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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不是去洗手间吗?怎么会跑到一楼?还被劫持?”

少容张口结舌,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边鸿衫噗嗤笑了,体贴地接过去,说:“其实我们是搭档,他负责望风,我负责运货。”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跟你一起偷东西!”

少容气得要死,只恨刚才那一拳下力太轻,要是把这该死的盗贼打晕就好了,免得他再乱说话连累到自己。

被瞪眼,边鸿衫很委屈地小声说:“干嘛这么凶,我可是好心在帮你找理由……”

“把他的舌头割了。”

少爷说,边鸿衫见他脸色不善,立刻见风使舵,举手投降。

“okok,我不开玩笑了,不过我们真是搭档,我平时给老板打下手的,怕他一个人应付不了,就跟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拿东西嘛,那是顺便……”

少爷的葱白手指在软榻上轻轻敲着,却不说话。

看到边鸿衫冲他直眨眼,少容犹豫啦半天,最后违心地点头。

他现在只想做事,做完事就回家,什么黑道什么盗贼,都跟他没关系。

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相信边鸿衫说的话,但既然对方不点破,那就证明不会再追究了。

少容看着眼前这个身穿华服唐装的少爷,这个人身上有着让人恐惧的狠厉气场,但现在不是怕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他只好硬着头皮说:“端木先生,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先做正事吧,你不是急着修补照片吗?大不了工钱我不要了。”

少爷没再多问什么,答应了他的建议,吩咐管家带他去工作台,少容坐下时,就听少爷说:“要修得我满意,否则我还是会砍了他的那双手。”

工作台上的灯光打开,照亮了摆在正中的黑白相片。

少容拿起来,发现照片至少有三十年了,还是上世纪流行的那种正方形花边相纸,而且保存得很糟糕。

整张照片像是被水浸过或揉搓过,上面遍是龟裂纹路,裂纹里还沾了很多细小沙尘,只能勉强看出照片里是个站在树下的女子半身照。

女子烫着当时流行的卷发,相貌很模糊,不过从服装打扮看,她的生活应该比较富裕,背景像是个小卖部,一边窗户上还贴着倒福。

“相片里的女人是我姑姑,这是她三十二年前照的,我们失去联络很久了,我想凭这张照片找到她。”

话声从里屋传来,少容注意到他的头顶上方除了工作台灯外,还安了一台投影机,他在工作台上的一举一动都会通过镜头传送到对面的视屏上。

男人嗓音冷淡,并没有寻找亲人的迫切感,从岁数推断,他应该没有见过照片里的女人,却突然想要寻亲,少容的大脑里不免想起了乡土剧里分家产的各种狗血剧情。

不过,八卦剧情随便想想就是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工作做好。

修补工作做了这么多年,保存状态这么糟糕的相片少容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把照片拿起来想仔细确认,谁知手指刚接触到相片,眼前就骤然一晕,心房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一种很悲伤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他茫然地将照片翻过来,相片背面同样也很糟糕,黄得像是出土的百年古物,难怪端木城不去找数码修补师了,这种状态的照片普通电脑软件根本修不好。

边鸿衫已经被松开了,他好奇地跑过来,凑到少容身旁一起看照片。

说也奇怪,随着他的靠近,笼罩向少容的怪异伤感消失了,他诧异地看过去,却在下一刻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因为他看到了那颗一直戴着自己左耳上的砗磲鱼形耳环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边鸿衫的耳垂上!

当事人还生怕他看不到,特意把蓬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炫耀似的在他身旁晃动着脑袋,怪叫:“哇靠,这照片是从一百年前穿越过来的吧?烂到这个程度也想还原,你还不如直接剁了我的手更痛快!”

这句话说出了少容的心声,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边鸿衫居然还敢偷东西,换了是他,他也会剁了这家伙的爪子。

不过生气之余,他更多的是奇怪。

他左耳有三颗耳钉,最上面的是颗纯金虎头,中间是颗红玉,车成鱼形的金丝砗磲坠子戴在最下面,五年前戴上去后就再没摘下来过,几乎可以说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耳钉被偷时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干嘛一直这样盯着我看?”

发觉少容的注视,边鸿衫先是愣了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很苦恼地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拜托千万不要啊,当年我入师门时,师父就警告我说,什么都可以偷,就是不能偷人家的心,尤其是……”

“不会!”

