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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静慧每天去公园都能看见吕正练书法,一来二去的她忍不住点评了:“有力雄劲、收放有度。”吕正问:“你是练太极拳那一伙的吗?”白静慧说:“东南角练合唱的,想参加吗?”吕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五音不全。”

“唱歌调整呼吸,锻炼肺活量,对身体非常好。”白静慧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远了。吕正扭头看了一眼她灵巧的背影,转身写了两笔,再回头看,白静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荫当中。

鲍雪身穿运动服,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站在白静慧唱歌的地方活动腿脚。合唱散了,白静慧走过来冲外孙女笑:“臭东西,又来敲我的竹杠啊?”鲍雪嬉皮笑脸:“今天我点,包子,炒肝。”

祖孙俩在饭店里吃早餐,鲍雪说:“姥姥,我听不见您的声音啊。”

“合唱讲究整体合一。”

“埋没您一副好嗓子了。”

“你姐怎么样?”

“她还沉睡在英伦半岛的时间里,安全又可靠。”

“安全不安全的,你替我好好看着点她,不要让她在下坡路上滑得太远,免得陷入泥潭里,拔不出脚来。”

“这么不放心她,干吗还逼她走?”

“有个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在您那儿住的时候,比我姐好不到哪儿去,您不是也忍了吗?”

“你跟她可不一样,你知道心疼人,她跟她爸一样,心冷,眼里没别人。你舅舅就是被你姥爷惯成那副德行的,我不想让她变成她爹那样。”

“其实我姐也有很多优点,她聪明学习好,从小就知道护着我,让我少受了不少欺负。”

“你们这茬人赶上了计划生育,没有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她护你,你帮她,血脉相连应该的。”

白静慧叹了一口气说:“处理好家事,要比社会事难度大多了,外面可以大开大合,家里真得细火慢炖。”

“我姐小时候,没在父母身边长大,跟父母的感情比较淡薄。性格上有缺陷,也不全怪她。”

“你也没在父母身边长大,你怎么不像她?”

“我爸妈节假日必来北京看我,我寒暑假也都回去,跟他们在一起。我舅舅和舅妈什么时候来北京看过我姐?一来准是为了搜刮民财。”

尤姗姗去见客户,回来的路上遇到一起车祸,肇事车辆剐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学生后逃之夭夭。尤姗姗跳下车跑到那个中学生身边说:“你不要动弹,把你的手机给我。”

尤姗姗在电话里告诉男孩的父亲,他的孩子在霄云桥路口被车撞了,还不知道伤哪儿了,希望家长马上过来。

男孩的父亲急匆匆地赶来时,尤姗姗已经陪着孩子,在路口站了半个小时了。尤姗姗要父亲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做检查,有问题立刻报警,交警会调监控寻找肇事车辆。男孩的父亲对尤姗姗感谢再三。

尤姗姗说:“为人父母,谁遇见这样的事都会伸手帮忙。不用谢!真的不用谢。”

这件事让尤姗姗莫名其妙地心慌,她决定去看自己的儿子。

前夫史达明父母的家在一片老别墅区,尤姗姗刚进门就听见婆婆在大声喊:“老史!老史!”

老史斜靠在沙发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老爷子中风了。尤姗姗叫来急救车把老史送去医院抢救,她把一肚子的气撒给史达明。

“史达明,你爸中风住院了,赶紧过来,换奶奶回去,英杰下学回家,家里没人不行。”

史达明在会议室外面压低了声音说:“我开会呢。”

“扯淡的会永远开不完,别说我没提醒你,老爷子还处在危险期。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后悔。”

“你替我陪一会儿,散会我立刻去医院。”史达明央求道。

“你这人既不会当儿子,也不会当爹,更别说当丈夫了。真是白瞎了你的性别。”尤姗姗挂断了电话,去缴费处把住院的费用交了。

回到病房,尤姗姗安顿惊慌失措的婆婆说:“奶奶,我给你叫辆车,你赶紧回去吧,英杰下学,看家里没人该慌了。”

