性是货币的一个重要特征。无论货币是由什么组成的，无论它采取什么形式，它都代表着受到人们信任的名义价值。不论是一张美钞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还是款项通过电子手段从一个账户转到另一个账户，我们都相信其价值。许多人认为，这种将人际关系简化为数字的行为会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加疏远。最早的货币作家之一，格奥尔格·齐美尔（Georg Simmel，1858—1918）就持有这样的观点。他认为货币交换没有社会交流，是最纯粹的交换形式。匈牙利政治经济学家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1886—1964）将他称作通用货币的东西视为现代市场社会的基础。马克斯·韦伯（Max Weber，1864—1920）认为货币有助于社会的合理化。
虽然这些假设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强调货币的社会性质会带给我们一个非常不同的角度。从这个角度来看，货币可以被视为社会互动和信任的重要表现形式。基于硬币、文件、条码或电脑上的数字，人们就能毫不犹豫地信任陌生人，彼此之间又会有多疏离呢？可以说，货币是一种最具社交性的现象。货币是人们共同认可的一种确认价值和转移价值的手段。要实现这种共识，就必须建立一个货币社区。在小范围内，这可以是保姆圈代币
或当地货币流通的小型社区，在较大范围内，也可以是供国家或国际货币流通的大型社区。在任何规模的货币社区中，货币都代表了纯粹的信任。但在现代经济中，它却被笼罩在了迷雾中。
本书的一个主要目的，是戳穿围绕货币产生的谜团。现代社会关于货币的最大误解是它供不应求。这种说法意味着，人们和企业在为有限的货币竞争。对个人而言，这会让纳税人与福利接受者产生对立；在更高层面上，则是让公共支出与私营部门对立起来。在私营部门内部，资金短缺被视为一件好事。人们认为，只有最优秀的企业或个人才能在对资金的竞争中胜出。这个模型引入了冲突，“辛勤工作的纳税人”对自己不工作，仅靠政府救济金来生活的“福利骗子”感到不满；与大企业相比，小企业感到它们无法从银行获得足够的贷款；人们对于政府的缺陷和对大公司征税不足的问题感到愤怒不已。
当公共支出的申请与“钱从哪里来？”这个政治上的禁忌问题相遇时，会让人十分沮丧。这一问题触及了货币传说的核心。因为它假设了金钱来自某个地方，并引出了一个问题——“某个地方”究竟是哪里？这个有限的货币池在哪里？它以什么形式存在？是像金矿一样自然形成的吗？如果是，什么人拥有和控制着它？如果不是，这些货币是如何出现的？是由什么构成的？假设没有货币池，那么按照逻辑推理，货币就是凭空产生的。如果事实的确如此，货币又是如何运作的呢？最后再次回到了这个问题：是谁在操纵“魔法”，能凭空变出货币这种限制了社会、政治和经济选择的东西？
货币短缺之谜的核心是一个令人困惑的事实：货币有时实际上是珍贵的或有用的东西，比如黄金、白银、贝壳、牛、谷物等。然而，有用的东西并不一定就会数量短缺。牛、谷物或烟叶数量可能很充足，但仍可作为货币使用。不过，今天人们已经没有理由说货币本身是珍贵的或有用的了，因为现在的货币是由贱金属、纸张制成或由电子记录构成的。这些东西都不会短缺。
那么，人们感到资金短缺的根源是什么呢？这正是本书试图回答的问题。本书将向你展示，货币供给不足的说法是基于很多其他关于货币的传说。这些传说反过来又衍生出更多关于货币在社会中的角色及其创造的可能性与限制的传说。挑战这些传说为我们提供了思考货币及其社会角色的另一种方式。如果货币并不短缺会如何？如果没有固定的货币池，资金只是在人与人之间流动，会如何？如果这种流动在社会环境和公共环境中以与在市场中一样的方式流动，会如何？
本书的目的是发现并打破有关货币的传说。这并不是说传说是不好的。文化和宗教体系中的传说在人类社会中占有重要地位，关系到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寓言、传说故事也能给人以娱乐和启发。然而，关于货币的传说是不同的，因为它们通常涉及的是一些更加具体的问题。现金、健全货币、底线、货币限制，这些词都代表着一些自成逻辑的有形的东西。对经济运作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由传说决定呢？这难道不是一个更需要科学分析的领域吗？货币起源理论被证明是虚构的，这是关于货币魔法的一部分。虽然大多数人每天都在使用货币，但要抓住它的本质似乎是痴心妄想。