直到今晚,少容都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温和的人,现在他发现原来温和也是有底线的,尤其在面对这种恬不知耻又手脚不干净的家伙时,他冷冷地说:“我讨厌大胡子,脏死了。”

边鸿衫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厌恶,他脸上露出满满的受了沉重打击后的悲愤表情。

这让少容的心情舒畅了很多,把目光转向照片,对少爷说:“相片保存得太糟糕了,要完整修复不太可能,我只能保证修到七分。”

边鸿衫本来想骂人,听少容说到正事,他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擅自取过照片翻来覆去地看起来。

稍许沉默后,少爷问:“要多久?”

“十天左右。”

“这么久?”

就算看不到少爷的表情,少容也想象得到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咳嗽了几声,像是认命似的,说:“那就尽快吧。”

听口气是要他连夜赶工了,少容看看周围那几个身着西装表情肃然的随从,觉得什么都不说,赶紧做事最明智。

他让随从把原本摆在桌上的修补器具拿走,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箱——他用不惯新东西,还是自己的用着顺手。

边鸿衫很有眼色,把照片放回桌上,又自作主张,帮他把工具从工具箱里拿出来。

少容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随便碰自己的东西,边鸿衫却像是没看到,堆着一脸谄媚的笑,“老大,我这双手的命运就交给你了,请千万帮我保住啊!”

那枚命运多舛的象牙刻刀放到了少容的面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边鸿衫放刻刀时,手重重按了一下,像是某种承诺。

少容这才注意到这个长相很流氓的小偷居然长了双漂亮的手,润白象牙刻刀握在他手里,竟然异常的完美。

端木少爷的手也很漂亮,却太过白皙柔弱,相比之下,边鸿衫的就顺眼很多,线条美型的手掌,握起时充满了力量,想起被他掐脖子的那一幕,少容觉得喉咙又痛了起来。

“先把耳钉还我。”无视对方的讨好,他说。

“原来你这么喜欢这个耳钉啊,”边鸿衫笑眯眯地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很喜欢的。”

什么叫不要脸,少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怕再说下去自己真的会被气吐血,工作为重,他没再跟边鸿衫计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低头做事。

边鸿衫手掐下巴看着他,几乎憋不住笑,少容的瞪眼中充满了气愤和恼火,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清澄的眼眸弱化了那份愤怒,变成无可奈何的叹息。

衣服在身旁簌簌抖动着,少容觉察到了,他停下正在修补照片裂缝的手,轻声说:“请你离我远点可以吗?”

“可以可以,您现在是大爷,您说什么都是圣旨。”

觉察到他的不满,边鸿衫二话不说退开了。

边鸿衫走开了,少容却无法静心补画,心慌慌的感觉又在不知觉中重新笼罩向他,莫名其妙的伤感萦绕在胸间,让他心浮气躁,这在他以往的照片修补工作中从来没有过。

他用水晶镇纸压住照片,用细毫轻轻捋顺影像上的一道道沟壑,在笔尖掠过女人的脸部时,他发觉那份伤感更重了,活生生的触感,一个怪异想法突然窜入他的脑中——这个人,怎么好像是活在照片里一样……

痛感在这一瞬间传向大脑,双目像是被什么刺到,火烧火燎的痛,恍惚中他看到照片在一点点的自我复原,原本龟裂成蛛网状的纹路慢慢消失,影像恢复了最初洗出来时漂亮的黑白颜色。

他看到了照片里那个漂亮的女子,眉眼微微弯着,但随着注视,她的微笑敛下,神情转为痛苦,身上的黑白色彩也变得浅淡,像要消失似的,只留下一层淡淡轮廓,反而是她身后小卖部的玻璃窗清晰起来,在上面映出了一道黑影。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黑影构成怪异的形状,乍一看去,黑影双手伸出,刚好掐在女子的脖子上,这也是女子会表现出痛苦的原因。

少容的眼睛越来越痛,脑子昏昏沉沉的,突然手一抖,细毫滚落到桌上,他用手撑住额头,发现自己的手发着轻颤,想拿起笔做事,却力不从心。

“他看起来很糟糕。”

躺在贵妃榻上的少爷眼睛一直没离开屏幕,少容的神情刚显露出怪异,他就发现了,身体在不知觉中绷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变化。

少容不知道,除了他头顶外,他的四周以及桌面都安了探头,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端木少爷的眼睛。

当看到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将笔都扔开了后,少爷的眼神沉下,想说什么,心里一急,又禁不住咳嗽起来,忙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取了一颗扔进口中。

端木城的眉头皱了皱,想劝他少吃药,但是看到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屏幕上,只好放弃劝说,改为。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这种状态很难再继续修补照片。”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高估他了!”