“这里怎么办?”婆婆问。

“这里有我,你放心吧。”

史达明赶到医院,看到一个憨厚的中年男人陪在父亲床前。

尤姗姗在电话里说:“那是我给爷爷雇的看护,奶奶岁数大了,禁不住事,你勤回家看看,那是你的爹妈,不是我的。”

尤姗姗跟儿子通话的时候,语气温顺得像只猫:“儿子,吃饭了吗?”英杰手里举着手机,眼睛看着桌子上的iPad,答得漫不经心:“嗯。”“这个学期学习怎么样?”尤姗姗问得小心翼翼。“还行。”英杰扭头叫道:“奶奶,您跟我妈说吧。”尤姗姗在心里骂自己:“看看你混的,儿子都跟你没话。”

白静慧来鲍雪家,鲍雪看见奶奶手里的鱼和鸡,立刻眉开眼笑:“姥姥,您亲自下厨来了?”白静慧佯装生气,用鼻子哼了一声:“你知道我这个级别的厨师,一个小时多少工钱吗?”

“您这个级别,谈钱太俗,要谈亲情。”

白静慧进屋,看见无比凌乱的房间,立刻手扶住墙,闭了一会儿眼睛。

“姥姥,您的表演太夸张了。”

“看看你俩把屋子祸害的,说它是猪圈,猪都不愿意。你姐呢?”白静慧一脸嫌弃。

“睡着呢。”

“这都十一点了。”

白静慧拎着菜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剁鸡剖鱼。鲍雪跟在姥姥屁股后面一波一波地献着殷勤。白静慧问鲍雪:“你姐天天什么时候醒?”

“下午两点以后睁眼是常事。我姐睡着了还特别吓人,睡姿固定,呼吸微弱,好几次我都以为她死了。”

白静慧手里拿着抹布擦拭灶台旁边的瓷砖说:“眼看三十岁了,还舍得这么睡,去叫她起来。”

床上的戴小雨,被子裹着身体,脸朝上躺着,她睡得像放倒的雕像。鲍雪站在床旁边,不错眼珠地看着她。戴小雨感觉到床边有人,努力睁开眼睛。鲍雪立刻毕恭毕敬地给她深鞠三躬,戴小雨吓得一骨碌坐起来。

鲍雪满脸悲戚地唱起《葬花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戴小雨跳下床揍她,鲍雪蹿出门,戴小雨追到客厅。戴小雨看见正在收拾饭桌的白静慧,立刻尴尬地站住。白静慧斜了孙女一眼,像她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说:“洗脸,吃饭。”

祖孙三人围着餐桌吃饭。“鸡汤真鲜,里面都放什么调料了?”鲍雪问。白静慧说:“葱姜料酒。”“太好喝了,这两天点餐,点得我都恶心了。”戴小雨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是不是有点咸?”白静慧问。戴小雨说:“不咸,正好。”“奶奶做的鸡汤,天下第一。”鲍雪拍马屁。白静慧叹了口气:“你俩一个二十九,一个二十五,连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出来。怎么成家立业?”

“姥姥,时代不同了,做一手好饭,不是女人的硬指标了。”

“把你的时代标准,说给我听听。”白静慧说。

“不是我说的,是网上归纳的。网上说,新世纪女性应该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豪车,买得起新房;斗得过领导,打得过流氓。”

白静慧哈哈笑。鲍雪说:“这么一比较,我样样不及格啊。”“那是因为你笨,没有脑子。”戴小雨补刀。“没脑子也比没有灵魂强。要说你是行尸走肉,僵尸都觉得它被贬低了。”鲍雪寸土不让。

白静慧用筷子敲桌子:“别磕打牙,好好吃饭。”

戴小雨告状:“她总随便穿我的衣服。”

“你随便翻我的东西,我就随便穿你的衣服。”

“你俩有一个利索的,也算对得起我,这可好,一只猪碰上另一只猪。我就纳闷了,你们是我一手带大的,怎么就这么邋遢?”

