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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雪生活很散漫,只对两件事认真。一是角色,二是对身材的管理。她要求很严格,每天必须慢跑五公里。哪怕拍戏到半夜,她也会跑着回宾馆,完成指标。运动过后,全身都是汗,别提多舒坦了。这天早上,她跑完步,想起来几天没有戴小雨的信儿了,立刻掏出来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问她在忙什么。

戴小雨说:“跟朋友一起吃饭。”

“你刚到北京,哪来那么多朋友?”

“朋友圈套朋友圈,认识个把人还不容易?”

“你不是不爱跟陌生人一起吃饭吗?”

“我得挣钱,这是有偿服务。”

听戴小雨这样说,鲍雪立刻警惕起来:“姐,这你可得说清楚。”

“老板们谈事,需要气氛融洽,邀请局外人作陪。我挣的是劳务费。一次一结账,拿到报酬立刻回家,额外的事情一概拒绝。”

“你这不是花瓶嘛!”

“没错,我就是花瓶,只是不往别人家桌子上摆罢了。”

一个电话进来冲断了她们之间的通话,电话是一起拍过戏的制片主任打来的。

他说,一个演员父亲突然去世,来不了了。跟她有对手戏的男演员一天二十万,时间不能拖,临时换将,他立刻想到了鲍雪。他问:“看在哥们的分上,来救一下场好吗?”鲍雪爽快地答应了。

剧组的拍摄地点在南京,鲍雪一出机场就犯了粗心大意的毛病。出口有很多人举着牌子接机,鲍雪看到一个光头男人,两手高举着一张白纸,离得有些远,纸上有两个字,前面的字笔画很多,后面的字确定是雪字。她笑着冲那个男人招了一下手。男人收起了那张纸,低着头在鲍雪前面走,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站住脚接电话,回过头看了鲍雪一眼问:“你是翟雪吗?”

“不是,我叫鲍雪。”

男人立刻转身往接站口跑,鲍雪明白他接错了人,立刻靠边溜了。前来接鲍雪的是化妆师良玉,看见她鲍雪立刻扑过去。

“良哥!我亲爱的良哥!我差一点跟着不认识的男人走了。”

“哎,你的小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良玉划拉了一下鲍雪的脑袋。

“我不知道接机的是你啊。”

“制片部门人手调不开,我被临时抓差派来。”

良玉是个四十岁的女人,因为身材高大,性格爽快,业内人士都叫她良哥。

鲍雪问:“这个替补是你向制片推荐的吧?”

“他知道你的实力,我也没多费口舌。”

鲍雪冲她挑起大拇指:“良哥仗义。”

“一声哥,不能白叫。”

一进化妆室,良哥就忙着给鲍雪梳发髻,拢鬓角,插簪环。擦胭脂抹粉,一通捯饬后,鲍雪看着镜子里的小媳妇说:“良哥,咱俩合作了四次,这是你第一次给我造型,过去都是你的手下管我的妆。”

“依你的潜力,演一号二号没问题。”良玉说。

化妆柜的一角露出来一个东西,鲍雪拿过来爱不释手:“良哥,借我玩两天呗。”良哥大方地说:“拿去。”

鲍雪一分钟都没耽搁,连口水都没喝,就进了片场,导演第一次跟她合作,对她有几分忧虑。他说:“走一下戏吧。”

执行导演给演员走调度。鲍雪聪明一点就透。执行导演对坐在高台上的摄影比了个OK的手势。鲍雪抬头看,高台上把着摄影机的竟然是刘梁周。鲍雪高兴地冲他咧嘴笑。刘梁周也认出来她,嘴角一扯,还了她一个微笑。

摄影机降下来。刘梁周在镜头里面看光看景别。鲍雪在镜头的玻璃面上看到自己,她盯着镜头整理头发。刘梁周不动声色地跟镜头里的鲍雪对视着。鲍雪太熟悉这套程序了,她突然对镜头做了一个鬼脸。

刘梁周忍着笑走到灯光师旁边,对他小声说:“把这里打到5.6。”又跟候场的化妆助理小声说:“给她弄弄头发。”

导演问:“可以了吗?”“导演,如果你对这个画面没有特殊要求,我建议从这个角度拍,效果会很不一样。”刘梁周说。

导演采纳了。执行导演喊:“预备,开机!”