折腾了一晚上,事情却不尽人意,少爷有些恼火,手炉重重放在了矮桌上,缩回手时桌角上的茶杯被衣袖带动,甩了出去。

恰好边鸿衫就在旁边转悠,看到茶杯飞来,他一个海底捞月,将茶杯轻松捞到了手里,送回桌上,笑嘻嘻地说:“这茶杯有点年数了,打碎了太可惜。”

少爷的心情正糟糕,再看到这张虚伪的笑脸,他更觉得厌烦,没好气地问:“你在这儿晃悠什么?”

“我这不是没事做,鉴定一下这里的古物,增长见识嘛。”

边鸿衫像是没发现自己的存在有多被厌恶,看到少爷的衣袖上沾了茶渍,便掏出手帕主动帮他擦拭。

少爷皱起眉头,像躲避病菌一样将他推开了,冷冷地说:“还是先祈祷一下怎么保住你的手吧,否则你只能做无臂鉴定家了。”

边鸿衫一愣,眼眸转到屏幕上,看到少容完全不在状态中,他叫了声哎哟喂,不顾得跟少爷啰嗦了,嗖的一声窜到了外面。

灯下茶杯玉色流动,映入少爷的深色瞳孔里,刚才茶杯甩出去的时候和茶盖茶托分离,里面还有半杯茶水,却被边鸿衫同时接住了。

当时边鸿衫离床榻还有段距离,却可以在瞬间接得滴水不漏,除了身手灵敏外,他的反应也相当快捷,这也表明他在房间里溜达鉴定是假,实际上他的眼神一直都没离开过自己,才会及时做出相应的反应。

“去查一下这个人,看他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轻声吩咐。

少容还在对着照片发呆,忽然手一暖,被一只大手握住,热量催散了萦绕在他脑子里的阴雾,他恍然回神,就被凑在面前的一张络腮胡子脸吓了一跳。

边鸿衫半跪在他的椅子前,手轻轻一推,椅子腿的滑轮就随着他的力道转了个方向,让少容转为面对他的状态。

看到少容眼神涣散,边鸿衫的剑眉皱起,双手齐上,握住了他的手。

手很凉,还轻轻发着颤,他不知道少容刚才经历了什么,还以为他是被这些人吓的,便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认真地说:“小祖宗,我现在一条命就搁在你这儿了,关键时刻你可不要给我掉链子,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一双手,要是被砍了,那还不如直接砍我脑袋更干脆!”

边鸿衫嗓音浑厚,少了最初的狠厉和戏谑,居然十分好听,少容恍惚的心神随着他的侃侃而谈沉定下来,本能地点了点头。

边鸿衫很满意,又伸手用一种很温柔的力道揉揉他的头发,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不想我们死在这里,就努力做。”

“是……”

是个鬼啊!

什么叫干他们这行的?他做的是相片修补工作,不是盗贼,而且为什么做不好,他要陪死……

“如果不行就直接说。”

充满不耐的冷清声音从里屋传来,打断少容的腹诽,少爷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嘭!

响声从工作桌上传来,是边鸿衫的大巴掌拍下去造成的,桌上的东西被震得在少容面前跳了三跳。

他惊讶地看向边鸿衫,就见他一脸煞气地吼道:“没看到我正在跟我们少爷谈心吗?你吵什么吵?我今天把话搁在这儿了,这照片要是他修不好,这天底下就没人再能修了!”

边鸿衫吼得霸气,不过下一刻站在周围的随从们就齐齐把枪拔出来,对准他的脑袋,并且落下了保险栓。

发现自己的态度激怒了对方,边鸿衫立刻见风转舵,煞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双手举过头,嬉皮笑脸做出投降的姿势。

边鸿衫被枪指着,跟他距离最近的少容也免不了被波及,看到这一幕,他快晕过去了。

今晚的经历不断挑战他的心脏承受度,再这样下去,他不被打死也会被吓死,急忙跳起来,把边鸿衫拉到自己身后,冲着监控探头叫道:“我做我做,我马上做!”

