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路上,我向周波询问了一下被打交警的情况。周波告诉我,这个交警叫李炎平,事情的经过也很简单:“二皮脸”和大平各开了一辆车,在大街上走了个对头停下来,打开车门探出头就唠上了。可两辆车这么并排一停,就把道堵上了,影响了交通,可是,他们根本不顾过往车辆的喇叭,只顾唠自己的。这时,李炎平走过来,请他们赶快离开,他们觉得伤了面子,就对李炎平骂了起来,光骂还觉得不够劲儿,当李炎平斥责他们时,他们居然下了车大打出手。坐在大平车里的“三榔头”见状也下了车,冲了上来帮忙,要不是我及时上前,不知会打到什么时候呢!
我听着这话,眼前又浮现出目睹的一幕。问:“当时,有那么多人围观,怎么会找不到一个证人呢?”
周波说:“不是找不到证人,是他们不作这个证。问谁,谁都说没看到,没看清,有什么办法?”
我的耳边又响起李炎平挨打时,围观者中的叫好声:“打得好,打死这些臭警察……”
我的肚子鼓鼓的:“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
燕子在旁边冒出一句:“也不能全怪他们!”
周波:“严局,现在找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太难了。也许我偏激,依我看,现在,很多人都是流氓,可以说,好多群众都流氓化了,你看,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人围观流氓打警察,没一个出来作证的不说,叫好的人倒不少!”
我没有出声,不过,周波的话却让我感觉他有点思想。想了想,就问他:“那你说,人为什么会这样?”
周波说:“你是说,人民群众为什么会流氓化?人是社会的产物,他们是被社会逼迫的,是社会现实教育了他们,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下去,才能活得好一点儿。或者说,他们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发泄心中积蓄的不满和愤怒。当然了,他们对我们警察这种态度,也有我们自身队伍不纯、人员良莠不齐、形象不佳的原因……对,这些,还不是根本的,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这小子,真的挺有思想!
我问:“什么深层原因?”
他却不说了,只是叹口气说:“严局,你要是能在华安待上几年,就什么都明白了!”
嗯?待上几年?难道,他知道我要当华安公安局长?
不是。周波马上又说:“可惜你已经退二线了,不可能了,如今,像你这样的领导干部越来越少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了。”
他不往下说了,我也没往下问,我怕不小心说出自己的事,就把话题扯回来,让周波分析李炎平为什么改变了态度。周波说他说不清楚,燕子在旁笑了一声说:“严局,别装糊涂了,你干了一辈子刑侦,这事还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这种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我要看不清楚,别说不配当刑侦副局长,不配当刑警,连中国人都不配当了。不用说,肯定是有人背后做了他的工作,而且给了赔偿,而且赔偿的钱数还不少,把他的嘴封上了。
对,一定是这样。可是,你怎么能让他头不晕,嘴不歪,说出实话呢?
我心里没底。
为了看出真相,到医院后,我和周波、燕子悄悄来到李炎平的病房门口,先从门上的窗子向里边看了看。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交警李炎平穿着病服,脸上有伤,眼睛青肿着,头上包扎着绷带。可是,他坐在床上,正逗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玩耍,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人,一边看着李炎平和小孩儿,一边削着苹果皮。
周波悄声对我说:“那女的是李炎平媳妇,那孩子是他儿子。”
我小声说:“你看他像头晕、什么也记不住的样子吗?”
周波:“这小子,肯定是装的,故意的!”
我不再问什么,抬手就要开门,可这时室内传出手机的铃声,我就没动,继续向内看去,只见李炎平接起手机,放到耳边,惊慌的声音传出来。
“什么……这……好,我知道了……”
李炎平说完,慌忙放下手机,把孩子交给妻子,躺到床上,盖上被子。不用说,眼睛一定闭上了。
这个电话有问题。
我们三人闯进病房,李炎平的媳妇一愣,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欲阻止我靠近李炎平。可是,我的行动很快,两步迈到李炎平病床前,果然,他双目紧闭,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这时,周波把我介绍给李炎平媳妇。没等我发问,她就不打自招地说:“这……局长,炎平头晕得厉害,说不了话。”
这种时候,没必要绕弯子。我当即指出,我们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看到了李炎平刚才的样子。李炎平媳妇很是尴尬,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我也不听她解释,转向李炎平大声说起来。
我说:“李炎平,我是严忠信,就是你挨打时帮你的那个人,还记得吧?你不够意思啊,我这么大岁数,豁出挨打去帮你,你连句感谢话都不说,就这么一头往床上一扎,装了?哎,你听着没有?李炎平,你别装了,行吗?”
