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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龟山》马上要见观众了。自发生“加贝蹲坑守夜”事件,也有叫“俊卿客宿”事件后,排练场就热闹大了。戏里戏外,怪话连篇。贺加贝知道大多是笑话他的,就有些走神分心。连导演都话里有话地批评他说:“戏不见长进,连几句台词都记不住,干起闲事来,你的劲头倒是大得增了了。”排练场就哄地笑炸锅了。丑角戏需要十分松弛自如的表演感觉,一紧张,就没了半点效果。连跟着他的几个“家郎”和“赛虎犬”,都抱怨说:“加贝,你得是还在坑里蹲着没出来?这是光天化日下的明抢,不是夜半三更的蹲守瞭望。”又是哄的一下炸堂了。

“蹲你妈的头哩蹲!”贺加贝恼羞成怒地把扮演“赛虎犬”的那货,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从此,排练场才安宁些。

最难堪的,是他再也不敢正面看万大莲一眼了。就连戏里调戏万大莲、强人硬下手的表情动作,也都是面红耳赤,四目难对,好像是正人君子与良家民女的虚寒问路。剧情要求他色胆包天,气焰嚣张,他却偏是缠绵悱恻、羞羞惭惭。气得导演又喊叫:“你是湖广总督的公子啊!一个连皇帝老子都不知是何物的一方狂徒、色魔,懂不?看你那唧唧歪歪的样子,以为你是许仙,还准备跟白娘子演《路遇》《游湖》《借伞》《断桥》哩。下去,把戏搞明白了再上来!”

贺加贝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事他爹火烧天也知道了。一下班回去,老贺劈头盖脸就是几耳光:“你还在发晕是不是?演戏不进戏,你能干啥?你想干啥?我早说过,万大莲比你大两岁不说,那根本就不是你的菜。你几斤几两?拿筷子在人家碗里胡戳啥?你才十九哇,给你分这么大个角色容易吗?都是看你老子这张脸,才让你演了卢世宽,也算是反派二号人物了。看你那屌样子,不吃凉粉了早早给人家腾板凳,还有B组C组卢世宽等着哩。”

他妈草环听到火烧天又在撅巴儿子,站在门口说:“声轻些,隔壁邻舍都能听见。”

火烧天一顿咆哮起来:“把人都丢到爪哇国了,还怕人听见?怕人听见就别去丢人败兴!”喊着,火烧天又把圪蹴在门背后的火炬也拾掇了一顿:“你哥脑壳让门夹了,你的也夹了?”

火炬有些反抗:“我咋了?”

火烧天:“你咋了,一个《时迁盗甲》,练了小两年,还是见不了人?你一天在功场耗着干啥?”

火炬说:“你不是说,要演好《时迁盗甲》,得小磨三年嘛。”

火烧天更加来气:“我说的磨,是你说的那个磨?你是磨你妈的×哩磨!”

贺加贝和贺火炬都看他妈的脸。

他妈懒得跟老贺招嘴地转身做饭去了。

火烧天一边用小刷子细细地刷着他那副特殊道具假牙,一边继续说:“唱戏也要看大势,懂不懂?大势看准了,咋唱咋得手,咋演咋红火。知道未来唱戏的大势是啥吗?丑!看懂没?那些港台明星的脸盘盘好是好,已经让人看腻歪了。万大莲、廖俊卿他们美不美?在全国舞台上,也是公认的一对俊美坯子,可你还能美得过电影、电视、录像碟里的那些‘时令菜’?迟早是要看疲软的。就像老吃人参燕窝,突然想吃几个歪瓜裂枣一样,丑星时代很快就要到来了!没看看春节晚会,都是谁吃香?谁丑谁沾光!别惦记着老想演啥子林冲、田玉川、梁山伯、贾宝玉的。你信不,再过三几年,他们想改行演花花公子卢世宽都来不及啦!”