边鸿衫没想到这个一看就知道没见过多大世面的“孩子”会保护自己,等他反应过来,已被少容拉到了一边,他惊异地看过去,再用眼神比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跟块头,然后……郁闷了。

还好端木少爷没动怒,让随从把枪放下,对少容说:“那就做好,让我看看所谓天下第一修复师的手艺。”

充满嘲讽的语调,不过总算没再为难他们,少容放下了心,重新坐下做事。

他不是什么天下第一修复师,但自从踏入这行,他还没遇到过自己修补不了的照片,被贬低,少容作为照片修复师的自尊心燃了起来,再次认真地看向照片。

这不是张普通的照片,他知道,甚至直觉告诉他不可以去碰它,但没办法,他们激怒了这伙人,不把活做好,可能马上就会没命,所以他不仅要做,还必须要做好。

“可以陪在我身边吗?”他轻声问。

边鸿衫左右看看,发现少容是在对自己说话,他眼睛亮了,搓着下巴的大胡子,说:“没问题,只要你救下我这双手,让我陪你多久都行。”

他说得满不在乎,完全不考虑眼下的处境,不过少容已经见怪不怪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将照片恭恭敬敬地摆好,压上水晶镇纸,然后举起手并掌,食指无名指屈起,指节相对,飞快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接着拿起细毫,开始他的工作。

“他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少爷从屏幕上看到了,低声问道。

“他们家的规矩我不是很懂,不过那应该是尊重祈福的手印,”端木城眼眸中流露出惊讶,“他会做这个动作,是不是就表明照片上的人已经……”

少爷哼了一声,手指在膝上轻点,微笑说:“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其实那个手势代表了什么意思,少容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记得之前有些照片的修补工作爷爷不允许自己插手,而爷爷在修补时就会先做这个手势,现在他有点明白了,那或许是爷爷对某种不同显像的尊重吧。

正如他所猜想的,有边鸿衫在身旁,他没再出现心神恍惚的状况。

边鸿衫身上戾气很重,就像一尊恶神,站在他身边,轻易就镇住了他的不安,甚至连伤感也变得平淡了。

油画棒在指间快速地滑动着,一道无形的感觉牵引着他,让他顺着自己看到的画面去修补,完全不需要多加思考。

渐渐的,整张画面开始变得清晰,龟裂的纹路消失在油画棒的着色中,少容做得很快,外面暴雨早已停下,天光大亮,阳光穿过窗棂射入,他却毫无知觉,忘了自己被劫持,身边还有个嘴巴很坏的小偷。

整个房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眼中只有这张照片——将照片应有的影像复原,应该是这个女人向他做出的最后请求。

全神贯注的气息感染了房间里其他的人,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小小的照片上,就连边鸿衫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随着少容的动作盯着照片。

少容的修补手法快得很诡异,边鸿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少容神情专注,但不难看出他的不适,汗水渗满额头,他却没有感觉到,终于一颗汗珠顺着额头滚落,在即将落到照片上时被边鸿衫用手帕截住了。

手帕顺势抚过少容的额头,拭去了他的满头汗水。

动作很快,少容没注意到,少爷却看到了,眼神扫过管家刚拿来的有关边鸿衫的资料。

正如这个盗贼本人自诩的,他因为连续盗取文物,现在还处于被通缉的状态,但他同时又是黑道上最受欢迎的盗贼,身价过亿,一部络腮胡子是最好的标志,用过的化名不计其数,偏偏没有边鸿衫这个名字,至于出身……一片空白。

连端木家都查不到的消息……

少爷对屏幕里的两个人再次起了好奇心——边鸿衫似乎摸到了少容工作的程序路子,不断递上他即将需要用到的工具,这两人相识不到半天,居然配合得如此默契,如果不是对少家颇为了解,他还真会以为边鸿衫是少容的伙计。

看来这也是个有趣的人,作为雅贼,边鸿衫深夜来古宅倒不奇怪,不过目的是什么,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时间就在沉静中慢慢走了过去,久到少容感觉整只手累得都快断掉了,道具就像与他的手连在了一起,逼着他不断绘出曾经存在的影像,甚至还有那圈映在背景上的诡异的黑影图形。