鲍雪扮演的是明朝民女秦氏,她跟杂货店店主赵福有一番对话。赵福问:“你说人死容易,还是活着容易?”

秦氏一愣,看着赵福没有说话。赵福说:“死,就难受那么一下子,挺一会儿就一了百了。活着比死难多了,风风雨雨几十年,要真本事,真耐力。如果你认定自己是苦命之人,就咬牙熬吧。不为自己,为孩子也要熬下去,太白才八岁,没了娘他怎么往下活?”

听到“太白”两个字,秦氏扑通一声给赵福跪下了。她说:“出阁前我严守闺训,嫁人后也未辱没过门风。”赵福吓了一跳伸手搀她:“有话起来说。”

秦氏两手扶地,脑袋咚咚地往地上死命地磕:“菩萨,你是唯一能度我的菩萨。”赵福吓得松开了手:“别!别!你这是干什么?”

秦氏的眼泪泉水一样地流:“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你带我走吧,我跟你去乡下。别说是当妾,就是给你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赵福不像菩萨,他像个罪人,直戳戳地立在秦氏面前。秦氏知道他在犹豫,她说:“做不成牛马,我长成你门前的一棵树,拴车系狗,给你乘荫纳凉。”

赵福垂着眼皮好一会儿才说:“车有车道,卒有卒道,各自有命,强求不得。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乡下的老婆含辛茹苦给我敬着老、养着小,我不能凭一时兴起,毁了自己的日子。”

秦氏手撑着地站起来,踉跄了两步站稳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裙,迈步出画。

执行导演喊:“停!”导演喊:“过!”制片主任夸鲍雪:“良哥说你是鲍一条,名不虚传,果然一条就过了。”

工收得早,刘梁周在酒店里张罗吃火锅,良玉把食材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问都叫谁,刘梁周说,谁也不叫,有口福的人进来,就添双筷子。

鲍雪给良玉打电话,请她晚上出去吃饭喝酒。良玉说,刘梁周在房间里弄了火锅,305房间,要她过去。鲍雪问:“他叫我了吗?”良玉说:“没有。”“上杆子不是买卖,不去!”鲍雪一口拒绝了。

鲍雪在房间里洗完澡,用吹风机吹头发,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披头散发的形象,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

刘梁周、良哥、制片主任和摄影助理们,聚在房间里,吵吵嚷嚷地喝酒吃火锅。有人敲门,刘梁周大声问:“谁呀?”

门外的人不吱声,继续敲门。刘梁周起身去开门,他刚把门开到三分之一处,一张丑陋的黑猩猩脸立刻凑过来,几乎跟他鼻尖对鼻尖。刘梁周吓得一声嗥叫,转身三级跳,蹦到床上。黑猩猩脸身披白色长袍,长发凌乱地堆在脑袋顶上,它疾步进屋。房间里的人,猝不及防全部往后撤了一下身子。黑猩猩脸一个急转身,白袍被带起的风扬起,摆了个很有气势的造型,扭头走了,随手“砰”的一声摔上了门。房间里静场片刻,刘梁周醒过神来,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喊:“谁啊!”

房间里的几个男人同时大喊:“我靠!”“这他妈的到底是谁啊!”

鲍雪的床上扔着白床单和黑猩猩面具,她笑得在床上打滚。良玉推门进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鲍雪拎起来。鲍雪嬉皮笑脸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良玉说:“不认识你,还不认识这个面具?走,你跟我赔礼道歉去!”

到了305房间,鲍雪仪态万方地给在座的各位男士行屈膝礼道歉。她娇滴滴地说:“奴家一时莽撞,望各位好汉原谅则个,小女子愿以酒赔罪。”

“没看出来,你原来是拍恐怖片的好材料啊。”制片主任说。鲍雪立刻顺竿爬:“有这样的角色,一定记着我。”

“记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招你惹你了?”刘梁周问。鲍雪说:“忘了告诉你了,欠儿登是我的小名。”制片主任做和事老:“你俩喝一个。”

鲍雪主动拿起酒杯倒满了酒,一饮而尽,她把空酒杯翻给刘梁周看。刘梁周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房间里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鲍雪主动跟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碰杯喝酒。

良玉一手拿酒杯,一手搂着鲍雪说:“鲍雪特别好相处,不像别的女演员,整天事儿妈似的为难别人。”鲍雪说:“我这个人说好听点心大,说难听点就是活得比较糙。我不挑别人的礼,是因为挑的时候你得放回放,回忆他哪得罪我了。自己累不说,别人跟你相处起来也难。”

“你刚才演的那一出算什么?”刘梁周问。鲍雪说:“算现世报,当天的问题,当天解决掉。”

“你一句话就过了?”