鲍雪说:“就因为您眼里太有活了,才培养出我这样的睁眼瞎。”

白静慧举起筷子佯装要打她,比画了一下又放下了,叹了一口气:“将来结婚生孩子可怎么办?”鲍雪说:“我连男朋友都没有。”戴小雨说:“我不结婚,更不会要小孩。”

白静慧一怔:“这叫什么话?”戴小雨说:“我爸妈生了我,不问我愿意不愿意,就把我扔在北京。等我习惯了北京的生活,他们又生拉硬拽地把我弄回去,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使性子的筹码。”

白静慧看着她,眼神柔和起来。

鲍雪说:“你出国留学,舅舅舅妈可是花了不少钱。”“钱能等于亲情吗?”戴小雨问。

“姐,你竟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一觉醒来,精神升华了?”

戴小雨说:“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我爸妈很少来看我。出国后也很少给我打电话。我给他们打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现在是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友情的三无女人。”

白静慧说:“这点随你爸,伸惯手了,觉得谁都对不起他。”鲍雪说:“你睡着我家的床,啥活不用干,一分钱费用不用掏,还批判我没有亲情?”戴小雨说:“我说的是我爸妈。他俩眼里只有钱,没有人。”

白静慧说:“别揪着长辈不放,说说你自己的毛病。”“我怎么了?”戴小雨问。

鲍雪说:“你?奸懒馋滑!”戴小雨反唇相讥:“你,蠢笨呆傻。”白静慧说:“上下联都有了,我补个横批,殊途同归。”

鲍雪和戴小雨哈哈笑。

白静慧叹了口气:“你们姐俩,真的谁都不像我。”

“您内心多强大啊,您只要坚持什么,世界都会为您让路。”

白静慧被鲍雪夸得美滋滋的:“这话我爱听。”

戴小雨说:“您真一点也不像七十多岁的人。”

鲍雪夸姥姥:“您是被锁在老年人身体里的年轻人。”

“一对马屁精!”白静慧笑着起身去了厨房。

戴小雨问鲍雪:“我身体里锁着什么?”

鲍雪说:“锁着个会计,遇事用经济脑瓜安排取舍。在感情上处于被动,不喜欢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爱我和我爱,选择爱我。权衡利弊,一旦马失前蹄,吃的就是大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你来说,被窝之外都是远方。你整天躺在床上,床都被你压急眼了。你不出门,是怕被谁喜欢上吗?”

“被人喜欢,在我这里从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对方给我一个看得见的将来。”

“等待已经让你灯枯油尽了,姐,你有一颗早衰的心脏,二十九岁就进入了夕阳红行列,而且是通红通红的那一组。”

戴小雨笑着骂道:“你给我滚远点。”鲍雪说:“我给你当妹妹靠的是毅力。”

“有多远滚多远。”

“不要飞扬跋扈,往底下走,姐,我教你渗透式表演。”

戴小雨举起筷子作势要敲她的脑袋。鲍雪作揖求饶,立刻换了话题:“姐,姐,你的生财之道,维系得怎么样了?”

戴小雨叹了一口气:“供一饥,不供百饱。花钱雇我吃饭的人,经常会别有用心,看着没有往下发展的可能性,也就不再联系我了。不联系就不联系,我正好在家里睡美容觉养颜。俗话说……”

鲍雪立刻打断她的话:“姐,俗话就是用来坑人的。你有那么好的学历,还是应聘个正经工作吧。”

“朝九晚五?下班回家还要熬夜看资料?这种日子我可受不了。”

“我算知道了,你最中意的职业就是当花瓶,最好烧制成卧佛型的。”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睡不着觉抓狂?”

白静慧端着蒸饺进来,鲍雪欢呼起来:“我最爱吃姥姥做的虾肉蒸饺了。”

杜世均下班进家,圆圆跑去给爸爸拿拖鞋。杜世均摸摸女儿的脑袋:“妈妈呢?”圆圆说:“在厨房做饭。”

杜世均走进厨房,抽了几下鼻子:“好香啊。”“今天怎么按时回家了?”司梦关了放在灶台上的电脑。“写什么呢?”杜世均问。

“网站要的稿子,期限眼看就到了。你去检查一下,大壮的作业写完没有?”

