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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昂

闻一多

子昂的诗古今独步,几乎众口一词,无人否认,这道理值得研究。

子昂的诗可分为三类:

(一)《感遇》三十八首及其同类的诗;

(二)“酬晖上人”诸作;

(三)近体诗。

史称子昂诗“变雅正”,究嫌笼统。“酬晖上人”诸作无一首不佳,甚为可怪。当时写古体诗的名手有魏徵、薛稷、贺朝、薛奇童、包融等,可见当时写古体诗是一般风气,并非子昂一人特出。他重要的贡献在写了像《感遇》这一类的诗,虽然在前有王绩,在后有张九龄,但所写都不及他,即使是太白也难和他相比。我曾说过,中国的伟大诗人可举三位做代表:一是庄子,一是阮籍,一是陈子昂。因为他们的诗都含有深邃的哲理。子昂的好友卢藏用曾有诗句赞他说“陈生富清理”,给他集子作序时也曾说:“至于感激顿挫,微显阐幽,庶几见变化之朕,以接乎天人之际者,则《感遇》之篇存焉。”都指出了这一特点。他的《感遇》诗第六首说:

玄感非象识,谁能测沉冥?

世人拘目见,酣酒笑丹经。

……

他认为“玄感”是直觉,无形象可见,而世人妄加讥笑,这才可笑,所以他的《感遇》诗的重心,就在这个“玄感”。那首有名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更是显著的例子。在人生万象中,谁都有感慨,子昂的感慨独高人一层,原因是他人的感慨都是由个人出发而联想到时空大无穷极,而子昂能忘记小我,所见为纯粹的真理,但又不是纯客观的。像寒山子、王梵志之流变成危言耸听的预言家,唱的是幸灾乐祸的讽刺调子。寒山子唱的是:

城中蛾眉女,珠珮何珊珊。

鹦鹉花前弄,琵琶月下弹。

长歌三月响,短舞万人看。

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

王梵志也唱着:

世无百岁人,强作千年调。

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这种态度多么冷酷!他们的作品是对人生彻悟以后的境界,是纯客观的表现;至于太白则已经是全部解脱,更显出超然世外的旁观态度;只有陈子昂的诗取得中和,既有关切的凝思,又能做严肃的正视。

关于时间的境界,子昂近于庄子;空间的境界,从他的“邹子何寥廓,漫说九瀛垂”两句诗推测,当近于邹衍。孔子对时间的观念,见于《论语》所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慨叹。对空间的观念则从《孟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记载可以见出。子昂融合了先秦诸子这些有关时空的境界,遂产生寂寞之感,在他诗里屡次提到“孤寂”的情绪,非常动人。看来他的诗里除了宇宙意识之外,还具有社会意识,因而饱含着悲天悯人的深意。这一特点,在《感遇》诗中表现不少,像第二十二首的“云海方荡潏,孤鳞安得宁”,第二十五首的“群物从大化,孤英将奈何”,第三十八首的“溟海皆震荡,孤凤其如何”。原来诗人心中,他的悲愁寂寞是来自整个世界,这种意识和感慨是多么伟大呵!所以说,“孤独”该是诗人最高的特性,这种孤独境界有时是自来的,如《感遇》诗第二十首所写的“一绳将何系,忧醉不能持”。

有时诗人又故意去找孤独境界,如他另一首诗所写的:“松竹生虚白,阶庭横古今。”诗人在这里似乎又感到孤独的乐趣,因而每当孤独的时候,也竟是最宜于作诗的良好机会。他的《度荆门望楚》诗中“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两句仍然由孤独境界产生,不过把孤独之意放在言外罢了,表现了一种孤怀情境;这孤怀,也是由玄感而来。可见子昂是把庄子、邹衍的时空境界诗化了,遂自成一家的风格。卢照邻的《赠李荣道士》“风摇十洲影,日乱九江文”,想象亦高。李长吉的《梦天》:“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前两句写的是时间感慨,而后两句写的又是空间,境界虽高,缺点是太画面,久之将变成幻想的游戏。反之,阮嗣宗的诗又太不够画面,惟有子昂得乎其中,能具有玄感,并能把由玄感所生的孤怀化成诗句,因此能跟庄子、阮籍成为三座并立的诗坛高峰。但在高空待得太久,岂不产生“高处不胜寒”之感?所以比较来说,太白是高而不宽,杜甫是宽而不高,惟有子昂兼有两家之长,因此能成就一个既有寥廓宇宙意识,又有人生情调的大诗人。因为站得高,所以悲天;因为看得远,所以悯人。拿这个眼光去读子昂的《感遇》诗,一定能领略其中三昧。总之,子昂的诗,是超乎形象之美,通过精神之变,深与人生契合,境界所以高绝。