“不过怎么着?”

“再喝一个。”刘梁周说。“他这是要往倒了放你。”良玉提醒鲍雪。“放倒我?那是太阳喝醉了,掉地上摔散黄了。”鲍雪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亮空酒杯给刘梁周看,刘梁周也干了杯中酒。

笑闹声一浪高过一浪。桌子上多了二十几个空啤酒瓶子,几个空白酒瓶子。

制片主任问:“昨天半夜两点,你们谁给我打电话了?”“里面有没有磨刀的声音?”刘梁周问。制片主任说:“有人一声一声地学公鸡打鸣。”“听说你现在正在搞科研,想把白天的太阳借到晚上用,有这事吗?”副导演说。制片主任呵呵笑:“我他妈的借个太阳挂上,让你们这帮王八蛋,白天晚上都给我干活。”

房间里的人立刻端着酒杯围攻他。

刘梁周喝多了,大着舌头对鲍雪说:“你这人情商太低。”鲍雪说:“解释一下,什么是情商?”

“情商,就是一个人控制调整自己的情绪,认知他人的情绪,并做出相应调节的一种能力。”

鲍雪说:“没关系我逆商高啊,面对挫折和逆境,我能极快调整做出反击。”

刘梁周跟她碰杯,两人都一口干了。刘梁周开始跟鲍雪掏心窝子:“小时候我妈把我管得特别严。我童年的理想是长大当个混混。不被家长摆布,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鲍雪说:“那混混的规格太低,你得当皇帝。”

“在我生活的空间里,我就是皇帝。”刘梁周说。

鲍雪慢慢品着杯里的酒,她说:“我去故宫,逛了一圈,得出来一个结论,打死我,我都不会去当那个狗屁皇妃。圈在一个阴森森的屋子里,睡着硬得能硌死人的红木床,天天浓妆艳抹,等着皇帝翻牌子翻到自己名下。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众人大笑。

刘梁周喝多了,思维进入了死胡同,一句话周而复始地说。磨叽得鲍雪心烦,她一拍桌子:“喂!扁桃体,怎么老是你发炎?”

刘梁周磕磕巴巴:“那,那你说。”

“等我喝二了,再反驳你这么二的理论。”

“你还能喝多少?”

“喝到你享年三十二岁。”

刘梁周醉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鲍雪围着他拍照。她把手机里刘梁周的醉态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冯希把刘梁周的照片做成表情包,重新发回到群里。鲍雪笑得不亦乐乎。

鲍雪累并快乐着,戴小雨也没闲着。这段日子,她跟柴勇出入酒场,柴勇没有食言,让她轻轻松松挣到了五万块钱。晚上还有一局,戴小雨穿戴整齐,拎着小包从客房里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白静慧问:“你去哪儿?”

“跟人约好了,出去谈事。”

“什么事非得晚上谈。”

“奶奶,我又不是小孩儿,自己有分寸。”戴小雨脚步未停走了出去。

白静慧进了戴小雨住的房间,拉开衣橱,里面挂着好多高档衣服和名牌包。白静慧心里“咯噔”一下,沉着脸关上橱柜,她拿定了主意。

这天,司梦和尤姗姗领着大壮和圆圆进蛋糕店,两个孩子为吃哪种糕点争执不休。尤姗姗替他们做了决定,吃冰淇淋蛋糕。大壮和圆圆吵着要喝可乐,尤姗姗觉得小孩子可乐喝多了不好,可她还是自作主张买了三杯可乐。可乐端上桌子,圆圆立刻拿了一杯,大壮也拿了一杯。司梦看看两个孩子,又看看桌子上剩下的那一杯可乐。圆圆立刻把自己面前的那杯可乐,推到桌子中间说:“你们喝吧,我不喝。”“我们圆圆真懂事。”司梦夸她。

圆圆噘着嘴说:“渴死我得了!”

尤姗姗大笑。司梦要了一个空杯,她把一杯可乐分成两杯,放在儿女面前。

司梦问尤姗姗:“今天怎么这么闲?”

