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梁文斌,回到办公室不大一会儿,尉军就敲开门,脸色红红地走进来:“严局,我是来向你承认错误的,你说得对,咱们警察不能怕得罪人,那天我看到三个小子打咱们交警了,是有这么回事……”
尉军承认了目击三个小子打李炎平的事。承认以后,又脸通红地说,那个大平跟他的一个亲属有些瓜葛,而亲属找过他,所以他不愿意掺和这件事。
我没再追问,不过通过这事,我已经看清了他的嘴脸。在他离开前,我重复了一下上次说过的话:“尉军,我希望你时刻都记着,你是警察!”
尉军搭拉着脑袋离开了。
突破了尉军,毛立峰就好说了,他爽快地作了证明,还替我们找了另外两个证人,这样一来,案子就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剩下的,就是抓捕大平和三榔头了,我叮嘱周波,一定要采取得力措施,争取早日把他们抓获。我觉得,三个小子受到惩罚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可是,我又把问题想简单了。这不,屠龙飞上班了,找我来了,门也没敲就走进我的办公室。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时,我不但感觉意外,心还猛地跳了一下。
和我上次看到他时相比,他消瘦了一些,眼睛还有残余的血丝,嘴唇上也有火泡留下的痕迹。可以想见,没当上公安局长,对他确实打击很大。如果换个人,我会生出几分同情,可是对这个人,我觉得这种感情是浪费。此时,我有好多话涌到了嘴边,譬如,质问他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打招呼,为什么把手机关了?可是,最终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屠局,来了,坐!”
他没有坐,而是口气很冲地对我说:“严局,我上班了,这案子你就别操心了!”
话没头没尾,可我还是一下就猜到他指的是什么,故意反问:“屠局,你说的什么案子?”
他说:“你现在查的这个呀,就是李炎平挨打的事,这些日子你受累了,现在我上班了,我抓吧!”
说得在理,他是分管刑侦和治安的副局长,这个案子,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应该由他主抓。可是,无论根据李炎平的介绍还是其他迹象以及我对他的了解,这个案子都不能交给他。于是我轻描淡写又话里有话地说:“不用了,你没上班,也没耽误啥,我也抓顺手了,就抓到底吧!”
屠龙飞:“可是,我主管刑侦和治安……”
我说:“对,你是分管刑侦和治安,可是,这个案子还是由我抓吧!”
我这句话的重点在前面,也就是他说的“主管”和我说的“分管”。两个词虽然只是一字之差,意思却有原则区别。我在市局时就听说过,他有一次因为案子跟原来的局长发生了分歧,就说出:“我主管刑侦,就得我说了算。”在他的心目中,主管就是“做主”,就是他说了算。分管则不同,是领导班子内部的一种分工罢了,你分工管这一摊,不等于你就绝对说了算,还必须在我局长的领导之下。
果然,他被我说得怔了一下,脸上现出怒色。我盯着他,等待着他爆发,他却最终把火气压了下去,但是,口气不怎么好:“严局,你为啥非要把案子交给刑警大队呀,是不是有啥想法啊?”
他既然控制了自己,我也没必要再刺激他,就耐心说,这案子属于暴力妨害公务,就应该由刑警大队承办,至于治安大队,他们还要查涉毒的线索,都压到他们身上不妥。他听了这话,却轻描淡写地说:“啥涉毒案哪?不就是吸了几口粉吗?有必要大动干戈吗?”