那其实只是由于镜头的反光,把为女子拍照的人投影在了小卖部的玻璃窗上。

与少容最初感觉到的幻象不同,那是个很浅显的影像,影像也没有掐女子的脖子,可是修补时诡异的不安感还是不断影响着他,他在不知觉中加重了手劲,将照相者的影子也描绘了出来。

终于,当夜幕再度降临时,这张照片终于修补完毕,少容将最后一层保护药液涂完,他感觉全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光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大口喘着气,摊开僵硬的手指,毛笔滚到了一边,他也懒得去捡。

边鸿衫想去拿照片,手刚伸过去,他就感觉到杀意从前方传来,一名随从的枪口对准他,他耸耸肩将手缩回来,笑道:“只是照片,又不是藏宝图,没人跟你们抢的。”

大家没理他,另一个随从走过来,拿起照片匆匆去了里屋。

东西被拿走了,边鸿衫把注意力放到了少容身上。

少容脸色苍白,一头汗水,靠在椅背上动也不动,看样子整个人都虚脱了,边鸿衫把正在吃的点心递过去。

“饿了?吃点东西垫垫。”

被咬了一半的点心送到嘴边,少容厌恶地把头别开,却看到了窗外的落日余晖,问:“到晚上了?”

“是啊,你做了一天加半夜。”

边鸿衫没在意少容的拒绝,把剩下的点心整个扔进了自己嘴里,说:“你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似的画个不停,我问你吃不吃东西你都不理。”

边鸿衫叫过他吗?

少容恍惚了一下,这才感觉到手指疼痛,他低下头,看看摊开的右掌。

手指略微红肿,因为超负荷工作,无法克制地颤抖着,那是过度劳累造成的结果,这个小偷没说错,他真的是被什么附身了,在十几个小时里他的手就没离开道具,把一个星期的工作压缩到一天做完。

“你还好吧?”

见少容眼神发呆,边鸿衫碰碰他的脸颊,担心地问,却没得到任何答复。

脚步声响起,少爷拿着照片从里屋走出来,少容回过神,见少爷来到自己面前,他本能地站起身。

两人面对面站着,少容发现少爷的个子很高,一身淡色唐装,衬托出他的阴柔秀丽,气场却又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

不可否认,除了面容稍显虚弱外,这是个相当出色的男人,出色得让他感觉到了恐惧,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一步。

“做得不错。”

见面以来,少爷第一次向少容露出微笑,也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打量他,手里攥着那张照片,眼神闪亮,看得出他相当满意。

少容嘴角翘起,那是工作顺利完成后如释重负的开心,还有身为修复师的自豪感。

他想谢谢少爷的肯定,却马上就发现对方的笑容变了,漂亮的凤眸眯起,在落日下显得分外诡异,然后扬起手,随从的手枪再次抬起,指向他们两个。

边鸿衫先反应了过来,叫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说留你两只手,没说不杀你。”

“那他呢?”边鸿衫指着少容,说:“他又没惹你们。”

“是没惹,不过我做事一向不喜欢留活口,我讨厌节外生枝。”

“龟孙子,你这是要说话不算数吗?”

端木少爷不答话,只是微笑着欣赏边鸿衫盛怒之下的蹦跳,这边城叔把准备好的披风拿来,他披上披风,优雅的做派,完全把他们无视了。

边鸿衫更恼火,拳头握起,想冲过去狠狠揍他一顿,半路就被随从按住了,端木少爷转身走出去,少容就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做得干净点,尤其是那个野人。”

“你才是野人,你全家都野人!”

边鸿衫的骂声换来几下暴揍,少容看着那位少爷带着他的管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情急之下,他叫道:“城叔!城叔!”

看到端木城脚步微顿,端木少爷低头轻笑,“他倒挺聪明的,知道求你。”

他加快了脚步,端木城没敢回头,急忙追了上去。

少容又叫了两声,听不到回答,他就知道没用了,看到桌上还没有来得及收好的道具,他急忙去拿刻刀,谁知手刚伸出去就被攥住了,随即脖颈传来剧痛,顿时意识恍惚起来。

迷糊中他听到边鸿衫不断的咒骂声,然后他被人架起拖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儿,涩涩的铁器摩擦声响起,跟着身体悬空坠落下去。

骤然腾空的失重感让少容猛地清醒了过来,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落在了地上,应有的疼痛没传来,温暖的触感告诉他,有人为他做了肉垫。

果然,一阵抽气声后,他的耳边传来大吼。

“有没有搞错?你每次都往我身上跳,就算我是沙袋,也经不起每次都被你这头猪来撞!”