“哪有个闲?我这是忙里偷闲。”尤姗姗掏出来手机让她看她的步行记录,“还不到一天,就走了两万步。一会儿还得去医院看看我儿子他爷爷。”

聊了一会儿,司梦说尤姗姗看上去和接触起来不一样,爽气,有什么说什么,看似粗糙实质善良的性格,在女人中很少见。尤姗姗笑起来说,到底是读书人,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难怪她愿意跟司梦扯棉花。

司梦感叹说:“自从当了家庭主妇以后,我几乎没有什么社交,全部心思都放在老公孩子和电脑写作上,生活里几乎没有朋友。还别说,跟你聊天,我的眼界和心胸也开阔了不少。”

尤姗姗哈哈笑道:“咱俩这是启动了互拍马屁的模式吗?”

鲍雪出来办事,在路边打车,一辆车在她身旁停下,刘梁周从驾驶室里探出来脑袋:“稀罕哪,你去哪儿?”鲍雪说:“回家。”刘梁周要去东三环,鲍雪正好搭顺风车,两人相约晚上喝酒。

鲍雪进了家里的卫生间,发现满地都是水,马桶坏了。她立刻打电话,约人过来修马桶。她哪里知道,那边表姐和外婆之间已起了纷争。

戴小雨昼伏夜出,加上橱柜里多起来的奢侈品,叫白静慧的神经绷紧了。老太太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准备跟孙女好好谈一谈。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中午十二点,白静慧等不了了,进屋叫醒了戴小雨。戴小雨穿着一身睡衣,跟着奶奶懒洋洋走进客厅。她半闭着眼睛问:“奶奶,什么事啊?”

“你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戴小雨打了个哈欠,在沙发上坐下。

“你衣橱里的高档衣服和名牌包是哪来的?”

戴小雨一怔:“奶奶,您怎么随便动我的东西?”

“来历不明的东西进了我家,我必须弄清楚。”

戴小雨的脸沉下来,她垂下眼睛不说话。

“你隔三岔五晚上出去,二半夜才回来,带回一身的酒气。到底干什么去了?”白静慧冷着脸问。戴小雨说:“这是我的私事。”

白静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说:“我跟你爸积怨很深,多少年没有来往。现在你住在我这儿,如果出点什么问题,依他的那个性格,你知道会怎么样。不求你孝敬我,总不该给我找麻烦吧?”

戴小雨说:“一起合作的朋友送的。”白静慧追问:“合作什么?”戴小雨回答:“陪他们谈生意。”白静慧脸色严峻起来,她问:“在什么场合谈?”

“饭桌上。”

“你吃他的饭,他还付你酬金?”

“这种事一点都不稀罕。”

白静慧强压怒火:“你不缺胳膊不缺腿,就不能找个正经职业做?”

“搂草打兔子,不算个职业。”戴小雨一脸的无所谓。

白静慧说:“没钱的时候,把勤舍出去,钱就来了,这叫天道酬勤。”

“可惜,我没钱,还长了一身懒肉。”

“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您就是偏心眼。鲍雪做什么,在您眼里都是对的。”

“你说说她哪儿不对了?”

戴小雨眼睛转到一边,不说话了。

白静慧语气放缓了说:“四岁的时候,你父母把你送到我这里来。在我身边,从幼儿园待到初中毕业。你爷爷去世,你爸因为房产的问题,跟我彻底闹翻,硬把你弄回到杭州去。我在你身上费过心,费过力。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出国以后连一个电话都没打给过我,你的心像块冰坨子,你莫非是嚼冰块长大的?”

“您跟我爸有矛盾,别把我扯进来。”

“好,单说你。你父母在你身上花了大笔的钱,不是为了你有一个好的未来?”

“过一天算一天,想那么远有什么用?”

“你别在我这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担不起这责任。咱们还是按照先前说好的,按照我给你的期限找房子。你妹妹为了避嫌,都没有住在我这里,你也一样,我这叫一碗水端平。”

戴小雨说:“鲍家在北京有房子,她当然可以不住您这里了。”

“你姑父硬把长期租给别人的房子收回来了,让小雪住。一年少收入二十几万,就为了让你爸别跟我闹腾。”

“姑父还是有家底,我跟鲍雪没法比。”

“三十天,多一天我也不给。”白静慧的语气很强硬。

“别人家的奶奶,恨不能把孙子孙女都揽在身边,您怎么能这样对我?”

