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虚传。我走进天上人间,立刻感觉到这个场所确非寻常。迎接我的首先是一个宽敞的门厅,所有装饰都是金色的,完全可以用“金碧辉煌”四个字来形容。可惜,我没时间观赏,因为三个小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我正要向楼上走去,服务台的小姐已经向我打起招呼,问我是住宿、吃饭,还是娱乐,有多少人。我稍一犹豫,就说要个房间住宿,因为魏兰已经走到我身旁。她也没有多想,收了押金登了记就让我们上楼。我拉着魏兰很快来到三层,又有服务员迎接。趁着她帮忙找房间的时候,我随意地问,刚才有三个年轻朋友告诉我,在这里有很多娱乐项目,他们三个先上来了,去了哪个房间。也巧,服务员告诉我,我们的房间都在三楼,而且是相邻的房间。真是太巧了。
我拉着魏兰来到自己房间门口,先听了听相邻房间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我只好疑惑地和魏兰先进自己的房间。就在我打开门锁把门推开的瞬间,两张小卡片从门缝中落下来。我不知是什么,随手捡起来走进室内,关上门打开灯才看清,两张卡片都名片般大小,上边各印着一个穿着很裸露的年轻女人像,分别标出黑妹、白姐字样,还注明随时提供各种服务等,并附有电话号码。这种事对我在外出办案住宿时没少碰到过,可那多是大城市,想不到,华安这么一个普通的县城居然也不落后。我笑了笑,把卡片递给魏兰,魏兰看了一眼,就扯碎了,然后说:“你是想干啥呀?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就行了,搞什么跟踪啊?我看出来了,这华安的公安局长,你是非当不可了。”我急忙向她解释,这三个小子是华安人,来这里不可能是住宿,我怀疑他们要搞什么不法的勾当。话没说完,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传出的是嗲声嗲气的女声:“先生,请问您需要特殊服务吗?”我先是客气地说不需要,她还不相信,继续向我推销,说服务水平很高、价格不贵等,魏兰在旁边听出问题,接过去没好气地说了句:“需要,你来吧!”对方这才把电话撂了。
我让魏兰在房间里等待,自己走到门口,小心地把门推开一道缝,想观察一下相邻房间的动静。恰在这时,几个男女的嬉笑声传过来,我立刻听出有刚才的三个小子。我的眼睛在门缝等待着,很快发现了他们,此时,他们身边多了三个女人,每人挽着一个,一边走一边说着:“今天,咱们一定要仙个够……”
对一个老刑警来说,有这句话就足以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何况,他们手上还拿着个塑料袋,根据形状,我一下就猜到那是什么。
他们要“溜冰”。
这是他们这行的术语,简单说,这三对男女要在我相邻的房间里,先吸毒,后淫乱。这就是当今在一些地方很流行的社会丑恶现象。我不了解南方的情况,但是,这种情况在北方,尤其在我们江新的各市县的一些娱乐场所,确实不稀罕。
瞧着没有?他们打了警察,被抓进去,没受处罚,这么快就放出来享乐了,太不像话了!
我退回房间,隔着墙听了听,先是听到男女的调笑声,过了一小会儿,声音消失了。肯定是开始“溜冰”了,我立刻打开手机,给110打了报警电话。放下手机后,我又贴到墙上倾听,还是没有动静,他们一定在欲死欲仙。我又把门推开了一道缝,以便随时掌握他们的动静,然后,就开始焦急地等待。可是,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魏兰憋不住又开始指责我多事,又说:“完了,完了,你已经当上华安的公安局长了!”我哀求她小点儿声,别惊动隔壁的他们,然后再次给110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值班员说她们已经报告了领导,按理出警的应该到了。可是,放下电话过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情急之间,我在手机上找到周波打过来的电话号码拨了回去,周波的反应倒挺快,马上接了电话,还随口叫出“严局”两个字(显然,我的手机号已经被他存了起来),我三两句话说明了情况,要他马上带人来天上人间。可是,周波却说要向领导汇报。我真生气了,说:“你是刑警大队长,涉毒案子你不马上行动,还汇报什么?贻误了战机你负得起责任吗?”周波这才说马上赶到。
放下电话,我略略松了口气,又开始倾听隔壁的动静。片刻后,我听到隔壁房间隐隐响起手机铃声,接着是一个男子接电话的声音,他说了两句什么后,立刻撂了电话,进而,房间里响起骚动声。我意识到不妙,急忙走到门口从门缝向外看着,很快,旁边的门开了,几个男女气急败坏地闯出来……
他们一定得到了消息,要逃跑。
这种时候,我也顾不上想别的,让魏兰待在房间里别动,一推门就冲了出去,堵住他们的去路。
“都站住,谁也别想走!”