要问陈子昂诗的境界与风格是怎样产生的,就得向中国历史和他本人的家世去找原因,进行分析。

自从孔子在河边说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两句哲言以后,中国后代诗歌在感慨时序方面便有了发展的基础。上面讲过,中国诗在感兴和玄感的水准上,以庄子、阮籍、陈子昂三人最高,但他们都是其来有自,并非凭空出现。子昂比起庄子、阮籍来是诗趣胜于哲理,这是历史背景不同的缘故。《世说新语》记述桓温在琅琊对早年所种柳树发抒感慨,曾说过“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话,便成了唐初诗人感叹节物改换诗境的共同来源;而子昂独从“玄感”下笔,摆脱陈套,所以独高,这正是历史背景作成他的。何以到他手里会有这个转变呢?从性格和生活态度来看,子昂和太白极近,用先秦学派思想来衡量他,可说是属于纵横家兼道家,太白平生景仰的不是那位战国的鲁仲连吗?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

……

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古风》)

因而他常想能用超人的力量为人排难解纷,进而至于求仙超世,既重功名,又尚清远。子昂和太白同出生在西蜀,受了当地风气的影响,所以形成与众不同的诗风。

子昂家庭是梓州射洪的豪族,他的四世祖兄弟二人在那儿开辟土地,兴创了家业,地位有点像后来的土司,原不是朝廷任命,到梁武帝时才“改土归流”,拜为太守,这就是他的家世。他后来自撰族谱,跟东汉的陈寔相接,不一定可靠。由此可见子昂是长于夷族的汉裔,他父亲曾为乡里判讼,所以他本人也带有几分山区穷乡的土气。他到长安去见武后,最初颇受轻视,武后用“柔野”这个词儿讥笑他,交谈后发现他的长处,才授了官职。他在家乡,十八岁还未读书,天天跟一批赌徒混着,有一次闯进乡校,受到刺激,便回家闭门发愤,之后就入京参加考试。相传他初到长安,为了制造自我表现的机会,故意在闹市用高价购买胡琴引人注意,并约集众人到客舍看他表演,到时候却突然把胡琴击碎,把自己才学抱负表述一番,然后拿所作分赠观众,从此声名大噪。故事虽不一定可信,但由他过去的性格推测,也不是毫无可能,这正是纵横家的本色。武后虽然一度赏识过他,终于不能重用,大概是因为他直言敢谏的这个倔强性格。赵儋在《陈公旌德碑》中说他:“封章屡抗,矢陈刑辟。匪君伊顺,惟鳞是逆。”便是明证。从他存诗的材料考查,他曾两次从军,一次是讨突厥,另一次是从武攸宜讨契丹,后一次曾见史书。子昂在出征中见武连败,便上书自请将一万人出击,不许,再度申请,话说得比较戆直,攸宜生气把他降为掌记室,由是深感抑郁,写下了有名的《登幽州台歌》。次年即退职还乡,父死不久,他也被人诬陷,冤死狱中。

从他自请将兵这件事,可见出他早年的赌徒性格,喜欢冒险,是十足的纵横家面目。在诗中,他也常表现功成身退的幻想,这和太白是一致的。有一次住在洛阳,客店主人轻慢了他,他愤而作诗表现自己的怀抱,曾以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故事自许。《感遇》诗第十一首也提到“吾爱鬼谷子”的话,其中有:

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

……

浮荣不足贵,导养晦时文。

舒可弥宇宙,卷之不盈分。

这样几句,充分表现出他那种纵横家的事业雄心和隐者功成身退的避世幻想。他又在《赠赵六贞固》第二首的诗中写道:

道心固微密,神用无留连。

舒可弥宇宙,揽之不盈拳。

最后两句连同前作两次用到,可见这是他自抒胸臆的得意之笔,由此显出子昂性格之一般。还有他在《赠别冀侍御崔司议》诗序中写过“嗟乎!子昂岂敢负古人哉”的话,个性之强,不难想见,土气也表现得十足了。又如:

少学纵横术,游楚复游燕。

(《赠严仓曹乞推命录》)

纵横策已弃,寂寞道为家。

(《卧病家园》)

雨雪颜容改,纵横才位孤。

(《答韩使同在边》)

纵横未得意,寂寞寡相迎。

(《还至张掖古城闻东军告捷赠韦五虚己》)