“别人家的奶奶有个好儿子,我有吗?你说你这个样子,对外没有工作,对内不会打理生活,将来怎么嫁人?”

戴小雨听到“嫁人”这两个字,立刻歇斯底里大发作,她吼道:“我为什么非得嫁人?不嫁人我就没活路了吗?”

白静慧在戴小雨的身上看到了儿子的影子,她怒发冲冠,起身回到卧室,“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戴小雨明白,奶奶家她是住不下去了。

马桶修好了,修理工张口要两千四百元钱。鲍雪以为听错了,马桶才四千多块钱,修理费竟然要两千四百块。她不愿当冤大头,可修理工不肯让步,两人呛呛起来。

刘梁周忙完手里的事,过来接鲍雪,在院门口就听见了他们的争吵。他推门进去问:“两千四百块是怎么来的?”修理工说:“这种智能马桶很难修,我修了两个钟头,我要的修理费很合理。”

刘梁周见多识广,让修理工把换下来的零件给他看,他还要看新换上去的零件的包装盒,拿不出来就投诉。刘梁周接着问鲍雪,哪找的这个人?鲍雪说,网上中介,她有中介公司的电话。

修理工见遇上硬碴儿,语气软下来说,他也是夹缝里求生存。鲍雪生气地说,他生存就从别人身上往下片肉?刘梁周冷着脸,进卫生间转了一圈,出来说,你根本就没换件,最多给二百。修理工急了,说中介扣完,他一分不剩了。

刘梁周一口咬定,四百元。修理工断然拒绝。鲍雪说,她家有视频,把修理工挂到网上,让网友评评理。一番争执后,修理工气哼哼拿着四百元走了。

刘梁周四处看,你家真有监控?鲍雪笑着摇头。刘梁周说,租的房,干吗不让房东来处理这些事情?鲍雪告诉他,这是她爷爷奶奶的房。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闷响,水管爆裂了,强大的水压瞬间把卫生间变成了水帘洞。

鲍雪慌了手脚,问怎么办。“快关总阀呀!”刘梁周喊。鲍雪尖叫着问,总阀在哪儿?刘梁周吼起来:“你蠢到家了,这是你家!”

鲍雪找不到总阀,刘梁周四处摸。两人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成了落汤鸡,手忙脚乱中总算把总阀关上了。

鲍雪生气地骂刘梁周:“你冲我喊什么?不对,不是喊,是嚎。刚才你那一嗓子,是地道的野狼嚎叫!”刘梁周说:“野狼见你,都懒得下口,怕影响后代智商。”鲍雪抓起洗手液的瓶子朝他砸过去。“哎,你还敢打人?”刘梁周叫着伸手抓鲍雪,鲍雪猴子一样蹿进了客厅,刘梁周紧追而至。戴小雨拖着行李箱进来,看见这个场面不由一怔。鲍雪做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喊道:“姐,救命啊!”

戴小雨抡起手里的挎包,狠狠地砸在刘梁周的头上。刘梁周被砸蒙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戴小雨蹿上去,薅住他的头发,骑在他身上挥拳就打。刘梁周勉强睁开眼睛。戴小雨美丽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他立刻像被使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由着她的拳头往身上擂。鲍雪笑出了眼泪,她把戴小雨从刘梁周的身上拖下来。

戴小雨满脸怒气盯着刘梁周:“你敢再动我妹妹一下,我就杀了你!”刘梁周像被拍了花,步履蹒跚地走出门去,鲍雪捂着肚子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戴小雨坐在沙发上,用脚丫子踹她:“狗东西,我踢死你!”鲍雪坐起来,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哎哟,哎哟,你这人不识逗,手还欠。”戴小雨叫道:“我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鲍雪笑喘着说:“跟你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干吗往家领?”

“依着你的意思,只有男朋友才能领进家门?”

“那当然!”

刘梁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坐在车里精神恍惚地发动了汽车,挡位还在停车的挡他就踩油门。汽车发出歇斯底里般的怒吼声。刘梁周使劲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忘了来这里的初衷,也忘了将要去哪里。稀里糊涂地把汽车开上了三环,围着三环绕了两圈。油箱报警,刘梁周把车停在加油站,他努力回想揍自己的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触摸那女孩打过自己的地方,哪里也不疼,一切都跟梦一样。

戴小雨告诉鲍雪,说她跟奶奶闹翻了,鲍雪问她为什么,她说:“我懒得说。”

鲍雪说:“必须说!”

