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江三人也在接受审查,他们咬定说,他们跟大平三个是朋友,听说他们回来了,还以为没事了呢,就应邀跟他们在一起喝酒。这显然是一派胡言,可一时拿他们也没办法。天亮后,周波走进我的办公室告诉我,宏达集团保卫处的处长黄鸿飞来了,质问我们为什么把他们的人抓来了。我要周波明确告诉他,蔡江他们涉嫌包庇在逃犯罪嫌疑人。黄鸿飞听了就走了。可是,刚到上班时间,周波又给我打来电话,口气挺紧张的:“严局,贾老大要来找你了。”
正主儿来了。对此,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说:“让他来吧。”
片刻后,我走到窗前,看到一辆威风凛凛的“悍马”驶到公安局大楼外,一个男子在两个身材魁梧的男青年陪同下从车里走出来,向着我走来。尽管距离较远,但我还是一下辨出他,贾老大,我的二号目标。
来了,我终于请出了他们,能把他们请出来也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不然,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处理三个小混混,他们面儿都不露,也太没有成就感了。
我离开窗子,回到座位上等着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心情很是异样,是渴望,还是激动,是不安,还是仇恨……大概都有。转眼间已经十八年了,自我离开华安后,就再没跟他们直接打过交道,但是,我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们,我的心一直在想着他们。但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当年,这个人已经是宏达集团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是具有相当社会影响的人物,身上的黑色印迹早洗得差不多了,我必须客气地对待他……
脚步声,敲门声,门开了,他和周波出现在门口,我们的目光撞到一起,那是一双疑虑、冥顽、戒备的三角眼,是一种不服气的目光。接着,我看到一条歪着的脖子,一张油光光的长脸,长脸上长着一个肉瘤子,额头上还有一道刀疤,这个刀疤还是他十六岁那年,跟另一个恶势力头目火并时留下的。也就是在那场大战中,他打出了威风,打响了名号,使贾老大的名声越叫越响,最终成为令华安人胆寒的名字。他的脖子有点儿歪,却不是生理缺陷,也没有什么毛病,而是他平时总是这样,歪着脖子,以显示他谁也不服的架势,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就成了真正的歪脖子。
我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望向他的身后,那是两个魁梧的青年,肯定是他的保镖了。带他们来干什么,吓唬我吗?你走错门了吧?我故意不说话,把目光望向周波,周波说:“严局,这位就是贾总。贾总,这是严局长!”
我们又互相看了看,我再次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戒备和敌视,我想,我的目光一定跟他差不多。但是,我马上又看到,他的眼睛出现了一丝笑意,尽管勉强,但是还能看出是笑容,脸上的肌肉也往上动了动,慢慢向我伸出手来,我却视而不见,嘴上却热情地说着:“啊,贾总,老熟人了,快进来,请坐!”
我也伸出了手,但是,却把他引向了一旁的沙发,这样,就自然地解脱了跟他握手的恶心。贾老大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是马上就消失了:“不客气,严局,你也坐,坐!”
我回到座位上,他坐到沙发里,我们互相望着,我耐心地等他开口。
贾老大却不开口,而是把目光望向周波。周波只好说:“严局,贾总是来了解一下情况的……贾总,你自己说吧!”
贾老大开口了:“对,严局,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找你就是问问,我们集团的几个兄弟被你抓起来了,凭什么?”
口气不太好听。或许,他平时跟别人这么说话说惯了,或许,是有意向我挑衅,那我也不客气:“他们涉嫌包庇负案在逃的犯罪嫌疑人,我们正在对他们进行审查。”
贾老大:“包庇?怎么包庇了?在一起喝顿酒就算包庇了?”
我说:“贾总,事情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跟他们喝酒的,可是我们正在追捕的重要犯罪嫌疑人,这件事华安人都知道,他们跟他们在一起喝酒,却不向我们公安局报告,就是知情不举,知情不举不就是包庇吗?对,我们还要追查,这两个人逃跑这些日子,是不是得到了他们庇护,一旦查实,要从严从重惩处。贾总,蔡江他们既然是你的人,他们做了些什么,瞒不过你吧?!”
贾老大:“这……严局长,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的事,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我们公司的人不假,可是,背后干什么能向我报告吗?我又没长着三只眼。不过,我们宏达集团的人一般不掺和社会上的事,他们肯定是不知道这些烂事,只是随便跟他们喝顿酒!”
我说:“贾总,你这话可说错了,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他们确实知道怎么回事……”
我说的证据就是蔡江在我们来到包房门口时说的话,这些话被我们在外边录了音,那句话虽然不长,但是足以证明他完全清楚大平和二皮脸是负案在逃人员。
贾老大听了我的话愣住了,接着马上又火了,只是不是冲我:“妈的,这三个混蛋,竟敢瞒着我干这种事,回去非收拾他们不可。严局,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我说:“不是我打算怎么处理,而是要依照有关法律规定处理。”
他问:“那你说说,照法律处理,能判他们几年?”
问到要害上了。他大概早打听明白了,这种事,就是查实了,也难判实体刑,何况,还要通过检察院、法院,最后什么结果实在难说,极可能不了了之。可是,我们公安机关押他们一些日子还是可以的。
所以,我说了这个意思,要先行拘留。
贾老大说:“那好,严局,我听明白了,他们不就是这点儿事吗?我们宏达集团要考虑企业形象,先把他们保出去,你们随传随到,你看咋样?”
