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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大莲激怒了一院子的男人,唱戏立马少了众星捧月般的支持。在跟廖俊卿同居前,似乎好多人都满怀希望着。自打他俩“合卺”后,一切就不大对头了。唱戏人爱说戏词,偏把同居叫“合卺”。卺是匏瓜剖开的两个瓢。没有人喜欢他俩把瓢合到一起的。自扮演“赛虎犬”的抓了个“合卺”现行,许多希望便在一夜之间都破灭了。从此,万和廖这两个“红火炭”,就像被大水漫灌过一样,渐渐跌入了舞台生涯的“黑洞”期。

万大莲、廖俊卿、贺加贝、贺火炬都是一班学生。万大莲招进来时十一岁,廖俊卿十五岁。而贺加贝那时才九岁,火炬八岁。按当时的招生简章,加贝和火炬是进不来的。可有火烧天的面子搁在那儿,加之那时弟兄俩经常上台演“狗娃”“吊罐”“牛蛋”之类的小角色,已显现出唱戏的天分了。秦腔历史上“八岁火”“九岁红”的先例有的是。一对小丑“内部子弟”,就算混了进来。

万大莲是十六岁演“聊斋戏”火起来的。因为她长得特别漂亮,团上就连续给她量身打造了三部聊斋系列剧,她都演的是“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貌美心善狐仙。而廖俊卿扮的是懵懵懂懂、误打误撞、最后又甘愿“伴你万世轮回”的痴情小生。贺加贝不是演拆散鸳鸯的“秃驴”,就是扮破坏恩爱的“妖道”,再就是要喝了人血的“蝎子精”。每每廖俊卿与万大莲爱情到高潮时,他便舞刀弄棒地扑上来搞破坏。万大莲为保护公子(廖俊卿)性命,死死纠缠住他,魂灵附体,身形百变,还不停地在他身上“绞柱”“滚背”“展翅”“过山”。那段时间他可喜欢排戏了。一般情况,都是主演求着配演排。可他颠倒过来了,老是主动要求万大莲“再练一会儿”。他喜欢万大莲在他身上趴来滚去的感觉。虽然他很瘦弱,万大莲飞、扑、骑、扭上身,他的小腿晃悠得跟梯子快要倒了一样吓人。但巨大的意志力,使他每每还是扎稳了“底桩”,让万大莲一次次在他细得跟麻秆似的腿面上,还有“算盘珠子”一般脊骨凸显的窄背上,以及不堪重负得如踩上滚珠一般的瘦肩上,完成了“英姿飒爽”“智斗恶魔”的连环绝技。他最喜欢万大莲胸脯紧紧贴在他背上,让他背着,“借鬼力夜行”的动作。他能清晰体味到,从万大莲的骨盆到小腹,再到胸脯的一切构造。虽然背着她,他得使出难以想象的苦力,有点像“刘文彩收租院”里驼肩勾背的那些泥塑。有几次排练完,他甚至尿血了。但他没有声张,仍是喜欢她朝他身上“附体”,甚至可以称之为“暴虐”。万大莲胸前那两个紧揪而富有弹性的生命活体,每每在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上都挤扁了。他能感觉到变形的样子。尤其是她双腿架在他脖项上的“绕颈旋转”,更是让他千般痛苦,却万分受活。他跟万大莲之间是有一些人生秘密的。有一次,狐仙万大莲朝他脖子上骑的时候,“嘣”地挣出一股气体来,正打在他的后颈窝上。要不是铜器响,满排练场人都能听见。可这个秘密,一直只在他和万大莲之间独守着。那天万大莲从他身上下来,是给了他一个羞惭而又歉疚的红脸的。还有一次,万大莲由于上他脖子时,用力过猛,竟然连溺都挣了出来,滚烫了他一脖项。好在那天排练场只有他俩。万大莲当下羞得捂住脸,就跑回宿舍换裤子去了。他知道,其实万大莲做这些动作,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和力气的。他妈草环,为这事还有些不乐意,有一次到排练场看戏,见儿子被“当牛做马骑”,挣得脖子青筋暴多高,小腿直打闪,就给团长说:加贝还小,给人“扎底桩”,只怕挣坏了身子,将来个子都长不高。加贝还让他妈闭嘴,说这是搞艺术,她不懂。后来正式演出,万大莲一下爆红舞台,贺加贝很是为师姐高兴着。为了每晚“扎稳桩子”,让万大莲表演得更加出彩、风光,他甚至还偷偷去买了麻黄素,演出前加倍吃几片,以促使体能爆发,好让“底座”稳如泰山。

还有一件更不能说的事,就是万大莲从他身上绕颈旋转,做一个叫“过包”的动作下来时,需要他双手保护所带来的难堪。那时舞台上火把被妖狐吹灭,钢叉被鬼魅踢飞。他一手扶着万大莲的左肩,一手搂着万大莲的右腿。每每搂大腿的那只手,在黑暗中把位不准确,就搂在了万大莲的交裆处。一条薄薄的彩裤内,其实什么都被他搂得清清楚楚了。第一次他像被电击了一样,差点没把万大莲从背上撂下来。他绝对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的,他就得手癌死,他敢赌咒发誓。他试着尽量朝远处搂,但把位不准,又差点把万大莲摔下来。最准确的位置,就是万大莲右腿的大腿根部。他尽量朝那儿靠,朝那儿找,可总是没个准头。每每有所偏移,都让他千悔万恨,怕万大莲不高兴。他也想剁了自己的爪子,这只死爪子!烂爪子!臭爪子!流氓爪子!可万大莲从来没有为这事,给过他任何难看脸。有几次演出下来,他想是搂得太紧,手指勒得太深,怕招骂。可当领导慰问气喘吁吁的万大莲时,她还总要说一句:“加贝也很累!”他才稍感安生些。