戴小雨情绪低落地说:“我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没亲情、没爱情、没友情的三无游民,有什么可说的?”鲍雪正色说:“找矛盾重点说。”

“她知道我靠陪老板吃饭挣劳务费,跟我翻脸了。”

“白静慧同学,跟她老人家的姓一样,掺不得灰,更别说黑了。姐,你这事做得出格了。”

戴小雨理直气壮地说:“我也付出劳动了,按劳取酬。”鲍雪提醒说:“你倒一杯酒,夹一筷子菜,就那么值钱?告诉你,老猎手下套子,狠的在后面等你呢。”戴小雨问:“你让不让我住?”鲍雪不答,转移话题说:“哎,姥姥哪句话,让你尥的蹶子?”

“她说我心冷,那我肯定是随她了。”

“姐,你已经二十九岁了,别说奶奶,就是父母也没有抚养你的义务了。”

戴小雨给了她一个白眼:“你到底让不让我住?”鲍雪态度很坚决:“不让。”戴小雨叫起来:“鲍雪,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戴的第一个文胸是我给你的,你抹的第一只口红是我给你的,你穿的第一双高跟鞋也是我的。”

鲍雪受不了她翻小账,叫道:“停!停!”戴小雨不依不饶接茬说:“在学校男同学欺负你,是谁把他鼻子打出血的?是你姐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鲍雪求饶:“行!行!祖宗,我让你住。”

得胜的戴小雨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在衣橱里。鲍雪跟在她屁股后面讲条件:“咱们说好了,一个月以后,自己出去租房子。若不接受这个条件,我立刻给舅舅打电话,让他接你回杭州。”

戴小雨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她。“姥姥不过是说了‘嫁人’两个字,你立刻崩溃,这是碰了你哪根神经了?”鲍雪问。

戴小雨皱着眉说:“别跟我提这事。”鲍雪说:“好,那你说,你为什么跟父母闹翻。”戴小雨说:“你烦不烦?”鲍雪威胁说:“你不告诉我,我立刻把你的行李扔出去。”

戴小雨妥协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知道,我从小过惯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去英国读书,经济条件有限,日子过得清苦。毕业前,我认识了彭湃,他在英国经商,比我大十二岁,他的前妻和孩子都在国内,他对我很好,能满足我所有的需要,我就跟他好了。”

鲍雪吃了一惊:“比你大十二岁?离过婚?还有孩子?姐,你疯了?”戴小雨说:“这也是我爸妈的原话,他们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命令我毕业后立刻回国,我没听他们的。于是他俩气疯了,断了给我的经济援助,逼我在彭湃和他俩之间作选择。我选了彭湃,留在了英国。就因为这个,他们跟我断绝了关系。”

“你既然选择了他,为什么又回国了呢?”

戴小雨沉默了片刻说:“分手了。”

鲍雪哦了一声,戴小雨果断起身:“困了,睡觉!”鲍雪追过去喊:“姐,姐!”

戴小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这晚她失眠了,在伦敦经历过的一切,像电影镜头一样在眼前闪过去,那份神秘的遗嘱葬送了她和彭湃的爱情。那天,当她把打印出来的遗嘱摔在彭湃面前,彭湃脑袋里嗡的一声,知道坏事了。

戴小雨说:“你做死亡率有70%的手术,你前妻不来,你女儿也没来,是我从头到尾守着你。你就这样对我的?遗嘱中,90%的遗产留给你女儿,10%的遗产留给你前妻,连一个字都没提我。为了跟你在一起,我断绝了跟亲朋好友的来往,断绝了跟父母的关系,没想到竟然混了这样一个结局。”

“小雨,你要什么我没给你?名牌包、名牌鞋、名牌化妆品,哪一样我没满足你?你说要开咖啡馆,我出钱帮你盘了一家店。结果怎么样?你早上起不来床,晚上熬不了夜,不到半年就把店做黄了。”

“这就是你这么对待我的理由?”戴小雨问。

彭湃不说话了。

“彭湃,如果我能活到九十岁,将近三分之一的日子已经用完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把一辈子搭在你身上到底值不值。”

彭湃急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变了。”

“变得太晚了。我一直在想,我到底算你什么人?我一直被你排斥在你的生活之外,你虽然离婚了,可是你还在维护着你的家庭关系。提你孩子的时候,从来不叫她的名字,只说,我的小孩儿。你是怕我知道她的名字以后,会回国去他们学校找她亮相吗?”

