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萨最怕夜兽。
可是,每当听到夜兽的嘶叫声,她又舍不得逃走,常躲在树杈间偷看。
她是为了看夜兽的眼睛,那点点幽绿,是这个黑暗世界中唯一的色彩。美得让她心颤,也让她怕得心颤。两种战栗混杂在一起,让她既享受又难受,既爱又憎。
为什么世界这么矛盾,自己也这么矛盾?
就像夜兽,那么凶残,却竟然能结成群。
萨萨曾经问过妈妈:人类为什么不结成群?
妈妈说:人类其实曾经结过群,而且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群落,战胜了所有的动物。然而,没有了敌手,人类便开始互相猜疑,越来越不信任同类。到最后,谁都不再相信谁。人们互相残杀,心越来越冰冷黑暗。据说,光亮就是从那个时候渐渐暗淡,并最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萨萨当时听了很惋惜,后来突然落入孤单无助中时,更渴望能有人在自己身边。然而,当她渐渐能在这黑森林里独自生存后,这渴望便很快消散。
她无法想象,除了亲人,互为猎物的人类,如何能克制相互敌视和对血肉的饥渴,彼此信任,走到一起?
就算走到一起,也必定像夜兽,聚成群只为一起猎食。猎到食物,却都只想独食。彼此之间,必定要争食,必定要互相撕咬。
在饥渴中,人类和兽类并没有分别。
食物是异类还是同类,也没有分别。
在这黑森林里,人只能凭自己的力量,独自面对所有命运。
然而,当她习惯了独自生存后,却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同类。
当时她正在猎食,捕到一条地蚓后,掏出绳钩,正准备上树,脚腕忽然被另一条地蚓缠住,她顿时被绊倒。她忙拔刀去砍,却听到一阵嘶叫声。随即,一群夜兽奔了过来。
萨萨惊得手一抖,刀掉到了地上。等她慌忙抓起来时,第一头夜兽已经奔到近前,向她扑来。她忙拼命抬高腿,将那条地蚓挑了起来,用力甩向夜兽。夜兽一口咬中地蚓,吞食起来,地蚓顷刻间便被咬断。
萨萨慌忙爬起来,正要逃,第二头夜兽随即扑来。她从没这么近地看过夜兽的绿眼和利牙,恐惧像利刃一般刺进心里,让她失去一切神志,她只凭本能拼力甩腿,将缠在腿上的小半截地蚓甩到夜兽的嘴前。夜兽一嘴叼住,又狂嚼起来。
后面的几头夜兽也已经奔到,萨萨忙甩动绳钩,钩住头顶树枝,急速一跳,身子才荡起来,左腿忽然一阵剧痛。她却根本顾不得,飞快上树,又接连荡了几次,远远逃开。等终于能停下来时,才发现左后腿一大块肉被夜兽咬掉了。
在黑森林,受伤几乎等于死。
没有地蚓汁液敷治,血气随时会引来猎食者。她只能用骨刀在树身上刮了一些霉苔木粉,填到伤口上,又割下一块兽皮包住,勉强止住血,躲到了一棵塔奇树粗大的树杈暗影里。
她没有长矛,仅凭骨刀,根本没办法抵御侵袭。绳钩提醒了她,可把骨刀拴到皮绳的另一端,制成一样新武器。
她一手攥绳,一手握刀,忍着腿上剧烈的疼痛,随时警惕着四周。
没过多久,一个黑影出现了,慢慢向她逼近。她忙靠紧树身,费力支起身子,不等那黑影再靠近,将骨刀疾速甩了出去。
一声闷哼,刺中了,是男人的声音。
萨萨怕骨刀被夺去,忙用力一抽,将骨刀收了回来。
那黑影又呻吟了一声,晃了晃,随后,慢慢转过身,退回到了黑暗中。
萨萨一直盯着,等那声响远去,四周归于寂静,才忍痛坐了下来。既后怕,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击退成年男人。
然而,才休息了片刻,旁边不远处忽然传来轻微响动。萨萨忙转头望去,几步远的树枝间有个暗影。
不是一个。一高一矮,两个人。
一个成年女人,身侧是个幼女。
萨萨忙扶着树身站起来,攥紧了绳子和骨刀。
那对母女缓缓向她逼近,萨萨隐约辨认出,那女人左眼是个黑洞,没有目光。脸上有一道粗斜的疤痕,从左眉到右颊。
萨萨猛然记起来,自己见过这个女人。
当时妈妈带着她们姐妹猎食回去的途中,遇到过这个独眼女人,躲在一棵塔奇树边,怀里抱着个幼儿。妈妈和这个女人对视了一阵,见她没有出击,便绕开了。
回去后,妈妈还感叹:黑森林里最艰难的是带着儿女的女人。女人们其实应该结成群,互帮互助。但是啊,谁敢相信谁呢?
此刻,换成了萨萨和这个独眼女人对视。想起妈妈的话,她见那女人没有动,自己也就没有动,但手一直握紧绳刀,时刻戒备着。
静立片刻,那个女人忽然一抬手,一团黑影向萨萨飞射过来。她忙侧身避开,那东西啪地落在她脚边,有些黏滑,并散出一股土腥气,是地蚓。
萨萨忙惊望过去,那女人竟转过身,带着幼女消失在黑暗中。
萨萨不敢相信,捡起那团东西一看,真的是一小截地蚓。
她又望向那女人消失处,惊异无比,觉得像掉进了一个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