“我是被扔下来的。”

虽然因为边鸿衫的垫底,少容没受伤,但剧烈冲撞还是让他的脑袋晕了一下,回答得有气无力。

衣领被揪起,边鸿衫把他提起甩到了一边。

用力过猛,少容的胃被撞到,一天滴水未进的肠胃开始翻滚,再嗅到地窖里浓重的臭气,他差点吐出来。

边鸿衫感觉到了,降低了声量,问:“你没事吧?”

周围很暗,少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知道他们还没死,只是暂时被关了起来。

他想说点什么,但胃里翻江倒海,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虚汗,便没吱声。

边鸿衫也没再问,嘴里骂骂咧咧着,又伸手过来抓他。

少容现在是惊弓之鸟,反手拍过去,“你干什么?”

“当然是自救,我还能干什么?”

边鸿衫的动作很快,另一只手探进少容的口袋把东西拿出来,谁知少容情绪太激动,没力气阻挡,便用肩头撞他,叫道:“离我远点,你这坏蛋,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偷东西!”

边鸿衫被撞了个趔趄,刚拿到手的东西也掉到了地上,四周太暗,他蹲下来想捡,冷不防少容又一脚踹过来,刚好踹在了他脸上。

这一脚倒是没有多重,就是倒霉的扫到了眼角,边鸿衫的眼泪顿时止不住地哗哗直流,这次他真生气了,骂道:“不想死就配合点!”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被关起来,都是你连累我……”

“到底是谁连累谁?晃晃你那进水的大脑好好想想!人家让你修照片,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就算没我,你也是个死,我要不是看你还有那么点良心,会管你是死是活?别自以为是了,现在你还不如个打火机!扫把星,谁遇见了谁倒霉,昨晚要不是被你撞到,老子早就拿了东西顺利跑路了!”

一口气怼完,边鸿衫心情畅快了,伸手在附近摸了几下,终于摸到了打火机,他没听到少容回骂,问:“怎么不说话,没话可说啊?”

还是没回应,边鸿衫打开打火机,发现少容坐了下来,腰身弓着,手搭在屈起的双腿上,不断发着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吓了一跳,凑过去,问:“小祖宗你没事吧?”

少容眉头紧皱,跳跃的火光下睫毛轻轻颤着,边鸿衫几乎看得到他睫毛下挂着的泪珠,他挠挠头,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了,便软下语气,说:“是我不好,我不该骂你,可谁让你先不分青红皂白就乱骂人乱打人的?我明明只是想要打火机。”

他晃晃手里的打火机,却被渐热的机体烫到了,嘶了一声急忙松开手。

看到他那狼狈的模样,少容有点想笑,他其实也没太生边鸿衫的气,他会控制不住情绪,主要原因还是出于恐惧,边鸿衫只是倒霉的中标。

实际上边鸿衫没说错,那个端木少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边鸿衫才是被拖累的那个,他想道歉,但是一番折腾下胃痛得不可开交,弯腰努力将自己蜷在一起,顶住不舒服的地方。

边鸿衫又打亮打火机,看到少容抱着肚子大汗淋漓,问:“肚子痛?”

“胃痛。”少容喘着气应付。

“啊哈哈,胃痛你都能把我打成这样,不胃痛的话,我还不得被你打死啊。”

边鸿衫骂骂咧咧着,从口袋掏出两块点心塞给他。

“一天不吃饭,不胃痛才怪呢,我只有这么多,快吃了。”

那是少容工作时端木少爷命人送来的点心,不过他做事太投入,最后点心都进了边鸿衫的肚子里,还顺手牵羊了两块,刚好成了备餐。

点心塞到少容的手里,他看看边鸿衫,犹豫着说:“那你……”

“你吃你的,管我干什么?”边鸿衫瞪他,“你以为我傻逼得在这里饿一辈子啊!”