几人吓了一跳,一下子都愣住了,可是,马上又现出愤恨和顾忌的表情,互相示意了一下,也不说话,就要硬从我身边通过。我又急又气,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最有威慑力的看家老本儿——我的名号搬了出来。
“都站住,我是公安局长严忠信!”
可是,这回不管用了,大平笑嘻嘻地说:“老哥,您可别吓唬我们兄弟了,您老已经退下去,就别管我们的闲事了,啊,快闪开,闪开!”
大平说着,就和两个同伙动手,他们把我的胳膊架起,往旁边一推就往外闯。我当然不让,可是,双拳不抵四掌,何况,他们三个年轻力壮,那个叫三榔头的力气又特别大,我根本无法跟他们抗衡。撕扯间,三个女人一个跟着一个要溜掉,我急了,伸手一捋,将一个女人的挎包拽下来,里边装的东西也掉到地上,正是那些瓶子罐子之类的吸毒用具。三个小子一看,手上加了劲儿,一边扯开我,一边让女人把东西收拾起来快走,随后,三个小子也脱身向外逃去。我一边跟在他们身后追赶一边用手机按了重拨号,那边的周波一接通,我就忍不住骂起来:“周波,你他妈的怎么回事,现在还不到?”周波说:“到了,就到了,马上就到了!”我说:“他们已经跑了,就要出旅馆了,你快拦住他们!”还算好,我撂下手机,追出旅馆的时候,周波的警车恰好驶来,他和两个弟兄跳下车,拦住了三个小子和三个女人,可他们人少,感觉上也不那么卖力气,所以只抓住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大平逃跑时,一个瘦瘦的刑警想抓他,居然被他踹了一脚:“滚他妈一边去!”这个刑警装模作样地追了几步也没追上。而那个五大三粗的三榔头更是轻易地甩开抓他的刑警,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影子,只有周波按住了二皮脸,还是在我的帮助下,才给他扣上手铐。二皮脸气得一边跺脚一边冲我发泄着:“真他妈的倒霉,一天两次落到你手里!”
直到这时,才有一阵警笛声传来,两辆警车驶到,几个警察从警车中走出来,他们是接到指挥室报告后出警的警察。可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二皮脸”看到来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看到救星一般呼叫起来:“尉哥,尉大队,我什么也没干,快让他们放了我!”
“二皮脸”叫的尉哥是个四十五六岁的男子,穿着便衣,一张瘦瘦的长脸,光秃秃的额头,一双抹搭着的大眼皮。他先冲“二皮脸”骂了句:“你他妈的把嘴闭上!”然后抹搭着眼睛走向周波,一副老大不乐意的表情:“周大队,你们也来了?怎么回事?谁报的案?”
听口气,很不高兴,怎么,我报案还有毛病了?没等周波开口,我就自报家门:“我报的案,有什么不对吗?”
尉军抹搭着的眼睛略略抬起,转向我:“你……你是……”
周波走上来:“尉大队,不认识吗?严局,市局严局长!”
尉军:“这……啊,严局是您哪,我说谁能报这案子呢!”