杜世均答应着去了,他拧着眉毛,一手拿着书本,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笔,像对待下属一样,在大壮的作业本上指指点点。大壮卡在一道数学题上,怎么都算不出正确结果。

杜世均急了:“你怎么这么笨?我给一块石头,掰开了揉碎了讲这么多,它都能写出答案了。”

大壮说渴了,想喝水。

“一碰到难题,你就找各种借口,不是喝水就是撒尿。”杜世均生气。

司梦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对大壮说:“做数学累了,回屋歇一会儿,吃完饭,改做语文,换换脑子。”

杜世均余怒未消,他问司梦:“知道远交近攻什么意思吧?”

“怎么了?”

“辅导大壮写作业,离远点,还能跟他交流,离近了,想不揍他都难。”

“哎,你能不能把你的诈尸式的教育风格改一改?”

“你来,你来。”杜世均立刻摔耙子了。

“你以为父亲就是一个名称?我跟你说,大壮是你亲生骨肉,不是我从网上下载的,也不是信用卡积分换的。”

“你矫情不矫情?”

“你扛着一儿一女,一天三餐,两次接送。给我矫情一下看看?”

“女人带孩子天经地义,从有人类那一天,女人的DNA就携带了这一项功能,你姥姥行,你妈行,你为什么不行?”

司梦被杜世均噎得直翻白眼。

李响跟冯希在持续的冷战中,没了去处的李响,无聊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发呆。他扳着手指头数,冯希该给他打电话了。手机如约而至地响了,电话锲而不舍地连响三次。李响才懒洋洋地接了电话。

冯希一句不提两人生气的事,她说:“我做了火锅,你过来吧。”“不去。”李响拒绝得很干脆。

“牛肉是我手切的,拌了好些调料。虾滑也是我自己做的,你不过来,这些东西吃不完,该浪费了。”

李响咽下口水,板着脸口气很硬:“我有事,过不去。你叫别人来吃吧。”“那好吧。”冯希的语气很温柔。

她挂了电话,李响被撂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百爪挠心。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香气,鲜辣的红汤在火锅里翻滚,台面上摆着切好的肉和洗干净的蔬菜。冯希把各种小料调好,舀到小碗里。开始涮肉吃。她细嚼慢咽,吃得很仔细很认真。

不出冯希的意料,李响来了,他表情严肃地说:“我的一份材料落在这了,我要用。”“哦,自己找吧。”冯希说。

李响闷头翻找材料,他用眼角扫了一下,火锅旁边,冯希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对面摆着一副碗筷。

“鸭血已经煮好,现在就可以吃了。”冯希说。

李响走过去坐了下来,冯希把锅里煮好的肉,捞到他的碗里。李响起身打开冰箱,拿出来一瓶啤酒。“要不要煮红薯?”冯希问。李响说:“待会儿煮。弄这么多,万一我不来呢?”

“要是到现在,我还摸不透你的脾气,那咱俩这十年的恋爱,真是白谈了。”

“你的意思,我已经被你攥在手心里了?”

“我离开父母,辞了工作,跟你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让你把我攥在手心里。”

“话听着好听,实际不是这样。”

“怎么不是这样?你性格强势,说一不二。你决定的事情必须按照你的意思办。我什么时候反抗过?”

“你这个人看似随和,其实骨子里特别轴。你表面上答应了我的要求,在事情的具体办理过程中,你会一点一点地改变方向。最终的结局,肯定是按照你的意愿完成的。”

“是吗?”

“从要我到北京读博士,到绝对不可以同居,哪件事最后不是依了你?”