话虽然粗俗,不过能品出他是出于好意,所以少容反而觉得挺亲切的,他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接着后背发热,是边鸿衫的手掌带来的温度,在他的脊背正中上下揉着,不轻不重的力道,缓解了他的不适。

好吧,这个人虽然是小偷,说话又粗鲁低级,不过心底还是挺好的。

少容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该戴有色眼镜看人。

“现在我们是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一起想想该怎么出去,你要是觉得气不过,大不了回头打回来骂回来,哥的身体很棒的,随你揍,别气了。”

没有水,点心吃在嘴里,干干的,还带了点苦涩的味道,少容在黑暗中听着边鸿衫算不上安慰的安慰,嘴角微微弯起来。

说起来刚才还是边鸿衫挨揍比较多,至于边鸿衫怼他的话,他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说他是扫把星的,边鸿衫不是头一个。

从小到大少容都没什么朋友,除了上学就是整天窝在小房子里帮爷爷做事。

跟他走得最近的只有尚淮鹰,高二一整年他们都混在一起,那是他迄今为止的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可是某一天,连尚淮鹰也不理他了,不露痕迹地和他慢慢疏远,后来尚淮鹰考上警校,邀请了所有好友和同学聚会,就单单没有叫他。

从那之后,他就再没有过朋友,他想朋友这种生物他是不需要的。没有,就不必担心失去,不需要记挂太多,他有工作就好了,那个小照相馆才是他最该重视的朋友。

点心吃完了,原本痛得厉害的胃舒服了很多,少容心里涌起一点点愧疚。

这一天一夜,他经历了以往不曾想象到的怪异事情,饥饿、疲累还有恐惧都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强度,他打边鸿衫,其实是在发泄心底的恐慌,如果没边鸿衫的陪伴,他一个人被关在这种地方,可能会疯掉的。

“谢谢。”他轻声说。

“谢这种话还是留着跑出去再说吧,我可不想跟人在这种臭烘烘的地方互诉衷肠。”

听少容的声音像是缓了过来,边鸿衫收回手,打着打火机观察附近的状况。

少容也站了起来,借着亮光发现这是个像地下储藏室的地方,周围没门,只有天花板上有一个铁制的天窗,天窗离地面三米多高,并非太高,却恰恰是无法够到的位置。

边鸿衫把打火机给了少容,蹲下身,说:“你踩着我,看看能不能打开。”

少容照做了,踩着边鸿衫的肩头攀上,一只手抓住天窗的栏杆晃了几下,很快就发现天窗外面被反锁住了,他只好放弃,跳下来,说:“上面锁着。”

“只是锁着,你干吗这副表情?忘了哥哥的本行是干什么的了。”

见少容眉头微皱,边鸿衫噗嗤笑了,“只要没焊死,它就是神锁哥也能给它打开。”

“你有工具?”

就算是神偷,没有工具也是白搭,这就像是修复师,失去了道具,空有再好的技术也无法修补照片,少容不认为那些人把他们扔下来时会不搜他们的身。

边鸿衫不说话,冲他眨眨眼,突然向他伸过手来,少容就觉得耳垂一热,原来扣在上面的金丝砗磲耳钉就被手指灵巧地勾了下来,他不由一愣。

他记得这枚耳钉被边鸿衫偷去了,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又还给了自己。

“在你被打晕的时候。”

少容惊异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赞美,于是边鸿衫得意洋洋地讲述了当时的经历——

他趁着扶少容的时候把耳钉还回去,顺手又从随从那里摸了个打火机塞到少容的口袋里,那些人着重搜他的身,对看起来文弱的少容掉以轻心,所以东西很容易就被带出来了。

“这么厉害啊!”

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手脚,少容不由得发出赞叹。

看到他毫无掩饰的笑颜,边鸿衫心一动,眉头挑了挑,嬉皮笑脸地说:“这算什么,哥哥更厉害的你还没见着呢,当年我……”

少容收起了笑容。

边鸿衫察言观色,怕他生气,没再说下去,拿着那个砗磲耳钉,轻轻一拨,就把上面的纯银挂扣扯直了,银质有点软,不过也只是多费点时间而已,开锁没问题。

东西搞定后,边鸿衫看看少容,却没说话,小心翼翼的神情和他粗犷的长相格格不入,少容笑了,把打火机还给他,蹲下身,说:“踩着我,没关系的。”

“你……撑得住?”

