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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氏盘 西周如何办理土地证?

横亘在中国南北分界线的秦岭山脉,蜿蜒到如今陕西宝鸡市南部,出现了断裂,与从西边绵延而来的陇山形成一个控扼南北的关隘,名为大散关。这个名字源于三千年前生活在此地的一个古老部落——散宜氏。

散宜氏部落早在夏朝就已形成,在宝鸡南部一带繁衍生息,后来支持商汤灭夏。商王朝建立后,王室曾与散宜氏联姻。商朝末年,散宜氏部落的散宜生,与东边的周国交往密切,名列“文王四友”之一。周文王遭商纣王囚禁时,散宜生还参与了营救行动。散宜氏部落后来进化为国家,就是散国。散国的国民很可能擅长炼麻织麻,甲骨文的“散”字就由“树”和“攴”组成,含有编织粗糙的布料——麻缕——的意思。散国的核心疆域在今宝鸡市南部、秦岭北麓的凤翔一带,境内主要河流为汧水。

汧水上游有一个夨国。夨国南依秦岭,北濒渭水,东南与散国以汧水为界。两国一衣带水,夨国核心疆域在今陇县、千阳县,强盛时向东扩张到眉县、周至县等地,国力远比散国强大。

周厉王时期(公元前877年—前841年),夨国发动了对散国的侵略战争,进攻散国城邑。最终,散国取得了胜利,正义的弱者战胜了邪恶的强者。战后,夨国赔偿散国两块领土,一块是眉田,另一块是井邑田。两国重新划定了疆界,夨国将割地地图送给散国保存,作为领土变更的依据。散国举办了隆重的交接仪式,不仅有两国相关人物郑重盟誓,还邀请了周王室派人作为见证。

这显然是一次值得夸耀久远的历史事件,相关盟誓更是一份值得载入史册的外交文书。意犹未尽的散国君臣决定让它如同日月一般永存,如同江河一般长流。他们采取了三代贵族最普遍的做法:铸青铜器,铭文其上。

青铜,是夏商周时期能够人工生产的最坚硬的材质;青铜器,人们相信它的坚硬能如日月江河一样隽永长存。

铜和铅或锡的结合,或者三者的合金,便是青铜。青铜硬度适中,熔点较低,是古人熔铸器皿的最初原料。中国在夏代就进入了青铜时代,诞生了发达的青铜器生产技术。人们采集矿石,不远千百里地运往冶炼工场,送入炼炉,调配当时最强大的燃料将一块块石头冶炼为炙热流淌的铜水。在此之前,人们已经用黏土制作成目标器皿的模样,称为“外模”。再用黏土覆盖在外模上,制作一个“范”。接着,将外模削去青铜器所需厚度,成为“内模”。最后将“内模”和“范”都推进火炉烧制成陶器。陶模、陶范之间存在的空当,就是滚烫的铜水需要浇筑的空间。“模范”语义,或许便典出于此。铜水冷却后,人们敲碎陶制模范,就得到了青铜器的粗样。技艺精湛的工匠们将粗样打磨、精修后,就产生了最终的作品。

青铜器的此种制作方法,称为“范铸法”。绝大多数的青铜器,都是范铸作品。范铸法技术要求较低,但缺点也相对明显。比如,外范通常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成多块覆盖在内模上,在“合范”时难免存在错位,也不可能做到绝对的严丝合缝。因此,很多青铜器的拼接处留有铸痕,甚至出现纹饰衔接错位的瑕疵。又比如,繁复的纹饰不易打磨,器底一般也不打磨,所以青铜器表面存在粗细不均的现象。再比如,陶器的缺陷会给青铜器表面带来气泡、杂质等问题。所以,复杂精细的青铜器不适合用范铸法制作。

古人及时发明了“脱蜡法”:先用蜡制作目标青铜器的蜡样,因蜡的可塑性远远强于黏土,人们可以制造非常精细的蜡样。在蜡样外反复浇淋细泥制成外范,再通过加热融化蜡样,从范下预留的小孔中流走蜡水,形成一个空范。这个空范就是目标青铜器的模样。人们浇入铜水,敲碎外范,留下的铸件经清理、打磨加工后就得到了青铜器成品。更复杂精细的器皿,就要在脱蜡的基础上结合焊接、雕镂等技术,综合制作而成。