听着没有?身为公安局副局长,对这种犯罪居然这种态度?我严肃起来,指出,凡涉毒案件都应该特别重视,怎么是大动干戈?又指出,天上人间发生这样的事,绝不是偶然的,应该以此为线索,力争查出大案来。屠龙飞依然大大咧咧地说:“天上人间是县里的重点保护单位,要说它一点事儿没有,我不敢说这话,可是,我管治安刑侦好几年了,从没听说那里出过啥大事。”我只好又说了一遍亲眼看到二皮脸三个人进入旅馆之后,找的女人,手里出现吸毒工具,让他分析这是哪儿来的。屠龙飞却说这说明不了啥,现在,二皮脸和那个女人不咬天上人间,天上人间也不承认,怎么查下去?怎么处理?总之,他倾向于是二皮脸他们从外边带进去的毒品。我坚持说这不可能。大概,屠龙飞从来没听过不同意见,看我的态度这么强硬,渐渐忍不住了,用讽刺的口吻说:“严局,你一来,我们这工作咋就净毛病了,今后让我们咋干哪?”我也很不高兴,对他说:“不是我挑毛病,而是事情在这儿摆着呢。”我也不想刚上任就跟他闹翻,又把口气缓了缓说:“屠局,咱们脾气差不多,都是直来直去,有啥说啥,我希望咱们今后增加相互了解,更请你多支持我的工作!”屠龙飞一副不屑的表情说:“谁不知你是活阎王,能耐大着呢,用我支持啥。不过你也说了,我是直来直去的人,今后有啥得罪的地方,还得请你多担待。严局,没事我走了!”我急忙说:“你走吧,不过,案子就交给刑警大队吧!”屠龙飞哼声鼻子起身走了。
看着没有,这就是屠龙飞,对他来说,这已经很客气了,如果我不是新来的局长,如果我没当过市局刑侦副局长,他不知会怎么爆发呢!从他的态度上我感觉到,今后……不,在这件事上,他可能要给我捣乱。
果然,第二天李炎平就给我打来电话,吭吭哧哧地又要往回缩,接着,作证的毛立峰和同伴也要改口,局面一下陷入被动。
我把周波找来,想分析一下形势,研究个对策,周波却已经把情况摸了个大概:有人找过毛立峰他们。我问谁这么厉害,一找他们就退了。周波说,找他们的都是亲属或者朋友,问题是,这些亲属和朋友都是替人捎话的。我又问是谁捎的话,捎的什么话。周波就不做声了,我追问了两遍他才说,捎话的人分别是黄鸿飞、蔡江、许铁、武刚等人。我又问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周波小声说:“都是宏达集团的人。”怕我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贾氏兄弟的手下!”
听了这句话,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暗暗说了声:“来了!”我早该猜到他们在背后起了作用,否则,凭大平、二皮脸、三榔头他们,怎么敢跟公安机关抗衡?!
那好,既然来了,就斗一斗吧!
我和周波一起,分别找李炎平和毛立峰等证人谈话,告诉他们,他们的证言已经做了笔录,上边有他们的亲笔签名和手印,如果现在改口,就是欺骗公安机关,是干扰公安机关执法,涉嫌包庇犯罪,要依据有关规定,对他们进行处罚,而且要从严。同时也再次向他们声明,我是公安局长,谁要敢跟我较劲,我热烈欢迎,并保证奉陪到底,请他们把眼睛睁大点儿,看看最后谁输谁赢。他们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考虑后,又都表示不再改口了。
李炎平和毛立峰他们稳住了,我略略放了点心,可想不到,周波忽然发生了变化。这天一上班就进了我的办公室,支支吾吾地说:“严局,你看,我是大队长,得抓全面工作,这个案子,能不能换个副大队长来抓?”
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想看他的表情,他却把脸转向一边,躲开了我的目光。可以想见,他心里是有几分羞愧的。我故意不出声,用讽刺的目光盯着他,他终于挺不住了,说:“他们也找过我了!”
我说:“所以,你就了?我看,你不但要放下这个案子,还要放下刑警大队长的担子,不,干脆,你写辞职报告,给我滚出公安局去!”
周波被我骂得满脸通红,他说:“严局,你得理解我呀,我表面上是刑警大队长,实际上算个屁呀?队里的弟兄谁不知道?我只是个牌位……严局,跟你说实在的,外边的人我不怕,关键是内部的人不好对付呀,特别是管着我的……”
我不理他,单刀直入地问:“屠龙飞对你说什么了?”
周波说:“还用说吗?那眼神、口气,我还感觉不出来吗?现在有你撑着,我可以挺着,可是,严局,我不怕你生气,你都这个岁数了,华安公安局早晚是他的,我要这么跟你干,到那时恐怕就倒大霉了!”
怒火在心底升腾起来。我理解周波的心情,他作为一个中层干部,有这种想法不足为怪,可我还是很生气,大声对他说:“周波,你想得也太远了吧。我给你交个底,你不信就等着瞧,我保证,等我退下去时,华安公安局绝不会再有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存在。”
话有点含糊,因为,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只是心里有个大概的想法,就把它说出来。所以,周波听了还是有点顾虑,他试探着说:“可是,严局,你这个年纪的人,往往……”我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对,我这个年纪,一般人想的都是退路了,不是有五十九岁现象吗?到了年龄,想法搂一把,然后就退休。可是,一、你应该听说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悟不算太高,可是,绝不是那种人。二、我不缺钱。别说我和老伴退休了都有工资,就是没工资,我儿子也养得起我,他是建筑师,每年能赚几十万。明白吗?”“那你图什么……”“啥也不图,我这个年纪还当这个公安局长干啥?到底图什么,你慢慢会看出来的。只要你好好干,我也会对得起你的,明白吗?”