周波也帮了腔:“李炎平,严局可是你的恩人哪,要不是严局帮你,你不知让他们打成啥样儿呢,现在严局跟你说话,你咋能这样子呢?”
燕子在旁边溜缝:“李炎平,我看你连我们女人都不如!”
我看到,闭着眼睛的李炎平脸上出现了红晕,干脆就直接捅破了:“炎平,你就别装了,你没觉出来吗?你的脸都红了,快点儿,把眼睛睁开吧!”
李炎平装不下去了,眼皮抬了抬,终于睁开了。但是,却不敢看我,只是做出一副费劲儿的样子坐起来,低声说着:“严局长,谢谢您,可是,我的事您别管了!”
我说:“让我不管可以,但是,必须给我个理由,你堂堂一个警察,当着那么多人,让人打成那个样子,为什么就拉倒了?对,你给我个理由,我就不管了。”
李炎平抬起眼睛看看媳妇,两人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说不出口。
看来,他们有难言之隐。
可是,我当然不会轻松放过他:“李炎平,说呀,给我个理由,如果理由充分,我就不问了!”
李炎平又和媳妇对视一眼,没有回答。
我说:“怎么,不好张口?那我替你说?他们是不是托人找你了?”
李炎平又看看媳妇,低头不语。
我又说:“看来,你是默认了。我想,他们一定托了得力的人,才让你闭上嘴的。不过,光托人不行,一定赔偿了吧?钱肯定给得不少吧?!”
李炎平两口子都低下头,不语。我说中了。
我继续说:“可你想过没有?你收了钱,却把脸丢了,把你做人、做警察的尊严丢了,丢到大街上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今后你还怎么当交警啊?还怎么上街去执勤哪,啊?”
李炎平的脸成了红布。这时,周波又不失时机地开了口。
“炎平,严局说得对呀,你一定好好想想。你也是警察,应该明白,他们打了你,就是法律判决,也会给予一定赔偿的。可能没有他们现在给的多,可是,难道你就因为几个小钱儿,把做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李炎平再也忍不住,猛然抬起头,看着我和周波大声说起来。
“你们知道啥呀?不是我要这么干,你们不知道他们托的谁,局里局外有多少人找我,我能扛得住吗?”
李炎平媳妇也说:“是啊,我们要不答应,恐怕在华安都没法待了。”
看来,事情比我估计得要严重。
我说:“那好,你说,都谁找过你?我是豁出来了,你对付不了他们,我替你对付,你说,都谁找过你们?”
李炎平把脸扭向一边:“严局,你别忽悠我了,你已经退下去了,又不在华安,能帮我啥呀?”
我说:“看来,你信不着我?没准儿,我真能帮你呢。对,就算我不能帮你,你把谁找过你跟我说说,也没啥吧。对,我给你保密,行吧?!”
李炎平转过脸,看看我的眼睛,叹息一声说:“好吧,别人找我,我都不怕,可是,他们找我,我不能不怕呀……”
就像演戏一样,正演到节骨眼儿上出岔了,李炎平正要说出找过他的人,病房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大步闯进来,把李炎平的话一下堵了回去。
四十岁左右年纪,穿着便衣,看上去好像是名牌。身坯粗壮,板寸,黑褐色脸膛,脸上的汗毛孔一个个像用锥子扎出来般清晰,嘴角向下斜撇着,把脸上的肌肉也连带着扭歪,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只是眼白显得发红,浑身和脸上都带着一股煞气和酒气,让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而且很容易联想起一个名词:“土匪”。
对,正是“土匪”——华安县公安局分管刑侦和治安的副局长屠龙飞。
屠龙飞走进来,眼睛根本就没瞅我,冲着周波就骂起来。
“周波,你他妈想干啥,啊?不是让你放人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扣着?咋的,我说话不好使啊?”
周波:“不不,屠局,不是我,是……”
周波把眼睛看向我,显然是让我替他招架。
可是,屠龙飞仍然不看我,而是继续对周波骂着:“你不用找挡箭牌,你他妈的归谁管不知道吗?想小二管大王怎么着?我看你该上眼科看看眼睛去了……”
什么东西!
我扭头看了一眼燕子,她也是一副愤怒的目光在看我。我不能再忍耐了,咳嗽一声开了口。
我说:“屠局长,你这是干什么呀?这里是医院,让别人听见成什么了?这事你别怪周波,有话跟我说!”
