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局里,还没等跟梁文斌和周波谈这件事,检察院的人就上来了,要找周波谈话,我只能嘱咐他端正态度。检察院的人跟他足足谈了半天,才把他放回来,他气呼呼地闯进我的办公室,追问是怎么回事。其实,不用我解释,他也清楚背后大概怎么回事。我们互相发了一通火之后,一点办法也没有。检察院就是监督公安机关的,人家履行职责,你有什么说的呢?
这时,周波说出的一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
他说:“严局,现在,好多公安局长不是兼政法委书记,就是政府副职,往往还是常委,你怎么只当公安局长呢?”
这……
让我说啥呢?汉英最初推荐我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市委研究时没通过。当时我没多想,甚至还觉得,当了政法委书记事儿多,可现在才感觉到,这种想法是错的,如果我真的当了政法委书记,进了常委,当着检察院半个家,他们敢来随便查我吗?
可是,现在说啥也没用了。我苦笑着摇摇头:“周波,说这没用的干啥,集中精力干好咱们的事吧。对,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工作。”
周波:“能不影响吗?咱们挨着查,还怎么继续工作?”
我说:“该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们不是有证人吗?那肯定是他们自己找的,作的是假证,认真查,不难查出问题来!”
周波:“问题是他们能不能认真查呀……对了严局,我有主意了,他们不查咱们查。你说得对,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周波的意思是,要对几个反面证人的证言进行调查,只要查出问题,就一切都好办了!
可是,我们能查吗?人家是检察院的证人,我们公安局私下调查是越权。
我说了这个问题,周波想一想说:“严局,就交给我了,我来查,谁要问,你就装糊涂,说不知道!”
周波说干就干,立刻带人找对方的证人谈话。果然像预料的那样,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尽管他们言之凿凿地证明是我们交警李炎平主动寻衅,殴打群众,大平、二皮脸如何正当防卫,可是,架不住细追。周波问的是:“你当时站在什么部位看到这个情景的?你身边都有谁,谁能证明你当时站在那儿……”总之,死抠细节,这一抠就抠出毛病了。有的证人声称站的部位,根本就不可能看到当时的事态,而且,还有三个人居然站在同一个位置上。问来问去,他们自己就松了,什么“我没看太清楚”、“我是听别人说的”也从嘴里冒出来,还有一个居然害怕地说,他自愿退出,不当这个证人了。
显然,再深追下去,幕后的一些问题将会暴露出来。
可是这不可能了,因为,检察院知道周波他们反调查之后,愤怒地找到我,提出了抗议,说这种做法既越权又违法。这种时候,我也没客气,把周波调查的结果摆到他们面前,并追问他们,对这样虚假的证言为什么如此相信,不做核实调查,他们也一时语塞起来。最终,他们大概也觉得很难达到目的,知难而退,不了了之啦。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我松了口气,但是马上又感到,这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干扰会一个接一个袭来,使我没有精力去抓更大、意义更为深远的工作。而且,我也产生一种感觉,背后和我较劲的那股力量,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这么做的,现在,他们已经部分达到了目的。
所以,必须尽快处理三个打警察的凶手。
可是,现在,三个行为人只抓到一个,是处理不了的。大平和三榔头好像人间蒸发了,没有任何消息。
怎么办?
作为一个老刑侦,办法还是有的。在跟周波密商后,我主动给屠龙飞打了电话,请他到我的办公室来,说有事商量。
屠龙飞晃着膀子走进来,坐到我面前,拿出一盒软中华,向我示意了一下,见我拒绝,就自己拿出一棵点了起来,眼睛在烟雾后面看着我。
我叹息一声说:“屠局长,找你来,是跟你商量一件事。现在看,你当初说得对,我身为公安局一把手,不能老陷在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子里,长此下去,就把全局工作耽误了,所以我想,这个案子,还是你抓吧!”
他现出幸灾乐祸的目光:“别别,我可不敢乱插手。不行不行,别的事啥都行,这事绝对不行。”
我说:“那,对华安你比我熟悉,帮我琢磨琢磨,逃跑的俩小子会藏在哪儿呢?”
屠龙飞:“那我哪儿知道啊?对,我是熟悉华安,可这种时候,他们能藏在华安吗?恐怕早蹽远了!对不起,这我可帮不上忙。对,你老人家经验丰富,肯定能处理好这事的。严局,我还有事,你看……”
我叹息一声说:“你先忙去吧,我再琢磨琢磨。”
屠龙飞走了出去。
当天下午,法制科长就来找我,说二皮脸拘的时间太长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我口气沉重地说,让我考虑考虑。
第二天,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霍世原又召见了我,他说了同样的意思,检察院找过他了,二皮脸拘的日子太长了,他们不能再延期了,问我怎么办。看我保持沉默,就同情地说:“我知道你对这案子挺重视的,可是,我咨询过检察院和法院了,他们都说,就是把他们都抓起来,也判不了多重,你作为公安局长,不能被它缠住啊,还得抓全面工作呢,别因小失大呀!”