从采矿、冶炼,到范铸、脱蜡,再到精细打磨,无不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青铜器的生产注定是对资源掌控能力和统治能力的检验。青铜器体现着当时的文明程度,正因如此,人类早期的岁月得名“青铜时代”。

每一件青铜器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件青铜器都是贵族的专享。

不过,脱蜡法的历史只追溯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散国君臣还只能范铸青铜器。他们采用“盘”的形式来承载这段历史。

盘在实用阶段是盛水器,通常与匜配合使用,是商周贵族“沃盥之礼”的重要器皿。商代青铜盘敞口、圈足、无耳,变化体现在口缘和圈足的纹饰上。西周青铜盘形制变化较大,腹部变浅、增设双耳,有的盘有宽流和鋬手,有的在圈足下增加了附足,提升高度。此时的青铜器渐渐脱离实用,变为礼器,变得繁复精密。现存湖北省博物馆的曾侯乙尊盘就是现存最繁复的青铜盘,是一件令人惊叹的艺术品,已经完全脱离了实用范畴。这类青铜器“藏礼于器”,被称为“礼器”或“彝器”。

散国制造的青铜盘高20.6厘米,口径54.6厘米,底径41.4厘米,腹深9.8厘米。器皿圆形浅腹,双附耳,高圈足,腹饰夔纹,间以三个兽首,圈足饰兽面纹,体现了从实用器向纯礼器转变的趋势。

青铜盘的价值不仅在于器物本身,也在于铭文。由于青铜器高昂的成本和坚固的材质,贵族们把它们当作记录国家大事的载体。尤其是青铜礼器上的铭文,日渐增多,保留了许多宝贵的历史资料。崭新的青铜器散发着明亮显贵的金色光芒,周朝把铜也叫作金,这些铜器上的铭文就叫作金文。金文是中国文字在甲骨文和篆书之间的过渡形式。金文出现在青铜礼器鼎和乐器钟上的字数最多,所以也叫作钟鼎文。此外,“钟鼎”也是青铜器的代名词,“钟鸣鼎食”形容的就是贵族的生活。

散氏盘

散氏盘铭文拓本

散国制造的青铜盘,盘内底部铸有铭文19行、357字。这篇铭文记述了夨国偿付给散国田地一事,是一篇领土变更的盟誓,也是一篇土地所有权契约,类似于现在的土地所有权证书。全文可分为四大部分。首句“用夨扑散邑,迺即散用田”概括了这次历史事件,引出了下面的夨国割地赔偿。接着两段是割地树封的履勘纪录,保留了西周后期土地制度的第一手资料。紧接着,“夨人有司履田”之后是参与勘界和盟誓人员的详细名单。最后是盟誓立契的实景:在豆国新宫东廷,夨国割让的两块土地上的官员,鲜、且旅以及西宫襄、武父,相继盟誓守约,誓言分别为:“我既付散氏田器,有爽,实余有散氏心贼,则爰千罚千,传弃之。”“我既付散氏湿田、畛田,余有爽变,爰千罚千。”之后,将土地地图交给夨氏执守,史正仲农则执左券作为文书的认证。从西周直到明清,土地图籍始终是中国人表达臣服和权益变更的核心象征。

正是这篇铭文,将散夨战争和领土变更记录保存了三千年。也正是因为这篇铭文,后人将此盘称为“散氏盘”或“夨人盘”。

散氏盘铭文还有重要的书法价值。文字线条圆润凝练,字形扁平,古朴生动;章法错落有致,文字呼应随势生发,字形开张,潇洒飘逸。纵观全文,最大的一个感受是古朴厚重之气扑面而来,但是又不呆板、笨钝。散氏盘铭文是西周青铜铭文艺术的杰作。

青铜铭文的铸造方法,众说纷纭,至今没有定论。有一种说法是,铭文是用黏土提前粘贴在内模上的,浇铸成型后可能有所修整。这是铸铭法。还有一说是刻铭法,也就是在青铜器粗样上镌刻文字。在青铜上刻铭,就需要材质更坚硬的金属。考虑到钢铁冶炼技术要到战国才成熟,战国以前青铜铭文极可能是铸铭的,战国后刻铭居多。散氏盘的铭文应该是铸造出来的,经历了铸冶、修理和后世的捶拓之后,依然保持完好,传递着生产者的思想,不能不称赞其技艺之高超。遗憾的是,青铜器仅仅铭印铸造贵族的信息,那些技艺高超的工匠注定无名。后人无从知晓这些艺术家兼书法家的具体信息。