屠龙飞这才不得不把眼睛转向我,毕竟,我当过市局刑侦副局长,从关系上说,是他的上级,所以,他口气缓和了一些说:“严局,不是这么回事,你也当过领导,你说句话,下边不当个屁,你心里啥滋味?”
我说:“我不是说了吗?不关周波的事,是我的主意。”
屠龙飞好像不想再给我面子,把眼睛抹搭下来:“严局,你这话啥意思啊?就算你还在台上,可县官不如现管,他也应该知道听谁的吧?!”
别说,他的话还在理,可是,我也不会让步。我说:“屠局,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总有一半责任在我身上吧。你要收拾,就收拾我,要我检讨也行,可是,这件事不能这么处理。咱们警察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打成这样,就拉倒了吗?对,如果你坚持这样,我要以个人名义向市局和省厅反映!”
屠龙飞:“这……你……可是,证据呢?我不是不想处理他们,可是,李炎平当时被打晕了,什么也记不清了,又找不到证人,拿啥处理人家?”
我说:“我不是证人吗?”
屠龙飞:“严局,你应该比我明白,要定谁的罪,得形成证据链,光你一个人的话好使吗?”
我说:“当然不好使?可证据不会自己跑到咱们手里来,得靠我们去搜集!”
屠龙飞:“严局,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搜集?我们找了很多人,谁也不作证,我们怎么办?”
我说:“那是你们工作不到家,对这种殴打警察的案子,你们连十二小时都不到,就把人放了,像话吗?该做的工作多了,你们都做了吗?”
听了我这话,屠龙飞的耐心终于到头了,他盯着我,改成了一种讽刺的口吻:“严局,我记得,你去年就退下去了,已经不是市局领导了,对吧?!”
我大声说:“对,可我并没有退休,我还是警察,即使退休了,我也是退休警察,碰到这种事也要管!”
屠龙飞冷笑着:“是吗?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华安公安局当家的是我,不是你。”
什么话?华安公安局现在是没有局长,可还有政委吧?一个副局长,居然敢说出这种话,太狂妄了……咦?莫非市委常委会结束了,定了他当局长……
我的心忽悠了一下,可是,嘴上依然强硬:“不管谁当家,也得依法办事,咱们的弟兄被打了,你怎么能这种态度呢?”
屠龙飞:“我就这种态度,怎么了?有本事把我拿下去吧!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听听吧,这是个公安局副局长的话吗?这副德性,哪儿有半点儿警察的样子,纯粹是土匪。
对,他就是土匪,“土匪”就是他屠龙飞的绰号。当然,没人敢当面叫他,要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能当场拿出枪来毙了你。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他就是这种脾气。
当然,说脾气并不准确,这绝不只是脾气性格问题。可是,每次他惹出什么事来,人们总会这么说:“他这人,就是这脾气。”一句话,无论他惹出多大事,就轻轻放过去了,所以时间长了,就成了他的特权了。谁也不知道,他当警察以来,打过多少人,这里边有歹徒恶棍,也有无辜群众,还有他身边的弟兄——公安民警们,可是,从来没出过事。而且,还平步青云,一路升官,居然当上了副局长,还同时管着刑侦治安两大战线,可以说,他在华安公安局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社会上,也绝对是打个喷嚏全县都感冒的人物。
我跟他有交往还是他当上华安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之后的事,我分管全市刑侦工作,自然在业务上和他有来往。说真的,从认识他那天起,就从来没对他产生过好感,他的粗俗无知,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蛮横霸道在全市刑侦口是有名儿的。据说,原华安县公安局长因为某件事办得不合他的意,他闯进局长室就破口大骂,还拔出手枪威胁,局长把这事反映给上级,也没能把他怎么样,最后,局长实在拿他没办法,就主动辞职了,这才倒出了空位,使我有了机会……不不,使这个“土匪”也有了机会,他同样在惦着这个岗位,我们俩目前正在竞争,最后谁能胜出,今天夜里就见分晓。
这样一个人,让周波去顶他,确实不现实。
可是,现在我就要顶顶他,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可是没等我开口,屠龙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的脸色也变得格外激动,什么也不顾地接起,放到耳边:“二哥,怎么样……”一边说一边走出门去。
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周波、燕子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俩都闪着狐疑不安的眼神。
我本能地意识到,这个电话和市委常委会有关……
又一个人的手机也响起来,是我的。我急忙拿出来看了一眼,正是汉英的。我也想走出去接,可是,想到屠龙飞就在外边,只好当着周波、燕子和李炎平夫妇的面,把手机放在耳边,汉英的声音立刻传来:“师傅!”
我说:“我听着呢,说,怎么个情况?”