这些诗句,更是作为纵横家坦率的自我表白。

说到道家气质,可说是他的家风。子昂在他父亲的墓志铭——《我府君有周居士文林郎陈公墓志文》中,曾提到六世祖方庆得墨子五行秘书、白虎七变法,遂隐于郡武东山。卢藏用《陈氏别传》说他父亲“饵地骨,炼云膏四十余年”,他自己在《观荆玉篇》序文中也谈到“予家世好服食,昔常饵之”。所以他在随乔知之北征突厥,见张掖河有仙人杖,以为是益寿珍品,喜而食之,并向人宣传吹嘘。有懂得药物知识的告诉他,说这只是一种普通植物,并非什么仙药灵丹,使他大为扫兴,遂写《观荆玉篇》作为解嘲。可见他的好道实受家风影响。他的家庭的确是一个充满道教气味的家庭,便是读书环境也同样影响着他。陈子昂的家乡射洪在涪江边岸,诗人杜甫曾去探访过,作有《冬到金华山观因得故拾遗陈公学堂遗迹》一诗,前四句云:

涪右众山内,金华紫崔嵬。

上有蔚蓝天,垂光抱琼台。

此处本一道观,是梁武帝为陈勋修建的,观后有空屋,即子昂读书处。杜甫来游时,那间屋已破坏,因作诗相吊,故末四句云:

陈公读书堂,石柱灰青苔。

悲风为我起,激烈伤雄才。

后来鲜于叔明(赐姓李)来做东川节度使,在观后立碑,那便是上面提到的《陈公旌德碑》。由此可知子昂的家庭和读书环境,都使他终生笼罩着道家思想,在生活作风和诗境方面显得那么光怪陆离。

太白身世的前半跟子昂无异,陈寅恪先生曾做考证,说他具有胡人血统,所以生命力强,富于想象,既想成大事业,又想做神仙。但太白的毛病在极端浪漫,为了发泄他的生命力,有时往往不择手段,以致晚年发生从璘的附逆事件,想成为乱世英雄,而做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反动错事。他的诗固然写得好,而社会却受了他的大害。

前人对陈子昂的评论,主要有两说:一是宋祁《新唐书·陈子昂传》的考语:“荐圭璧于房闼,以脂泽污漫之。”一是王渔洋(士禛)《香祖笔记》说:“子昂五言诗,力变齐、梁,不须言。其表、序、碑、记等作,沿袭颓波,无可观者。第七卷《上大周受命颂表》一篇,《大周受命颂》四章……其辞谄诞不经……此与扬雄《剧秦美新》无异,殆又过之,其下笔时,不知世有节义廉耻事矣。子昂真无忌惮之小人哉!诗虽美,吾不欲观之矣。”但在他的《古诗选》的凡例中,仍做了公正评价云:“夺魏晋之风骨,变梁、陈之俳优,陈伯玉之力最大。”这两家评论都重在论其人,因人而轻其诗。《四库提要》甚至评他“譬诸荡姬佚女,以色艺冠一世,而不可以礼法绳之者也”。只有后来陈沆作《诗比兴笺》,用独到眼光评解名家的诗,论到陈子昂《感遇》诗时,才特别写文替他辩解,极有见识。文云:

诚知仕吕、仕周,不同新室、安、史,则随例进贺之表,应制颂美之什,诸公亦岂能无?特一则功业掩文章,偶乏流传之什。一则文章掩忠义,翻遗玷颣(lèi)之端。然石淙山侍宴之诗,狄、姚与二张诸武并列;张燕公铭檄之作,孝明与天册金轮间称。此则今日尚存,亦不闻薰莸同器,燕、许殊科也。仲尼见楚越之君,亦必称之为王。惟《春秋》乃可书子,彼宋、狄诸公,当日语言文字,其敢直斥武士彟乎?今既不能议诸公之仕周,乃犹谓仕周而不当从其称谓,其亦舍本而齐末,许浴而禁裸已。

且夫同仕而异品,同迹而异心者,一辨诸忠佞之从违,二辨诸进退之廉躁。历考武后一朝,惟子昂谏疏屡见:武后欲淫刑,而子昂极陈酷吏之害;武后欲黩兵,而子昂极陈丧败之祸;武后欲歼灭唐宗,而子昂请抚慰宗室。甚至初仕而争山陵之西葬,冒死而讼宗人之冤狱。皆言所难言,如枘入凿。是以杜甫《过陈拾遗故宅》诗云:“千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其为党附不党附,可不言决矣。武后以官爵笼天下士,或片言取卿相,或四时历青紫。至于文学材艺,更所牢笼。沈、宋、杜、薛、阎、苏、二李,或参控鹤奉宸之职,或预三教珠英之修。其后神龙之初,并坐二张之党,子昂曾有一于此乎?释褐十载,不过拾遗;自托多病,不乐居职。笺牍则辄遭报罢,参军则累忤诸武。未及壮年,遽乞归养。父丧庐墓,哀动路人,至以侍从之臣,竟死县令之手。故杜甫诗又云:“位下何足伤,所贵者圣贤。同游英俊人,多秉辅佐权。”其躁进不躁进,又可不言决矣。