说话间,一股酒气传过来,我心中的怒气被它勾起。多年来,我一直在刑侦口工作,刑侦战线以外的民警对我并不是很熟悉,但是,这位尉大队还是应该认识我的,因为,他是我调市局之前进入华安县公安局的,还在刑警大队也就是我手底下干过俩月,尽管我调走后没再联系过,可我在市局召开的一些电视会议上也露过脸儿,他不可能认不出我。可他的口气中明显露出不恭敬,话里话外还透露出一种别的意思。就忍不住问:“怎么,要是别人报案,你们还得追究责任是不是?尉大队,我报警这么长时间,你们怎么才来?”
尉军:“这……您得问指挥室了,我们又不是诸葛亮,他们不通知我们,我们怎么知道这儿有事啊!”
他在撒谎,指挥室说,早就报告了。
可是我没时间跟他争这个,而是说:“那就别在这儿扯皮了,尉大队,周大队,抓紧进去吧,抓紧固定证据!”
可是,尉军和周波却都没有动,而是互相看向对方,尉军说:“周大队,你是先来的,就接过去吧!”
周波说:“尉大队,那怎么能行?你们是接110的电话来的,是正式出警,理应由你们承办。再说了,黄赌毒这类案子也归你们管哪。”
尉军说:“你这意思,案子就是我们治安大队的了?”
我着急起来:“这种时候,分什么你的我的呀,都是警察,赶紧,一起进去!”
在我的催促下,尉军和周波带人跟我进了天上人间,来到三楼,没等走到三个小子待过的房间门口,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房间的门开着,两个女服务员正从里边走出来欲锁门,我喊着“等一等”,带头冲进房间,里边早已整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找不出刚才有人待过的痕迹。
尉军像猎狗似的嗅着鼻子:“也没什么呀……给我搜!”
尉军和周波的手下都动起来,可是我明白,什么也搜不出来,物证他们已经拿走了,至于尉军吸鼻子也太假了点儿,现在的毒品又不像旧社会抽大烟,有明显的味道,你就是再嗅又能嗅出什么来?
我怀疑的目光看向周波。我记得清清楚楚,在给他打过电话不久,就听到隔壁的手机响了,三个小子显然接到了什么信息,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说法。
周波看出我在想什么,开口了。
“严局,我接到你的电话就来了,没跟任何人联系过。”
我哼声鼻子,又看向尉军,尉军说:“严局,我也是接到电话就来了。”
“可是,我给指挥中心打电话已经好长时间了。”
尉大队:“那你得去问他们了,反正,我是接到通知就来了。”
我无法再问下去了。
尉军开始向我发问:“严局,你看这……”
我说:“很明显,他们事前知道警察要来,毁灭了证据,对,你是治安大队长,平时,对这里的情况掌握不掌握?”
尉军说:“掌握不掌握?反正,以前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听口气,对我的问话不满,对我管这事也不太满意。
我说:“赶快通知技术大队,想法提取微量证据。”
尉军和周波都用不以为然的眼光看了看我,我迎着他们的目光。他们没办法,互相看了看,还是周波拿出手机,给技术大队打了电话,那边也是一种懒懒的、不太情愿的口气。我知道,他们来现场也是白费,别说他们技术力量不一定能达到这个水平,即使达到了,恐怕也没什么指望。
最后,我只能灰溜溜地跟着尉军和周波走出旅馆,走到车跟前时,我才忽然想起问周波,二皮脸他们三个打了交警,怎么这么快就放了出来?周波就跟我说,一是没有证据,二是受害的交警态度变了,所以他们只能放人。我说,那么多人围观怎么会没有证据?周波说:“看热闹的是不少,可没有一个站出来作证的。”我问:“那个交警被打成那样,本身不就是证据吗?”周波说:“是啊,开始,他说他们打了他,可是,等住进医院后就改口了,说头晕,记不清谁打他了,还说这事就算了,自己认了,不追究了,我们有啥办法?”尉军在旁边帮了一句:“就是嘛,人家自己都撤了,咱们公安局还没事找事干啥?”
这……
我没再出声。作为老公安,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顿觉一股怒气在肚子里乱窜没处发泄,可又没有办法。我只能说:“那好,我来证明!”同时心里却在想着,如果我当上局长,这事要不查个底儿掉,我就不姓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