贺加贝从来都不相信他爹所谓“预料大势”的本事。这一辈子就他留的笑话多。说当初他今天给“国军”唱,明天给“共军”唱,打没少挨,钱没多挣,问题都出在对大势的预料上。当然,主要怪他师父。可也有几次,师父是让他预料的。但凡他一预料,洋挫注定挨得更多,暴打也挨得更重。有一次,他和师父的裤子都让“国军”扒了,双双倒吊在城门楼子上,还夸张地给他们裤裆绑了大红苕,粘了包谷须子,说是要让一县的人,都好好看看这两个耍丑的“瞎货”。

今天他又预料大势,谁信?贺加贝鼻子哼哼了一下,但没敢出声。谁不知道剧团就是旦角、生角的天下。要吃饭,一窝旦!还没听说过,要喝酒,一窝丑的。丑角永远都是插科打诨、填空垫碗的料。几百本秦腔大路演出剧目,让丑唱主角的,也就十来出。唯一的好处,就是丑角在后台任何戏箱上都可以乱坐。包括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头帽箱,生、旦、净、丑,唯有丑可以把屁股随便撂上去。那是把丑角当了耍娃娃,没大没小、没高没低的意思,倒不像是要高看一眼。可火烧天这次信心百倍,反复要他们认清大势,并用了两个很时髦的词:抓住机遇、乘势而上!他还对他兄弟俩,做出了演出剧目方向上的适时重大调整。

火烧天郑重其事地说:“‘样板戏’时代结束后,以《逼上梁山》为代表的一批正剧,红火了很久。包括秦腔改编的《于无声处》《枫叶红了的时候》《天云山传奇》等,俱往矣!”老贺在说“俱往矣”时,还用了个领袖横扫一切的手势,“知道不?现在到了一个喜剧时代。人们需要轻松,需要喜兴,需要按摩,需要刺激……懂不懂?因此,火炬的《时迁盗甲》排练,可以暂告一段落。功夫不能丢,但戏得以‘热料’加‘冷彩’、外带一定绝活、能笑破观众肚皮为主。我给你们教几个喜剧段子:一个是《教学》,一个是《拾黄金》,一个是《杨三小》,还有一个《顶油灯》。《教学》《拾黄金》都是阎老先生的好戏。阎老先生是省上大剧团的名丑,门楼子高,但他跟我师父是同辈,路数不同而已。我师父是‘热料’足,阎先生是‘冷彩’多。一个嘻嘻哈哈,一个不苟言笑,可都能把观众整得前仰后翻、喊娘叫爹。他们都不在人世了!我师父在时,我还不敢拜阎先生,他们有门户之见。可我一直在偷偷学着阎先生的‘冷彩’,大学老师把这叫‘冷幽默’。阎先生去世时,突然拉着我的手说:‘你对外可以称是我的弟子了!’说这话时,他身边围了一堆唱丑的。他们都想拜阎先生为师,可先生偏偏就只对我吐了口,还引来一地的嫉恨。秦腔地面上,唯有我火烧天是得到过两位丑角大师真传的。老子这一辈子也不准备收任何徒弟,就你俩宝货了!并且就这四五折戏,你们只要能学个七八成,哪怕五六成,大西北的舞台上,就有咱父子仨唱不完的戏,比他谁都红火,不信你们走着瞧!”

火烧天给墙上画了一个很大的饼,无论是贺加贝,还是贺火炬,都有些不大相信。要命的是,万大莲跟廖俊卿把《游龟山》演了一段时间后,还真睡到一块儿去了。这次不是贺加贝蹲的坑,而是扮“赛虎犬”那位老兄守的夜。保媒拉纤的,还正是老“摇旦”王妈。当消息广泛散布开来时,一院子男人,突然觉得像是活得没了半点滋味似的萎蔫下来。有些喝酒发疯的,竟然把排练场的窗玻璃都砸得一块不剩了。气得团长早上集合,嘴脸乌青的,把手在桌上都拍烂了,直追问是谁破坏了公共财产。有那瞎说:“其实团座的气也正没哪儿撒呢。”这话谁听着,都觉得味味道道的话里有话。

贺加贝痛苦地跑到城墙根,把自己倒吊在树上,任眼泪哗哗地朝草坪上流淌。那眼泪,竟然把土里的蚯蚓都勾引出来,以为是行风作暴了。

“廖俊卿,我×你大爷!你那玩意儿再不烂成一包蛆,我都不姓贺——!”

一条游狗,正在护城河北边向南岸的狗联络感情,突然被贺加贝歇斯底里的喊声,吓得一个趔趄,跌进了稀泥逛荡的护城河里。 cRz1BoWGN3dRSkjASXT2vaE4OXbzHWAmGKvaYsJ/YpUqYgtFajOuchFZB0AwoX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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