冯希笑了,她主动跟李响碰杯:“这倒是实情。”

李响吃得非常饱,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看体育台的竞技节目。冯希在一旁把给他洗晒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熨烫平整。她去厨房给李响泡了一杯茶出来,发现他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冯希推醒了他说:“你快回去睡。”李响哼唧着耍赖:“你就让我在这睡一晚上吧。”冯希态度坚决地说:“我跟父母做了保证,不结婚,我跟你不会住在一起。”

“你已经三十岁了,是成年人。”李响叫苦。“正因为三十岁了,我才要更加珍惜自己。”冯希说完,两手推着李响的后背把他送出了门。

孩子们睡了,杜世均坐在沙发上喝茶。司梦干完了家务活,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杜世均倒了一杯茶给她,司梦说:“不喝,我怕失眠。”杜世均说:“茶和咖啡对我都没有副作用,喝多少都能睡着。”司梦叹了口气:“十二属相里如果有骆驼,那我肯定是属骆驼的,耐饥耐渴负重奔波。”杜世均问:“你不会暗指我是那根稻草吧?”

司梦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屋顶说:“人生是个巨大的荒漠,哪里没有骆驼?压死一头换一头呗。”

“这个茬我真不能接。”

“这一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你说,咱们当初为什么要孩子?”

“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呗。”

“指望他俩给你养老?做你个黄粱美梦吧。”

“你说为什么?”杜世均问。

“当妈是女人的天性,我生他们,首先满足的是我的心理需求,随后搭上了我的所有感情和力气,在伴随他们成长的过程中,我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一切。”

杜世均一声不响地听着。

“我不求孩子完美,不用他们替我争脸,不用他们为我传宗接代,更不用帮我养老。”

杜世均问,这话是对着媒体说,还是对着我说?全是套话。司梦说,她真是这样想的。杜世均不理解,既然如此,每天她还对着大壮河东狮吼什么?

司梦检讨说:“我是不应该对他吼,我也知道应该换个方式去爱他!这样的话,我每天要对着镜子默念二十遍。”“管用吗?”杜世均问。

“不管用。老师把我叫去训话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把大壮拎过来,重新塞回肚子里去。”

杜世均“啊哈”了一声,司梦问他啥意思。杜世均说:“面对现实吧,婚姻就是一条船,孩子是用来压船舱的。”司梦感叹道:“船搁浅了。”杜世均说:“总会涨潮的。”

司梦叹了一口气:“传说结婚后流的眼泪,是结婚前脑袋里进的水,我脑袋里进的这点儿水掀不起波澜。”杜世均问:“后悔了?”司梦反问:“你不后悔?”

“一儿一女,一房一车,一个自己选的老婆,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我为什么要后悔?”

“当初追求我的那个杜世均,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特别接地气,生日啦,情人节啦,见面纪念日啦,从来没忘记过。九年的婚姻生活,使你不断升华,你已经脱离肉眼凡胎,上升到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精神高度,你坐在云端,看着家中的世俗老婆,手拿扫帚,扫着一地的鸡毛。”司梦冷笑。

杜世均哈哈大笑。

“网上把你这种类型的丈夫,冠名为云配偶。就是以远程交互模式存在的虚拟化配偶,平时储存在云端,常见问题是,无法同步,基本见不着,更指望不上。”

“你这才是骂人不带脏字!”杜世均说。

“尽管云配偶占用了庞大的云盘大数据,但该记的一些事情一概记不住,比如家长会、交电费、煤气费、缴学费、打疫苗。这些事都是我一笔一画写在记事本上。”

“还有呢?”

“云配偶遇到麻烦会自动跟服务器切断连接,一走了之。在环境严酷指数增加的时候,比如碰见孩子期中考试、期末考试、上补习班、老师约谈,云配偶可能由于各种干扰信号,导致数据丢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那男人就是水蒸气做的。”

杜世均提醒她:“牢骚太盛,防肠断。”

司梦说:“不用防,我的肠子已经断了好几截了。”

“我管着一个事务所十几号人,你管着一个家两个孩子,你说,咱俩谁更操心?”杜世均问。

司梦说:“职员不听话,你可以开除。我能把孩子开除了吗?”