汉英:“师傅,你别太往心里去……”
什么……
我不可能不往心里去,听到汉英的话,我的心立刻向下沉去,我忽然感觉到,我此时是多么想当这个公安局长,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可是”……
可是,汉英的话马上又把我往下沉的心提上来。
汉英:“进常委的事暂时不行了,政法委书记也没让你兼……”
什么意思?
汉英:“总之吧,市委领导意见不大一致,所以最后决定,只让你担任公安局长职务,别的暂时就不行了。当然,先任公安局党委书记,主持工作,局长的任命待人大通过后才能下令!”
原来如此,我松了口气,心跳也完全恢复了正常。而且,非但没有一点失望和受到打击的感觉,身心反而充满了力量。于是,我接着汉英的话说:“我现在就想履行职责,可以吗?”
汉英说:“可以呀,从市委常委会决议形成那一刻起,你就是华安县公安局党委书记了,实际上也就是公安局长了……对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说:“过后再告诉你吧!”
我放下了电话,看看周波和燕子,又看看李炎平。
他们也在看着我,他们一定听出了什么。瞧,周波和燕子的脸色都变红了,呼吸也粗了,还好像挺紧张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他们说:“我必须告诉你们,现在,我已经是华安县公安局党委书记主持华安县公安局工作。周波,你立刻为‘二皮脸’办理刑拘手续,同时,组织力量,尽快将他的两个同伙抓获归案。”
我看到,周波的脸更红了,不知是兴奋还是什么,他嘴动了好几下,才说出声来:“这……严局,是真的?不是说,屠局他……”
燕子也急促地说:“严队,我说你来华安有事嘛,太好了,不过是真的吗……”
我说:“看来,我还得再重复一遍。刚才是县委夏书记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市委常委会刚刚结束,决定由我任华安公安局党委书记,主持工作,局长一职待人大召开会议后任命。至于别人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听明白了吧?!”
周波:“这……明白了。严局,那,我去了!”
“去吧,一定要完成任务。”
“我一定全力以赴!”
周波转身走出门去,我又转向李炎平,严肃地对他说:“李炎平,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吧?现在,我也不跟你谈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说完,我就离开了病房。这时,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我以为还是汉英,可听到的却是魏兰的声音,她说:“你死哪儿去了,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天哪,我光顾忙了,她还在天上人间呢!
我把事情跟燕子说了,燕子兴奋地说:“走,我跟你一起去见她!”
我和燕子向病房外走去,走到门口,我又回过头:“李炎平,刚才,你接到的电话是谁打来的,说的什么?”
李炎平一愣:“这……我……一个朋友打的,没说什么……”
我没有再问,他的口气已经说明一切,他接的那个电话一定是有人告诉他,我来找他做工作了,所以他才装出头晕的样子。那么,这个电话会是谁打的呢?我来医院找他,没谁知道啊?
我想起那个瘦瘦的警察,对,他叫季仁永,今后,对这个人得注意点儿。
我和燕子一走进天上人间门厅,就看到服务台的接待员现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就热情地向我问好,又拿起话筒拨号,我意识到这个电话跟我有关。果然,还没走到我房间门口,一个女人就从房间内迎出来,却不是魏兰,而是一个精明强干有几分气质的中年女人,她满面笑容地迎接着我:“严局长,您回来了。瞧您忙的,把嫂夫人都扔下不管了,嫂夫人可生气了……”
燕子给我做了介绍:“严局,这是樊总经理!”
女人:“樊冰,樊冰,今后,还得严局长多多关照啊,快进屋,严局长刚来华安,就住到我们这儿,真让我们脸上有光啊,快请进!”
可以听出,她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是过去的身份,而是现在的身份。
看来,这个女人也很不一般!
我走进房间,魏兰正用阴沉的脸色迎接我。我歉意地说:“魏兰,刚才实在是太忙了,现在没事了,咱们走吧!”
樊冰着急起来:“严局,走什么呀?都这么晚了,再说,我们这儿是全县最高档的旅馆了,还去哪儿啊?”
我抹搭着眼皮说:“啊,县委给我在招待所安排房间了,我去那边……对,我们住了这么长时间,该交多少钱?”
“严局长,您这不是骂我们吗?哪能收你的钱呢?严局,您是不是对我们有想法啊……对,那几个人在我们这儿吸毒的事,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不信你可以调查,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这种事!”
我说:“好好,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得走了!”