因为货币是人类社会和人类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传说可能会受到基于证据的真相的挑战，进而动摇传说的理论。然而，虽然无可辩驳的证据有助于揭示真相，但证据并不总是那么完美无瑕，也会有可被质疑之处。即使证据的真实性得到了证明，人们也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解释。与以虚构为基础的传说不同，对证据的不同解读会受到批评人士的挑战，他们会找到原始数据，进行辩论。问题在于，传说甚至会影响最基本的假设，从而导致特定的结论，比如货币总量是由自然决定的，而不是由社会决定的。
当今的舆论环境充满了对“真相”的质疑。不管能否得到证明，不受欢迎的信息都会被冠以“假新闻”之名而被否认。互联网上的信息有时甚至是有意制造的假新闻。专家提供的证据被否定，人们“感到”真实的则会得到认可。在这样一个“后真相”时代，社会科学家需要去重估并重申论点和论据之间的相关性和价值。然而，“后真相”之惑也长期存在于社会科学领域。基于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方法的客观假设，一直没能得到主观的、可解释的和后结构主义观点的承认。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里提出的需要在对货币的理解中寻找“真相”的观点，正是对经济学的挑战，而经济学是最有可能成为科学的一门社会学学科。另外，对于另类右翼宣称的“他们的主张”与“严谨的研究结果”具有同等地位，本书否定了“所有知识都具有同等地位”这一说法。这并不是要提出一个绝对真理，而是坚持这样一个观点：某一认知明显比其他观点更接近真相。这样的认知经得起质疑。
本书重点关注了关于货币起源的两种不同观点。一种是货币金属论和市场促进了货币起源和演变的观点，这种观点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传说。本书提供了一个与此观点不同的视角，即把货币视为一个社会和政治概念，该观点基于大量的学术工作和许多人的研究工作，以及笔者自己二十年来在货币方面的探索。为了不影响论证的过程，本书没有在行文中引用详细的文本，而是提供了一份附有注释的参考书目。在此，笔者提前向任何发现自己对本书有特别贡献的人道歉，并且将在参考书目中对这些具体贡献表示感谢。然而，虽然在本书中作者自己青睐的结论和解决方案可能与其他学者不同，但本书基本涵盖了所有对金属铸币和市场起源说的各类批评意见。
本书第一章探索了将要挑战的有关货币的主要传说，为全书设定了背景。这些传说以“故事”的形式讲述了市场和贵金属铸币推动货币出现的过程。其实这些关于货币的故事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想象，或者充其量说是不完全的分析，仅仅反映了货币的商业起源史。书中对传说故事中的经济学假设和经济学政策进行了探讨，并介绍了关于货币历史和本质的不同观点。接下来，本书还将对这些传说、真相和不同观点进行详细讨论。
与传说故事中的市场起源说不同，本书认为货币的历史不止一种，而是三种：社会的、政治的和商业的。书中第二章到第四章，将对货币的三条发展脉络进行一一呈现。
第二章反映了前市场社会、前国家社会中货币的“古老魔法”。本章通过前市场社会的证据，展示了货币的社会学历史，在这些社会中，发展出了从巨石到串珠等一系列货币形式。货币也源于社会关系的各个方面，如婚姻（嫁妆），冲突（赎金、伤害赔偿）或权力（贡品）。这些早期形式的货币通常被描述为“特殊用途”或“原始”货币。然而，笔者更倾向于将其描述为习俗性货币，因为直到今天，货币的使用仍然与公共和社会环境存在联系，如罚款、礼物和税收等。
第三章是由迈达斯国王
的故事和统治者对黄金的渴望引出的主题。这种观点认为，货币的历史更多地与统治者以及创造和控制货币的权力有关，而与市场关系并不密切。货币的政治学历史是关于权力的，即统治者和精英阶层对货币的开发和使用。虽然货币和银行在一些早期的国家出现过，但最重要的发展是使用贵金属来铸造货币。笔者认为现金形式的货币（硬币和后来的纸币）是一直与国家联系在一起的。
本书还将探索在建立帝国或国家的过程中，货币和军事冲突之间的关联。书中特别关注货币和税收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如何催生了以国家支出和税收为基础的货币循环。笔者认为，现代公共财政概念忽视了这种货币的持续循环。与之相反，公共财政被认为需要依赖“创造财富”的私营部门，这导致了人们对政府资金来源的根本性误解。
第四章对银行凭空创造国家货币的魔法进行了讲解。这段历史并非始于金属铸币，而是始于贸易中货币的商业用途。这种新货币形式的基础是债务承诺网络和交易商之间的协议。虽然许多协议是口头和个人的，但更多的是由信誉良好的交易者和银行家给出的正式信用凭证。它们在付款中被传递，发挥了货币的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在商业环境中以贷款和还款为基础的货币循环演变为新货币供给的主要来源，实际上是将货币凭空变了出来。