杜世均讪笑:“孩子的问题在大人。”

“你这话就是踩着祥云拎着拂尘说的。我今年三十四岁了,都说三十五岁一过,日子就像刮风一样地横扫过来。鸡零狗碎的家务事,把我缠得蓬头垢面,万念俱灰。每天操持三餐家务,线上线下,为云配偶和熊孩子,海陆空环绕立体式服务。我倒成了有问题的人了。”

杜世均说:“我知道你很辛苦,没有应酬的时候,我也都按时回家帮你呀。”

“帮我?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我是男人,做事没你心细。”

两人难得进行了深入探讨,杜世均感叹:“你比我聪明,尤其是在讲歪理的时候。上个周末,咱俩因为大壮的补习问题争辩。你一句紧跟一句,把我逼得头皮发紧,眼珠子往外冒。好像中风的人憋了一肚子的话,因为嘴不听使唤,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没得到结果,还忘了吵架的初衷。”

司梦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她说:“这个家给孩子洗澡的是我,辅导孩子功课的是我,带孩子看病的是我,就算我生病了,也得拖着发烧的身子给孩子做饭。”

“你生病了,可以跟我说呀。”

司梦学着杜世均的口气:“有病去医院,我又不是大夫。”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我吃海鲜过敏,上吐下泻那一次。”

“我不是开会回不来吗?”

“知道什么叫仰人鼻息吗?我就是在仰人鼻息。我两手空空,只能靠讲道理活着。”

“这话说得就不讲理了,我的工资卡在你手里,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怎么就两手空空了?”

“这么说,我还算幸福喽?”

“人真的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读了十六年的书,每个阶段都是学校里的尖子生,上了婚姻这条船,最终沦为家庭主妇,你竟然觉得这是福?”

杜世均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不能跟着你的话往泥坑里走,你跟我说,幸福应该是什么?”

司梦说:“幸福里面有一个硬核,怎么吃进去,就得怎么吐出来。”

杜世均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

“我混成这副德行,总得痛恨点什么吧?你是孩子们的爸,我不能痛恨你,我只能痛恨我的人生。”

杜世均打了个哈欠:“困了。”

他上床睡了,司梦在书房里写文章,她在笔记本电脑上写道:九年的婚姻生活碾压碎了我的梦想,他总是心不在焉,我总是口不对心,他习惯了我对他的好,并把这种好当作理所应当,他不知道人都是需要被爱被关心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无限度地宠着、爱着、包容着另外一个人。

洗衣机提示完成洗衣程序,司梦把洗好的衣服晾在晾衣架上,上床打开床头灯看书。杜世均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司梦关了灯,她没有睡意,眼睛亮亮地盯着窗外。窗外有汽车开过去,窗帘上一道光扫过,声音远去了。司梦开始在心里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是山羊还是绵羊?咦,那只黑羊哪去了?看见它了。那只小羊,跳出围栏冲到草原上去了,我被它自由自在的生活迷住了。

早晨,司梦两只手拉着大壮的两条胳膊摇晃,直到把他晃醒。圆圆有起床气,睁开眼睛,看整个世界都不对。

“我不要穿这件衣服。”圆圆嘴噘得能拴个瓶子。司梦给她换了一件。圆圆说:“我要那件粉色带点点的。”司梦说:“那件衣服昨天晚上洗了,还没干呢。”

圆圆固执地说:“我就要穿那件。”司梦压着心里的火,跟她商量:“听妈妈的话,今天就穿这件衣服,星期天妈妈带你跟哥哥去看电影,看《哪吒传奇》。”

圆圆这才从床上下来。司梦带她洗脸刷牙梳头,把他们要吃的早餐一样一样地端上桌。吃饭的时候,大壮看iPad,杜世均看手机,圆圆边吃边玩手里的乐高小人。

司梦恼了:“杜世均,你能不能起个带头作用?”杜世均立刻把手机扔在一边,顺便把儿子手里的iPad也抢过来,放在一边。

司梦说:“圆圆,你别磨蹭,一会儿该迟到了。”圆圆吃了两口饭,抬头看着杜世均说:“爸爸,我们张老师病了。”