樊冰:“这……你看,传出去多不好啊,就好像我们天上人间怎么地了似的……”
我敷衍着这位女总经理,拉着魏兰向外走去。到了服务台,我要交钱,樊冰坚决不收,我也就罢了,向她们表示感谢后就走了出去。樊冰要用车送我们,也被我谢绝。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驶去。路上,燕子和老伴搭讪着,老伴却爱答不理的,燕子也不在乎。当她把我们送到招待所,开好房间告辞的时候,老伴忽然冒出一句:“邢燕,这回你高兴了吧?!”燕子一愣,她当然听明白了魏兰的意思,可是却故意说:“是啊,我当然高兴了,有严局当局长,今后华安公安局有希望了!”燕子说完又笑了笑,跟我们道别后走了出去。老伴冲着她离去的门哼声鼻子对我说:“我现在算明白了,你为啥非要来华安不可!”把我说得哭笑不得。她就这样,醋劲儿特别大,虽然表现过分了点儿,可是因为我违背她的意志当了公安局长,亏欠了她,所以就没跟她计较。可是,当我说天不早了,张罗着睡觉时,她却突然哭泣起来,哭得十分悲伤,这让我很是慌乱,急忙问她是怎么了。她抽泣着说,虽然她来华安不到一天,但是,从她看到碰到的这些事,就感到华安的情况很复杂,如果我真的在这儿干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最后是什么结果。她哀求我说:“严忠信,你就听我一回吧,咱们别趟华安这混水了,啊……”我跟她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市委已经开完会,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不能改变了。她听了以后,哭了两声就不哭了,而且再也不说话,愣愣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弄得我挺害怕的。我就好言劝她,说我年纪并不算大,才五十五,而且还没过生日,其实也就五十四岁,如今的人要比二十年前的人年轻十几岁,其实我现在也就等于四十出头的年纪,也没啥大病,身体完全能顶住。再说了,我也不会干长,过两三年肯定退下去,那时,就成天守在她身旁,啥都听她的。可是,无论我怎么说,她也不说话。后来是跟我躺在床上了,但是不许我碰她,侧过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把我的心搞得很乱,歉疚感更强了。在过去一些年里,我为了案子长年东跑西颠,很少像平常夫妻那样跟她厮守在一起,因此她特别渴望有一天我能够安定下来,过一过平常夫妻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我退了二线,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没想到我又重新出山,不用说,她的好日子又结束了。她是个平凡的女人,就这么点愿望,而且这愿望十分合理,却又让我给打碎了。这么一想,我就觉得特别对不起她。我小声对着她耳朵说,当局长跟当刑侦副局长不一样,刑侦副局长直接负责侦查破案,所以总往外跑,而局长是在家坐镇的,所以并不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过几天,我们找个房子,再置办点儿简单的家具,就可以过日子了,顶多坚持三年……
可是,无论我怎么说,她依然不言不语。后来,我有点儿腻了,累了,就不再说话,而是想起这一天遇到的事情,觉得她说得确实对,这华安的形势确实很复杂,将来,我是省心不了的。我又想到屠龙飞,他那种性子,局长没当上,能跟我好得了吗?一旦跟他闹起矛盾,肯定很棘手,还有我心里的使命,我要达到的目标,都不是好实现的……想着想着,疲劳和瞌睡把我征服了,我睡着了。等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我坐起来后,发现魏兰已经不在床上,卫生间里也没有她的影子,我以为她出去散步了,可我洗漱完也没见她回来,我这才发现,她平时从不离身的挎包不在房间里,换洗的衣服也不见了。我一下慌乱起来,急忙打她的手机,还好,手机响了几声后,她接了。我问她去了哪儿。她让我自己听。我在手机里听到了一种有节奏的声响,接着听到一声汽笛长鸣,天哪,她在火车上。她告诉我说,她已经走了,离开了华安。我问她去哪儿。她说不用我操心。我再打过去,她已经关机了。我正在着急,手机又响起来,是儿子的号码,他在电话中说,他妈给他打电话了,她要去他那儿,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把大致情况说了说。儿子也不赞成我当这个公安局长,但是知道阻挡不住我,叹息两声也就算了,然后就劝我放心,他准备让母亲住到他的公寓里,他会劝她的。听了儿子的话,我稍稍放了点儿心,接着又想,我刚刚上任,工作上肯定千头万绪,有她在身边管着,也确实碍事,走就走吧,等忙过一阵子,她的心气儿也顺过来了,我再接她回来。这样一来,我的心情也就平静下来,心思也就都转到眼前的事情上来,顿时感到肩上沉重起来,我对自己说:严忠信,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今后无论受多大的罪,你都怪不着别人,从现在起,你就是华安县公安局长了,你已经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