关于货币的商业发展史，最重要的方面是它与国家货币发生了相互作用。随着商业票据逐渐演变为纸币，进而演变为国家纸币，统治者开始使用商业信贷来为国家支出筹款。结果，国家失去了创造货币的权力，新兴的银行业反而成为统治者和国家的债主。这导致了银行和金融部门手中的“国家债务”不断累积。近来，减少国债的政治风潮促进了“手袋经济学”的出现。“手袋经济学”将国家比作家庭，国家必须像家庭一样“量入为出”，采取财政紧缩政策。“新自由主义手袋经济学”的意识形态力量曾一度非常强大，直到现在它的假设才受到挑战，捍卫公共财政和国家创造货币主权权力的激进思想正在悄然兴起。
第五章主要是从诗歌《魔法师的学徒》（ The Sorcerer’s Apprentice ）中获得的启示。学徒趁魔法师不在的时候尝试了一个咒语，最终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笔者认为，正如前一章中所说的，以国债的形式将货币供给权利私有化导致了2007—2008年的金融危机，而这场危机几乎摧毁了西方银行体系。这一章展示了银行和金融业是如何利用美国穷人拥有自己住房的愿望，通过一套错综复杂的金融操作，最终导致欧洲和北美陷入资金枯竭的危险境地。这一结果让魔法师（国家）不得不出面干涉来控制混乱的局面。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章，因为它展示了各国对危机的反应如何暴露出新自由主义的虚妄。基于第一章中描述的关于货币的传说，新自由主义宣称市场是所有财富的来源，因此也是所有货币的来源。它着重强调各国不要自己“印钱”。但当“量化宽松”的政策出台，中央银行通过大量发行电子货币将债务全额买进来拯救银行业时，这种立场伪善的一面就暴露了出来。
最后两章探讨了货币可能的未来。第六章着眼于那些旨在在国家结构之外创造货币的创新，最值得关注的就是欧元和加密货币。两者的目标都是通过提供一种中立的交换媒介，从技术上解决对货币的需求。欧元试图脱离所有政治机构，只作为商业部门的资源。加密货币更进一步，其目标是在没有任何管控组织的情况下存在。这一章将证明两者都存在严重的问题，因为它们都没有理解货币的社会和政治属性。
另一个极端是，出现了大量试图创造公民组织自己的货币的行为。它们强调货币的社会性质，并将自行组织发行本地货币视为构建可持续性和团结性的工具。这种方法的弱点在于缺乏政治和商业框架。迄今为止，这种社区货币尚未对公共货币或商业市场构成实质性挑战。
本书最后一章试图打破传统经济学的障眼法。它掩盖了公共货币的存在，否定了政府创造公共货币的主权权力。本书将证明，只有了解了货币具有社会、政治和商业三种起源，才能理解现代公共货币的含义。人们之所以认为现代货币不仅是具有经济意义的工具，同时还具有社会属性和公共属性，其原因是现代货币存在的基础是人们的信任和货币同一性。货币没有内在价值，但不同的货币社区都有自己承认的货币符号：英镑、欧元、日元、美元，等等。关键问题来了，这些钱是如何进入流通领域的？神奇的摇钱树又在哪里？
是否有摇钱树呢？
基于第三章和第四章的讨论，最后一章将指出货币的两个相互作用的循环：由借贷和偿债构成的银行模型与由公共支出和税收构成的国家模型。我将会证明这两个循环并存于现代经济中，而且都必须接受监督。货币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公共资源，因此其分配应遵循一定的规则。获得货币的权利也必须被视为一项民主权利。书中将会就如何做到这一点进行探讨，例如关于基本收入、公共银行和参与式预算等问题的建议。我将会说明，一些国家的政府需要将创造货币的主权权力从商业银行部门手中夺回来，并投入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但是，如果关于货币的传说没有被打破，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激进的货币政策受到了普遍的批评。批评者认为，增加货币供给量，特别是通过公共支出增加货币供给量，必然会导致通货膨胀，进而导致物价上涨。本章将通过彻底重新定义税收的作用来回应这类批评。
货币的重要之处在于它是人类社会中的一种关键机制。它以不同形式存在于世界各地。然而，它却很难把握，就像笼罩在神秘之中的幽灵，一伸手就悄悄溜走。它变化多端，形式多样，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人们联系在一起。它是市场与国家之间的重要纽带。它没有价值，却被人珍视。它是一种人类社会的产物，既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无形的。它可以被看作一种造成异化和剥削的机制，也是一种促进社会正义的力量。对货币的传说发起挑战，会在一定层面上去除其魔力，但也会释放出它的根本潜能。关于传说产生的影响，我们将在第一章中进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