周波听着我的话,眼睛渐渐睁大。我说完后,他又试探着问:“这……严局,我听说,你过去在华安当刑警队长时,曾经跟他们……”
这小子,肯定掏过我的底了。可是,此时我不宜把什么都说给他,只能哼声鼻子说:“你明白就行了!”虽然十分含糊,可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严局,真是这样?你有把握吗……不管你有没有把握,只要你真跟他们斗,我绝对听你的。对不起,严局,我把话收回,我一定亲自抓这个案子,一抓到底!”
周波说完转身出去了。我嘘了口气,可是刚嘘出一半又收住了,因为我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松气的时候,事情恐怕还早着呢,他们肯定还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尽管我觉得在思想上准备很充分了,可是,发生的事情还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天,看守所韩所长给我打来电话,说二皮脸在监所里向检察院驻所检察员喊冤。当时,我没太往心里去,又大意了。
次日上午,我的手机响起,拿起来一看,是个有点陌生的号码,接起后,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
“是严局长吧?我是世原哪!”
世原?我脑袋转了一下想起是谁,顿时有点诚恐惶恐:“这……是霍书记,我是严忠信,有事吗?”
对,是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霍世原。
霍书记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严局长,如果不忙的话,能不能来我办公室一趟啊?”
那还用说吗?顶头上司召唤,再忙也得去呀。放下电话后,我用了十分钟,就走进了霍书记的办公室,因为走得过于急了,我有点微微地喘息。
霍书记四十四五岁年纪,中等身材,一副亲切和蔼的表情,他热情地跟我握手,请我坐下:“严局长,我得向你检讨啊,自你上任后,我一直没过问你们公安工作,有你在公安局坐镇,我是放心的,所以就想着,少打扰你就是对你的最大支持了……”
我仔细地听着,品味着他的话,意识到他这些话是铺垫,正文还在后边。
我喝口水说:“霍书记,有什么事您就说吧,我的工作哪儿有失误和不当的地方,尽管批评指正。不用客气!”
霍世原:“哪儿跟哪儿啊,严局,你言重了,我可没说你有失误和不当……对,我也不说了,这几封信你先看看吧,是纪检委和检察院拿过来的!”
听到这两个机关的名字,我的心忍不住一跳,看了信以后,心跳得更厉害了。
信是在逃的大平、三榔头及他们的亲属写的,说的就是他们殴打李炎平的事,但是,完全颠倒了黑白。按他们的说法,他们和李炎平之间根本不存在殴打之说,只是相互冲突,而且,主要责任在李炎平。当时,他们在正常行驶,李炎平却故意刁难勒卡,拦住他们的车要罚款,他们不服,李炎平就动手打了他们,他们被迫自卫,不慎伤了李炎平。还说,我本身就是警察,是公安局长,我的证言不能算数,我所以揪住这个案子不放,是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树立威望,所以才小题大做,陷害他们三个无辜……
胡说八道!我气愤地把信摔到桌子上,看着霍世原说:“霍书记,你信这些吗?”
霍世原:“当然不信,可是,他们有证人。”
“证人?”
霍世原:“对,有好几个围观群众找到检察院,主动证明,他们的话属实,说的跟信里说的一样。”
“这……”
霍世原:“省政法委和市政法委也接到他们的信,还作了重要批示,要求我们认真调查。如真的像他们说的这样,那就应该从轻处理当事人,相反,要严肃处理我们公安民警,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
“什么……”
我气愤地站起来:“霍书记,怎么能这样?我是目击者,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也有充分证据证明,他们是寻衅滋事,故意殴打公安民警……”
霍世原:“可是,他们也有证人哪?”
“那可以调查呀?真相不怕调查,越查越清楚!”
霍世原:“严局长,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那就让检察院查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事实就是你们掌握的这样,他们就有诬陷之嫌,要从重追究他们的责任!”
调查?检察院……不用说,调查的肯定是我们了?娘的,警察光天化日之下被打,还得受检察机关的调查?我不怕调查,可是传出去,局内局外的人会怎么说?华安公安局的威望肯定受到打击,我这个新任局长脸上也不光彩。而且,我们一旦受到调查,还怎么去抓捕大平和三榔头,怎么从速从重打击他们?
可是,我无法拒绝。只能补充一句:“调查可以,只是,态度一定要端正!”
霍世原:“那是那是,我会跟他们说的。不过,严局,你是老前辈了,思想觉悟比我们都高,对这事一定要抱正确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