他老以为,万大莲与他之间,是有一种默契的。可事实却一直在朝相反的方向发展。直到廖俊卿公然酣睡在万氏卧榻上。

演了聊斋系列,万大莲就火得像冲天炮一样,一个劲地朝云端蹿。接着,团里又给她排了《白蛇传》《王宝钏》《游西湖》《女巡按》《玉堂春》《小白菜》《春草闯堂》《会阵招亲》《梁山伯与祝英台》。二十几岁,她就拿过三次国家大奖。这代表、那委员的,头上也摞了好几摞。总之,是要多红火有多红火了。与她一道领衔主演的男主角老是廖俊卿。《白蛇传》廖是许仙;《王宝钏》廖是薛平贵;《游西湖》廖是裴瑞卿;《玉堂春》廖是重恩重义的王景隆;《谢瑶环》廖是豪侠仗义的英雄袁华;《小白菜》他演的杨乃武;《会阵招亲》扮的杨宗保;《梁祝》不用说他是梁山伯。但见上戏,人家全整的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妻。而他呢?在《白蛇传》里扮的“水怪”;在《王宝钏》里扮的“叫花子头”;《女巡按》里演的强抢民女的瞎武洪;《玉堂春》里是“众嫖客甲”;但凡戏里有正经大丑,都是他爹火烧天上。他多数就是上台使个坏,或是干点强奸、偷盗、欺负弱小的勾当。然后就被打得腿断胳膊折,或一命呜呼后,被吩咐“抬下去喂狗”了事。他弟火炬更惨,老是跟在他屁股后边吆五喝六。正经差事捞不上,群丑甲乙丙丁,还老在“丙丁”位置上排着,挨黑打却是第一个上。死,都死得花样百出,极尽荒唐,总是引起掌声雷动,不沾半点同情哀伤。

贺加贝想:自己演些鬼怪、“瞎”,只给人家做了几年“底桩”,闻了氮气,接了溲溺,臭手爪子摸了不该摸的地方,竟从十三四岁,暗恋到年方弱冠。而人家但见排戏演出,就眉来眼去,搂搂抱抱,要死要活,洞房花烛。人家不朝一块儿“合卺”、合瓢、合床,莫非还让“秃驴”“妖僧”“水怪”“卢世宽”“众嫖客甲”去合了不成?

再痛苦,日子还是得朝前过。贺加贝在城墙根的那棵老槐树上,双腿钩着一个枝丫,倒吊了半天,流了很多猫尿,最终还是缓过来了。本来他是割了一截拉大幕的绳子,准备在树杈上把脖项一挂算了。结果倒吊一番,有些清醒,就再没朝“吊死鬼”的方向前行。

现在看来,万跟廖是早好上了。他那晚蹲坑,可能反倒把窗户纸捅破,让人家干脆就汤把面下锅算了。

就在“赛虎犬”守候的那一夜过后三天,万大莲就去找团长要开结婚证。团长也并没吃惊,他正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事呢。他们一完婚,倒不失是一种较好的了结方式。都睡到一块儿了,团上还能有啥高妙的秘方解药?虽然没结婚就明目张胆睡到一起的也大有人在,可万大莲是主演,是团里重点培养对象,还是区上人大代表、市里政协委员、“八大巾帼风采人物”、“十大杰出青年”……反正能给的荣誉都给了,再给,就剩团长这顶不值钱的帽子了。虽然按照团里规定,演员必须晚婚晚育,尤其是主演。可万与廖已生米做成熟饭,团内外议论纷纷,上边领导也在过问细节:到底睡了没?团长咋撒这个谎?不让了结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屁股底下支蜡?团长嘭地就把公章盖了,盖得气鼓气胀、怒火满腔的。介绍信都被公章盖破损了大半圈。

也怪,从此后,万大莲便不火了。就连演聊斋戏,他的“秃驴”“妖僧”底座,也没有过去扎得稳当了。麻黄素他也懒得吃了。他的手,绝对不朝敏感地方抓,宁愿让她掉下来。这不是艺德问题,也不是配合不配合的问题,而是心中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律令:绝对不能再错“把位”了。他也不想再错抓了不该抓的地方,那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处所。一切美好都让廖俊卿破坏殆尽了。他想到自小与廖一块儿上厕所,见到的那根赘肉还是包头,就预料他迟早都得美美挨一刀的,活该!可再活该人家还是“合卺”了……真是越想越觉得撒(头)痛得很!

跌到护城河里的游狗,磨叽了好长时间,到底还是与对岸的那条狗,鼓捣着链接在了一起。“赛虎犬”对那晚万大莲和廖俊卿的“合卺”,侦查结论也是:廖跟公狗一样,把万踅摸到半夜,房里才黑了灯。随后,有东西跌倒在地上,可能是手电筒。是的,那手电筒常年就放在万大莲枕边,装了三节电池,很长,很重。她既用来照明,也是用来防身的。这一晚,看来身是不用再防了……

“好好演丑。丑角的春天,马上就要到来了!”贺加贝耳旁突然回响起他爹的聒噪声。

他爹预判的是三年,结果还没到三年,春天就提前来临了! bG0BLUknEYI+JiXff3wEFfSsL9H+6/wJYTKVr16xI1MXP7y6daUnytJcSVpoRo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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