“我习惯这么说。”彭湃解释。

“是跟我在一起以后,才养成的习惯吧?我在你眼里始终是个外人,是你用四年时间养成的一个习惯。”

彭湃立刻急了:“你看你!”戴小雨冷笑:“你前妻受累,你看不了;你女儿受苦,你受不了。你根本就没把我算进你要承担的责任之内。我对你是百分之百地投入,可你竟然这样对待我。你说,我究竟错在哪里了?”彭湃说:“你没错,是我的错。”

“知错必改,你放心,我会找一份完全属于我个人的感情,他爱我一个人,我也只爱他一个人。不用时间太长,三五年就行。”戴小雨的话说得扎人。彭湃说:“我有一种感觉,就是你已经有了。如果真有了,告诉我一声,我帮你参谋参谋。”戴小雨勃然大怒:“我最恨你这一点,你这是扮演圣人,还是扮演君子?”

彭湃一脸无辜:“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别说你,就是对孩子她妈,我也是这样做。”

“什么别说是我,我知道你前妻在你心目中永远是第一位的,既然这样你就回去跪求她,别来招惹我。你这种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越少越好。”

“你这话说得够恶毒。”

“你放心,以后这种恶毒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彭湃认真起来:“小雨,咱们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

“那些大风大浪,是以我的牺牲为代价的。”

“我知道你在抱怨什么,登记结婚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解决。”

戴小雨冷笑:“别又把这一套搬出来对付我,你永远也不会为我考虑的。我已经看清楚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救我。缺了我,你的生活还是完整的,可我不行,我必须要为自己做出改变。”

彭湃当着戴小雨的面,把那份遗嘱打印件撕了。连着几天,戴小雨没有一点跟他缓和的意思。彭湃竭尽所能讨好她,他把一双新款的名牌鞋、一个限量版的名牌包,放在戴小雨的面前。戴小雨不为所动。隔了几日,彭湃把四万欧元放在戴小雨面前。戴小雨眼睛盯着钱一声不响。

彭湃态度诚恳地说:“我知道遗嘱一事,对你伤害很大。这笔钱你拿着,算我给你的精神补偿。”

戴小雨还是不理他。晚上,戴小雨睡不着,起身坐在桌旁,两眼盯着那摞钱。早上彭湃起来,拎着旅行箱,从书房里出来。看戴小雨脸朝里睡在沙发上。桌子上的那一摞钱不在了,知道战事得到缓解,彭湃松了一口气。在飞机上,他给戴小雨发了条短信说,亲爱的,我出差去曼彻斯特,回来我会再次向你赔罪的。戴小雨没有回复他。

戴小雨不辞而别后,彭湃疯了一样四处找她。他给戴小雨上学期间的室友沈佩虹打电话。沈佩虹还记得他,说:“你来过我们宿舍,还请我们吃过饭。”彭湃问:“最近你见过戴小雨吗?”沈佩虹说:“上个月我们还一起逛过街呢。”彭湃又问:“这两天,她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啊,怎么了?”

“跟我使小性子,走了。看了购票信息,知道她去了北京,是否从北京转机去了杭州,我就不知道了。她换了手机号码,我找不到她。”

沈佩虹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忙问:“因为什么?”彭湃沉默了片刻说:“嗨,鸡毛蒜皮的小事。”沈佩虹答应联系国内的朋友,一旦看见戴小雨,立刻通知彭湃。

彭湃犹豫再三,还是拿起电话拨了号码。他把电话打到了杭州戴厚江家,戴厚江睡眼惺忪地从卧室里出来接电话:“喂!”话筒里没人说话。戴厚江看了一眼电话机,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

戴厚江立刻清醒了:“是小雨吗?”

彭湃拿着手机没有说话。戴厚江问:“小雨,你在哪儿?还在英国吗?”