至此,散国新得土地的“土地证”就算办理完成了。

散氏盘制成后,作为国之重器,传承着散国的辉煌、骄傲与期盼,一如当时诸国的通常做法。

一件件带有铭文的青铜器,犹如后世的纪念碑,又似明清的皇史宬,闪耀着青铜时代的光芒。

如今,我们对散国的全部了解都来源于青铜铭文。这既是后人的遗憾,也验证了前人的先见之明。疆土会分崩离析,为人吞并,珍宝会流散损毁,烟消云散,可是坚硬的青铜、深刻的铭文会静静地躲藏在某个角落,向发现者传递铸造者的诉说。除了散氏盘,现在发现的与散国有关的青铜器还有“散季簋”“散伯簋”“散伯车父鼎”等。其中,“散伯簋”铭文“散白乍夨姬宝,万年永用”,记载了散伯将女儿嫁往夨国的历史;“散伯车父鼎”是散伯为妻子姞氏铸造的青铜鼎。从这些铭文中,我们可以得知散国的爵位是伯爵,散伯与夨国、姞姓、姜姓都有联姻。夨国的历史,同样凝结在了青铜器上。现存的夨国青铜器较多,有卣、盘、戈、方彝、簋等十余件,但没有可以与散氏盘相提并论的精品。两国存续的确切时间与国家的最终结局,后人不得而知。我们猜测,散国、夨国都并入了秦国,它们的领土与人民成为秦国争雄天下的基础之一;散伯的后人在亡国之后,以国为姓,这就是后世散姓的由来。

我们对商朝与西周的认识,全靠青铜器的出土与解读。金文保留了彼时的信史。

自东周后,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生产能力的提高,青铜器更广泛地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金文随之进入全盛时期。彼时的金文开始铭刻在青铜器外侧,书写的范围也从征战婚嫁等家国大事,扩展到田猎、战功、音阶等。金文从记录家国大事的载体,变为贵族抒发情感、记录人生的工具。随着竹简、布帛作为书写载体出现,青铜器和铭文的记录功能趋向衰弱。尤其是秦朝建立后,秦始皇诏令书同文,统一文字为小篆,且不再刻铭文于钟鼎之上,金文迅速没落。对金文的最后打击是钢铁的出现并快速普及。青铜器为铁器所代替,附着其上的金文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雅古的中国人在秦汉以后还有模仿金文、在铁器上铸铭的,也有仿制先秦青铜器及其铭文的。此时的金文作为文人雅好,不再是信史文字和家国大事的载体了。

散氏盘也从高高的庙堂跌入黄土,埋藏在陕西凤翔的地下,直到清朝乾隆年间重见天日。

它那耀眼的金色光芒已经消失,身躯沾染了污垢和铜绿。古老的铭文看上去如此奇怪,与当时的文书无异于天壤之别。但是,人们丝毫不怀疑散氏盘具有的历史价值,视其为先秦的吉器、文化的渊薮。嘉庆年间,散氏盘入贡内府,此后历经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五朝。

虽然深藏内宫,文化界和收藏界却一直流传着散氏盘的传说。青铜盘短暂现世时期的拓本,都成了人们竞逐的藏品,多有文人题跋。散氏盘和毛公鼎、大盂鼎、虢季子白盘并称“晚清四大国宝”。毛公鼎我们将在后面详述,大盂鼎记载了周康王册命贵族盂之事,虢季子白盘讲述的是虢国贵族子白荣立战功获得周王嘉奖的事迹。

讽刺的是,清朝六代皇帝都不重视此盘,也不鉴赏,以致无人知晓散氏盘具体收藏情况。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后,社会流传散氏盘毁于圆明园的烈焰之中。人们转而收藏散氏盘的仿品。不过,清廷内务府于1924年在清点养心殿库房时,发现了散氏盘;此后故宫博物院成立,鉴定此盘就是传说中已被烧毁的散氏盘真品。抗战爆发,散氏盘随故宫文物南迁,1949年运抵台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成为其镇馆之宝。 BmJoWggiamtN1Hs/TWApRKmj3e2zHkfL0MDAmkjumLTEV8eDgf6pRvI82EQpR6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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