陈沆这一辩解真算是为陈子昂雪了诬,可谓千古卓见。

子昂早年是赌徒,又奉道教,两者其实是合一的,因为道教所持颇有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不过拿他和太白比较,子昂还算稳重,这是由于一部分儒家思想使他的生活态度有所限制,所以在他的诗里,我们还可见到他某些悲伤沉痛的地方。拿哭来作比喻,太白之哭像婴儿,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人生痛苦;子昂倒是像成年人的哭声,他诚然是有所激而发的,也就容易感人。

唐人作诗大半是为了社交应酬,常常是集体聚会赋诗,写完抄录在一起,前面必写一篇序文加以说明。有时这序文写得比诗还好,因为他们作诗有点像后代的行酒令,动机纯粹是游戏,所以佳作有限;而序文却没有形式的限制,可以自由发挥,便容易比诗写得精彩。韩愈最擅长作赠序一类文章,这就是他的历史背景。陈子昂是韩文的先驱者,也长于写这类序文,他常在散文中发抒悲凉感慨,这是他性格中的一种表现,和太白作风又有所不同。

从现在看到的龙门刻石,说明佛教在唐代也很盛行。陈子昂一部分消极诗篇可反映出这方面的思潮,似乎跟他本人多病有关系;而且纵横家易触霉头,自然更促进了他的消极思想。他跟晖上人的赠答诗,就属于这一类。晖上人当时住在附近的独坐山,跟子昂很接近。子昂的禅诗境界,在前近于谢灵运,在后近于韦苏州(应物),由此可看出晖上人对他的影响。

综合上面所说陈子昂的复杂思想,可以说纵横家给了他飞翔之力,道家给了他飞翔之术,儒家给了他顾尘之累,佛家给了他终归人世而又能妙赏自然之趣。

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曾说起他的复古之志:“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这也是他对文学所持的态度。他颇有志把诗的风格回复到建安、正始时代,《感遇》诗便是他这一复古志愿的具体实践和伟大成绩。正始作家阮籍、嵇康的诗是理过其辞,是逃避现实的伤感主义者,而建安诸子则社会色彩较著,子昂把两个时代的文学作风融合起来,成就所以独高。我们试加分析,发现他诗中的宇宙意识是来自正始,社会意识是来自建安,而与晖上人酬答诸诗,则达到向往自然的太康境界了。就诗的成就说,凡在他以前的文学遗产,几乎被他网罗殆尽,虽以齐梁文学之腐朽,到他手里也都化为神奇,他的近体诗正表现了这个特点,如《月夜有怀》一诗:

美人挟赵瑟,微月在西轩。

寂寞夜何久,殷勤玉指繁。

清光委衾枕,遥思属湘沅。

空帘隔星汉,犹梦感精魂。

用宫体诗而别具神韵,真有点铁成金之妙,可见他胸襟的宽广和技巧的高明。张九龄模仿他,面目非常相似,如《感遇》:

我有异乡忆,宛在云溶溶。

凭此目不,要之心所钟。

但欲附高鸟,安敢攀飞龙。

至精无感遇,悲惋填心胸。

归来扣寂寞,人愿天岂从?

也可算是独具只眼,自成一家的豪杰。

总之,陈子昂改造建安以来的文学遗产,作为盛唐的启门钥匙,这是他的伟大处。

王船山(夫之)对陈子昂的古风贬抑最厉害,说是“似诵狱词,五古自此而亡”。我却认为他这种非古又非诗的古诗作风,正是他独到而难得的创造。

拿王(维)、孟(浩然)和李(白)、杜(甫)比较,王、孟作风可算是齐梁的余音,在他们本身虽不大明显,传到大历十才子,那齐梁的面目就完全显露出来了。司空图替这一派制造理论,承他衣钵的在宋有严沧浪(羽),在清有王渔洋(士禛)。子昂是反齐梁作风最有力的人,所以渔洋很讨厌他,说了他许多坏话。渔洋编选的《唐贤三昧集》,不但不选子昂的诗,连李、杜也无只字,因为李、杜跟子昂正是一脉相承的。

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不仅有宇宙意识,而且有历史意识。卢藏用在《陈氏别传》中曾说到他有作《后史记》的愿望:“尝恨国史芜杂,乃自汉孝武之后以迄于唐,为《后史记》,纲纪粗立,笔削未终,钟文林府君忧,其书中废。”书虽未成,由此可想见他的修养和气魄。我们如果拿研究文人太史公的眼光读子昂的诗,一定可以得到他的精华要义。 aeH91PckXrEISgw9Za9Vcv/0zOrHpgOvyOE9fmCZwsALjpG1rXI9+ZMl58mpBG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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