彭湃明白戴小雨并没有回家,他把电话挂了。

戴厚江回到床上躺下,朱敏迷迷糊糊地问:“大半夜的谁的电话?”戴厚江说:“光喘气不说话,估计是小雨。”朱敏一骨碌坐了起来:“你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就把电话挂了。”

朱敏叹了口气重新躺下:“我十月怀胎,经历了剖腹产,生出来这么个冤家。”戴厚江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睡吧,睡吧。”

李响吃完饭,看冯希洗茶泡茶,他一杯一杯美美地喝着:“这个茶的味道真不错。”冯希说:“这是马头岩肉桂茶,别人给的。”李响说:“到北京以后,你生活和工作的圈子都扩大了,我已经圈不住你了。”

冯希说:“你不来我这儿的时候,我才出去,只要你说想来这里吃饭,我立刻把所有的约都推了。”“口气好大,还所有的约,都是什么人约你?”李响的语调中透着酸。冯希抬起头看着他问:“你问的是哪一天?”李响说,三天前。冯希想了想,那天是星期四,她和尤姗姗他们一伙人聚会。

李响问了很多,问得很细,还故意挑衅说,她是不是看上尤姗姗公司里的销售部门经理了。冯希赌气说:“你让我看上,我就看上吧。”

李响气得涨红了脸,用拳头狠狠擂了一下墙。“你打它做什么?”冯希语调温和地问。“看上了,你怎么不去找他?”李响醋劲十足。冯希淡淡地说:“你看电影的时候,夸里面女演员漂亮,我逼着你去找过她?”

“我倒是想找,人家也得让我找呀。”

“一样的道理嘛,我夸他,不代表他想要我呀。”

李响质问:“你还真想嫁给他?”冯希反问道:“你想过娶我吗?”李响气得浑身发抖,冯希伸手摸他的额头说:“又没发烧,怎么会发抖?”

李响摔开她的手起身出去了,冯希没动地方,端起茶杯慢慢地品茶。

尤姗姗打来电话说:“妇女,出来!我在你家小区门口。”冯希问:“干啥?”

尤姗姗说:“跟我收房子去。”

冯希发现尤姗姗换车了,宝马换成了奔驰SUV。冯希坐在副驾上,这摸摸那看看,问道:“你怎么老换车啊?”尤姗姗说:“这还用问,喜新厌旧呗。哎,刚才我在小区门口看见李响了。叫他,他都没理。怎么了?吵架了?”冯希说:“我没跟他吵。”“肯定是被你的软拳头打得气喘不匀了。”尤姗姗说。

“他就跟女人来大姨妈似的,隔一段时间就要闹一场。”

“天天看你这张脸,听你说不咸不甜的话,他不主动掀点小波澜,日子过得能寡淡出鸟来。”

尤姗姗来到商铺,用钥匙打开了大门,这间商铺楼上楼下两层,大约四五百平方米。尤姗姗说:“银行拍卖的抵押物,被我抢到手了。”“越有钱,越来钱。”冯希满眼艳羡。

“钱到手,不能让它在银行里躺着,得让它变成房子,人在里面躺着。”

“你要把它变成住宅?”

“你脑容量太小,想象不出来‘气势恢弘’这四个字有怎样的气场。”

“哎,你帮我炒的股票怎么样了?”

“翻了两番。”

冯希大喜:“我要请你吃饭。”

“必须的!我一个人对着四台电脑,炒着几千万的股票,吃的是方便面。这亏欠得让剥削我的人给补回来。”

“说吧,你想吃什么?”

尤姗姗没回答,她仔细打量着店铺,自言自语道:“用它干什么好呢?”

冯希说:“开个洗脚房。”尤姗姗眉头紧蹙:“什么?”冯希立即改口:“开美容美体中心。”尤姗姗嗤之以鼻。

冯希又说:“要不用它开个饭店?”尤姗姗点点头:“这个主意倒不错。有个自己的饭店,咱们聚会吃饭,不管聊多晚,都不会被撵出去换地方再聊,可谁来管理?”

冯希说她爸妈开过饭店,她知道怎么管理。尤姗姗不想一个人干,她想找人合股,一股最少三十万。冯希两眼放光说,算她一股。尤姗姗嘲笑她一个妇女掌握不了经济大权。冯希不高兴了,她扳着指头算了半天,开网店挣了十万,她再借点钱,把股票抛了,能凑够三十万。 Vv5ivZsyr5Yciwoum/qeEEIKl74N00tski2kFY0oCGHzHkHV/4iqUo/x7QE6n85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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