我的回答还是:“我考虑考虑。”
霍书记说:“是啊,是该好好考虑考虑。”
再接着,二皮脸的家人找上门来,追问二皮脸什么时候移交检察院,如果一时半会儿移交不了,能不能先让他们保出去。还暗示说,如果羁押超期,他们将向有关部门反映。
我没有办法,找来周波和法制科的科长商议,觉得只能按他们的意思,给二皮脸办取保候审了。
就这样,二皮脸走出了看守所。
于是,舆论马上传开了:看到了吧,雷声大雨点稀,说是取保,其实跟放了有啥区别?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新局长,连三把火都没等烧就自消自灭了。
班子会上,有人把这话说给我,我故意说:“谁愿意说啥说去吧,我也想明白了,就是真把他们都抓住,又能处理哪儿去?局里工作千头万绪,我作为局长,总不能把精力都耗到这一个破案子上吧!”
大家都不再说什么,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失望、轻蔑,屠龙飞得意的眼神更难以忍受,可我都忍下来。
之后,我就好像把这个案子忘了,开始抓起别的工作,队伍作风整顿,护秋保收检查,治安形势调查摸底。班子里也没人再提起这事,他们都以为,我真的认输了。
可是,他们错了。这天傍晚,周波把一个消息报告给我,大平、三榔头都露面了,和二皮脸一起进了一家饭店,另外还有几个人,我听了,指示他们立刻行动。按理,这种行动我没必要亲自到场,可是,在一种好奇、一种冲动、一点儿担忧、一点复仇欲望的支配下,我还是和他们一起赶到了那家饭店,来到了那个包房门外,听到里边一个人的说话声:“大平,二皮脸,三榔头,我没说错吧,姓严的不就是个小小的公安局长吗,他还能翻了天?怎么样,杀猪不吹,蔫褪了吧!”“是是,蔡哥,谢谢你了,来,我们兄弟敬你们几位一杯,干!”
他们这杯酒没有喝进去,而且还都噎着了,因为,就在他们把酒倒进口中欲咽未咽的时候,我带着周波几人闯进了房间,枪口对准了他们。
大平、二皮脸、三榔头全都在场,他们看着我,一时都愣住了。
一台早就准备好的录像机也在这时闯进来,镜头对准几个目瞪口呆的家伙。
一共六个人,大平、二皮脸、三榔头和另外三个二三十岁的男子。
我大声说:“都带走!”
周波他们指挥着手下给大平、二皮脸和三榔头扣上手铐,三人没敢反抗,但是,三榔头对着一个人叫起来:“蔡江大哥,你不是说没事了吗?咋这么快就把俺们抓起来了?”
蔡江是个三十出头,身材壮硕、眼神阴鸷的男子,他听了三榔头的话一下急了:“三榔头,你胡说啥呀?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咱们走!”
蔡江说着,要带另外两个男子往外走,被我喝住:“想走?行,可是,得先去公安局说清楚!”
蔡江:“严局长,你们抓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说:“有没有关系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带走!”
蔡江三人无奈地垂下头,随着刑警们走去。当然,区别对待,没给他们戴手铐。
接着就是突审了,殴打李炎平的事已经查清,无需多费口舌了,现在我要追查的是,这些日子,大平和三榔头藏在哪儿。可他们支支吾吾就是不说实话,大平咬定说,他们一直在外边跑,今儿个这儿,明个儿那儿的,东躲西藏,没准地方;三榔头更是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这我不能说,人家帮了我的忙,我把人家撂了,那还是人吗?你们也别问了,是杀是剐我扛着,好汉做事好汉当,打死我也不说。”
这个家伙真是个混球,我已经做过调查,这个三榔头跟大平和二皮脸不同,人家两家都挺有钱,要不能开车吗?他却穷得日子都有点儿过不上溜儿,所以对他抱了点希望,寻思着能从他身上取得突破,没想到他太讲义气了,说啥也不咬别人。关于在天上人间吸粉一事,他说:“我没钱,都是他们弄的,听他们说,是从一个不认识的人手里弄的!”
三榔头都这种态度,大平和二皮脸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一时半会儿,还真撬不开他们的嘴,在“溜冰”这件事上,他们更是保持一致,咬定说从一个不认识的人手上买的,拿到天上人间吸的。他们非常明白,仅仅吸毒,是不追究刑事责任的。
对了,二皮脸的名字叫安佩廉,他的“二皮脸”绰号是根据名字的谐音得来的,今后我会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跟他们打交道,所以在这里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