“还有李老师呢。”

“李老师也病了,班上的小朋友们都病了。”

杜世均吃了一惊:“都病了,我们还去干什么?不去了!”司梦说:“你怎么那么容易上当?她就等你这句话呢。”杜世均恍然,伸手摸了一下圆圆的脑袋:“小丫头,心眼真多。”

大壮想起来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回执单说:“妈妈,这个周末学校组织我们去郊游,你要是同意给我签个字。”司梦说:“让你爸签。”

大壮把那张纸放到杜世均面前,杜世均掏出来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大壮仔细叠好,放进书包里。

司梦问:“那几道错题改过来没有?”大壮说:“改过来了。”

“叫你爸爸再检查一下。”

大壮不情愿地掏出来算术本,杜世均翻开作业本查阅,他念道:“文字算式游戏:()拿()稳(+)-()上()下=()位()体。这叫什么题?”

“老师说,这叫文字算式游戏。”

“我一时真的反应不过来。”

司梦说:“你以为辅导小学生作业容易啊?”

杜世均看题念:“(十)拿(九)稳-(七)上(八)下=(三)位(一)体,对应的算式为:109-78=31。我儿子行啊!”

司梦说:“我给他掰开揉碎讲了半个小时,讲得我口干舌燥,以后这种事你接着。”“好,我接着。”杜世均息事宁人。

“大壮、圆圆拿书包穿鞋,咱们该走了。”

圆圆耍赖:“我星期一才去呢,今天是星期二。”

“星期一到星期五都得去。”司梦说。

圆圆立刻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你不去幼儿园,就没有办法领你去天安门看升国旗。去动物园人家也会问,小朋友你去幼儿园了吗?去了?好,进去。没去?回去吧。”

圆圆一下趴在沙发上,她问:“妈妈,我是从哪生出来的?”

“妈妈肚子里。”

“我想回去睡觉。”

司梦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她又跑回去趴在沙发上。司梦穿上外套,看都不看她一眼走到门口。

“妈妈你去哪儿?”

“你不去幼儿园,总得有人去,妈妈去了。”

圆圆爬起来,看着她如释重负地点头。

司梦说:“你送妈妈去吧。”“外面太热了,让爸爸送你吧!”圆圆说。

杜世均差点笑出来。

“妈妈走了就不回来了,你想不想妈妈?”

圆圆眼泪汪汪:“想。”司梦说:“托儿所的鹦鹉说,我也想圆圆。”圆圆说:“我给它喂过瓜子,它喜欢我。”“它只看到妈妈,没看到圆圆会伤心的。”司梦说。

圆圆知道躲不过去了,走到门口换鞋。她说:“我以后上幼儿园不哭了,一哭腿都热了,可难受呢。”大壮说:“那是尿裤子了吧?”

“妈妈,哥哥骂我。”

司梦命令道:“大壮,你赶紧的,就你磨蹭。”圆圆说:“我不穿这双鞋。”

司梦给她拿她要的那双鞋,帮她穿在脚上。司梦带着两个孩子一出门,杜世均立刻拿起手机,边吃饭边刷里面的新闻。

司梦领着圆圆把大壮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儿子进了校门,又拉着圆圆的手把她送到幼儿园门口。圆圆看着妈妈咧着嘴,司梦把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圆圆的眼泪没掉下来,她和司梦招手说:“妈妈再见。”

圆圆跟着孩子们一起进了屋。司梦不放心,扒着门缝看。圆圆一进门就变成了另一个小孩,她大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又站起来,她从对面小朋友面前的盘子里,抄起一块饼干大口吃起来。

司梦暗自偷笑:“戏精上身啊。”

地铁里人头攒动,多数为年轻人,他们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冯希快速追赶刚刚停稳的地铁。她用尽全身力气挤了上去,车门在她身后勉强关上了。地铁徐徐开动。过了换乘点,冯希才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她拿出手机给鲍雪打电话。说尤姗姗要她马上到××路爱咖啡来,有要事跟她商量。

高峰时期,路上很堵,鲍雪赶到爱咖啡时,冯希和尤姗姗已经喝了两轮咖啡,简餐也点好上了桌。鲍雪一点不客气,拣了块自己喜欢的比萨吃起来。尤姗姗喝着果汁,端详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女人,问道:“你们俩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怎么可能成为朋友?”“我跟你也不是一个物种。”冯希说。

“对,对,杂交过的水稻,产量多,颗粒饱满。”尤姗姗笑了。鲍雪问她:“你把我从城东头叫到城西头,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通过冯希转达一下?”