我看向一旁的周波,周波也在看着我,眼里的意思是不同意。
可是,我却对贾老大爽快地说:“行,既然有贾总担保,他们肯定跑不了。不过,保人必须是你,另外,还得交点儿保金。”
贾老大:“没说的。严局,算我欠你个情。我什么时候带人走?”
我说:“啊,等他们如实交代了,在笔录上签了字就可以。”
他说:“那我就跟他们说去,让他们抓紧承认,签字!”
我说:“那不用。周波,你去就行了!”
很快,周波走回来,说蔡江他们都交代了,并在笔录上签了字,贾老大又道了一遍谢,然后就向外走去。我送他到门口,又叮嘱了一句:“贾总,你得加强教育呀,任何人都得守法,再让我发现你的手下有不法勾当,那我可不轻饶了!”
贾老大眼睛横了我一下,什么也没说,走了。
他当然听出了我的意思。
我又走向窗前,向外看去,看到贾老大带着两个保镖和蔡江三人走出大楼,上车,驶去。
周波走到我身旁:“严局,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我问:“不让他们走又能怎么样?能判,还是能劳教?”
周波:“你没感觉到吗?就是他们在背后跟我们抗衡,我感觉,他们是故意跟你较劲儿。”
我说:“我关心的是最后的结果,在这种小事上较劲儿没大意思。对,现在的关键是把大平、二皮脸他们三个处理了,处理了他们三个,就是对他们的打击。你抓紧完善卷宗,不能有一点儿漏洞,然后就移送检察院,让法院判他们!”
周波走了,我陷入沉思中。
周波说得对,从各种迹象上看,在这个案子上,贾氏兄弟在幕后起了某种作用,如果不了了之,他们一定会气焰大涨,社会上就会传开,主掌华安的还是他们弟兄而不是我这个公安局长。在这一回合上他们没有得逞,但是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大平、二皮脸、三榔头的尊容上了电视屏幕,有他们被抓获的情景,有被戴上手铐的情景,还有押入看守所监舍的情景。我也上了电视,对着电视观众,也对着华安全县人民群众说:“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居然向执法的警察大打出手,可以想见,对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他们会多么凶恶,这样的歹徒,不严厉打击,怎么能稳定社会治安,怎么能创建和谐社会?我正告那些不法之徒,停止犯罪,改过自新,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如果不思悔改,以身试法,向公安机关挑战,那么,等待你们的只有覆灭的下场!”讲话中,我还指出事件发生时群众围观、起哄、无人站出来作证的情况,我痛心地说:“请你们想一想,当你们遇到危险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谁?是警察,只有他们能帮助你们,如果警察没有权威,最后受害的是谁?还是你们自己。我作为公安局长,绝不护短,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也要下大力气加强队伍建设,对那些素质不佳、违法乱纪的人严肃处理,严重的,要清除出公安队伍,我衷心地希望,广大人民群众给我们提出宝贵意见,使我们加以改进,更好地为父老乡亲们服务……”
这些,产生很大的社会反响。但是,我并没有满足,因为我知道,那么多围观群众目睹民警被打不闻不问,还有人叫好起哄,除了流氓地痞趁机发泄仇恨之外,肯定还有深层原因。因此,我又召开民警大会,布置各单位进行专题讨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群众为什么会这么对我们?我还深入到交警大队参加讨论。开始,交警们很有情绪,说那些起哄的人没好东西,都是刁民,是流氓歹徒。我觉得这样不行,要求他们找自身的差距,群众这么对待我们,有没有我们自身的责任。为了搞清这一点,我又专门召开了由个体司机代表参加的对话会,而我们警察这边,除了我和政委梁文斌之外,只有政治处、纪检委、督察大队的人参加。会上,我要司机们畅所欲言,我们保证为他们保密,而且绝不报复。还别说,司机们还真有些觉悟,他们说,起哄这些人里,确实有流氓地痞,他们因为被公安机关打击过,趁机发泄不满。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个司机就说,他当时没赶上,但事后听了觉得挺解气,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警察平日太牛了,他说这个牛指的还不是警察的威严,而是说警察形象不好,个别人哪有警察的样子,跟土匪差不多,特别是有的交警,素质太差,原来就是社会小混混,就因为有关系,进了交警队,穿上警服上了街,想的不是如何纠正违章,增强司机们的交通安全意识,而是想方设法罚款,对平头百姓,一张嘴就是二百元,对那些来头硬的,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说到后来,司机代表们又把话拉回来,说你们警察也不容易,还说,这是多年来公安局长第一次跟他们对话,他们对我表露出希望,气氛搞得很融洽。总之,我这边打击了大平、二皮脸、三榔头这类人的气焰,另一边拉近了与群众的距离,所以一时之间良性舆论充斥大街小巷、城市农村,我还接到了很多群众来信,有的表达了对我的期望,有的匿名提供了一些犯罪线索,并据此破获了一些案件。
对这些,我当然很高兴,我觉得,我这个劲较对了,并产生了几分胜利的感觉。可是,我并没有被冲昏头脑,我知道,这件事,只是我未来征程的一个预演,今后,还会有更多、更严重的斗争在等着我。
事实很快证明了我的预感,这天晚上,我就要睡下了,忽然接到汉英的电话:“师傅,快……”
原来,一伙人要进京上访,汉英要我立刻采取措施,绝不能让他们上火车。
事情紧急,放下电话后我立刻要指挥室通知国保大队、巡警大队和刑警大队出动,到火车站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