“我没有你的电话,再说了,搞实体这种大事,怎么能在电话里说?我呢,准备投资开家饭店,想邀请你入一股。”

鲍雪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你再说一遍,大点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尤姗姗问鲍雪:“你做演员年薪多少?”鲍雪说:“我挣的这点钱,用不上这么厚重的词吧?工资和话剧的演出费,全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万吧。拍电视剧的收入不稳定,不能算在内。”尤姗姗说:“这点钱,还不如去炒股呢。”

鲍雪说:“两回事,当演员是我从小喜欢的职业,上了台,即使一个没有台词的小角色,都叫我特别兴奋。”“没台词,在台上待着干啥?”尤姗姗问。

“女主角就一个,红花还得绿叶衬,绿叶都算大角色,我还演过小草呢。”

“你长这么好看,怎么能趴在地上当草呢?听我的,入股吧,做个有资产背景的人。”

鲍雪说:“第一我没钱,第二我没有商业头脑,第三我连自己都管理不了,怎么管理别人。大姐,你还是别拉着我蹚这个浑水了。”尤姗姗一掌拍在桌子上说:“我借你三十万做投资。”

冯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鲍雪说:“我不借钱当老大。”“屁崩的俩钱,还想当老大?无利息、无限期偿还怎么样?”尤姗姗说得很豪气。鲍雪问:“你为啥非要把我拉进来?”尤姗姗说:“我喜欢你,是稀有物种间的本能感应。再说了,股东里,总得有一张让我看见喜欢的脸吧?”

鲍雪指着冯希问:“有她还不够吗?”尤姗姗摇头:“她呀,她就是个妇女。”“你不是妇女?”冯希翻了她一眼。尤姗姗说:“我是有一颗少女心的成熟女人。”

冯希鄙视说:“你那少女心,酸得像青梅成了精。鲍雪,我跟你说,她没事就爱在朋友圈里发酸诗。什么,我约白桦远行,它却忘了曾经的许诺……”

“有个朋友在评论区,给我发了三朵小红花。我问,三朵玫瑰什么意思?他回答了三个字,放过诗。”尤姗姗咯咯笑。

鲍雪哈哈笑。

“冯希只要在朋友圈里洒鸡汤,我立刻在下面留言说,我妈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啃鸡腿,不是为了喝鸡汤。”尤姗姗说。鲍雪笑出了眼泪,掏出手机来说:“必须加你的微信,来,我扫你。”尤姗姗的肩膀立刻端起来了:“你入股,我就让你从头到脚把我扫一遍。”鲍雪说:“你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想一想。”

“很多机会就这样稍纵即逝了。多大个事?入吧,入吧。不要利息、不限期偿还的贷款,还不用你出力,这样的好机会,不要白不要。”尤姗姗劝道。

冯希问:“哎,尤姗姗,你甩出这样的大手笔,总得有个因为所以吧?”

尤姗姗说:“喜欢这种事,根本用不着逻辑分析,股东我必须看对眼,否则无法跟你们拧成一股绳。我跟她王八瞅绿豆对眼!还有一个股东指标,鲍雪,你再找一个你看对眼的人,最好是女的。”

鲍雪问:“为啥不要男的?”

尤姗姗说:“男人挣钱的机会有的是,我得给女人留个机会。” Mu/0U1wwk4PA+cRQUUglup7l5V37/EDaI6ikC1nMQKc8atu+QQI80Pq2TXojAb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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