“我从小就跟爷爷学拳脚,没那么弱的,让你踩你就踩。”

话说得刚硬,倒让边鸿衫对少容刮目相看了,虽然瞅瞅蹲在自己面前的削瘦身躯,他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不过现在除了踩人以外也没其它的办法,他只好一咬牙,踩到了少容的肩上。

“那你忍忍,我尽快搞定。”

少容没说话,他的体质其实还算不错,只是在虚脱的状态下承受一个一米八的男人的体重,还是有点吃力,他不敢多说话,努力咬牙撑住。

还好边鸿衫动作很快,没一分钟就把锁打开了,打开铁窗盖子,外面微光依稀透进来,他呼了口气,骂道:“他爷爷的,用这种锁头锁人,也太随便了。”

听他顺利打开了锁,少容松了口气,努力把身体挺直,好让边鸿衫顺利攀上去。

就见那小偷动作灵敏,双手撑住天窗边缘轻松跃了上去,少容被他的蹬踩晃了个跟头,他爬起来仰头看去,边鸿衫正坐在天窗旁,很有闲情逸致地发出感叹。

“自由的空气果然与众不同。”

“别磨蹭了,先拉我上去。”少容在下面催促。

刚才两个人同在地窖里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莫名的恐慌又重新向他袭来,他不想待在这种地方,一刻都不想。

谁知听了他的话,边鸿衫不仅没着急,反而趴在上面冲他吹了声口哨,说:“谁说要救你了?救你是很简单,可回头你把我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少容一怔,边鸿衫坐在高处,光线的关系,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在他的认知里,边鸿衫不会丢下他,否则一开始就不会陪他一起被捉了,现在他才想到边鸿衫的被困是被迫的,被几只枪指着,聪明人都会选择事后逃命。

“我不会出卖你的。”他忍着气说。

“这谁敢保证呢,我可是国际通缉的大罪犯,卖了我得的奖金够你花几年了。”

边鸿衫叹气说完,看到少容的怒瞪,他噗嗤一笑。

“好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就好像我是大坏蛋似的,那我退一步,咱们拜个把子吧,歃血为盟,今后就是好兄弟了,做哥哥的当然会救你。”

少容不说话了,危险中互助是一回事,和罪犯称兄道弟是另一回事。

边鸿衫半天不见回应,咂咂嘴,问:“到底成不成啊?这里很危险的,我可没时间跟你耗。”

少容还在犹豫——边鸿衫的心思他揣摩不透,不过反对对他没好处,要不就先顺着小偷的意思做,等出去了再否认,他也不能拿自己怎样……吧?

“那个……”

头顶咣当一声传来,打断了少容的叫声,天窗再度被关上了,脚步声远去,边鸿衫居然就这么离开了。

“喂……边鸿衫……边小偷……”

少容没想到边鸿衫真会走,气得一跺脚,真是个黑心的家伙,再怎么说他们俩也算是共患难的,他竟然把自己扔下不管。

地窖因为天窗的关上重新坠入黑暗,只能勉强透过缝隙看到窗户的位置,少容在周围茫然地转了两圈,只觉得寒气和莫名冷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刚才有边鸿衫插科打诨,他还没觉得地窖这么冷,现在才感觉到不对劲,还是夏天,就算是地下,也不可能冷到这种程度。

恐慌将他重新笼罩,少容抬头看天花板,突然一咬牙,他不靠别人救助了,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被出卖的怒火在胸腔里燃了起来,他忘了被困在地窖的恐惧,看看头顶光线透进来的位置。

三米多的高度,跳跃出去似乎不太可能,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它的,闭眼默想少年时代爷爷教自己练功的法门,提起气向上用力一跳……

结果,成功地坠落下来,而且落地时脚下一滑,很狼狈地摔倒了。

少容没灰心,站起来又来回跳了几次,可惜力气用尽,之后几次都不如一开始跳得高,他正着急着,忽然看到对面角落里有道模糊的影子闪过,很快影子清晰起来,像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一瞬间少容还以为那是边鸿衫,他发现了地窖的其它通道,跑来救自己了,小心翼翼地叫:“边鸿衫,是你吗?”

男人没有回应他,只是慢慢地走过来。

没有半点声音的走动,随着他的靠近,寒气也一点点地袭来,少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借着天窗透来的微薄光亮,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那是一具衣衫褴褛的枯骨!

骸骨的头盖骨被打烂了,斜挂在颈上,几缕稀疏发丝遮在头颅上,看到少容,那原本该是眼珠的空洞地方闪过光亮,似乎还动了动,向他缓缓伸出双手。

少容瞬间想到了照片里那个掐住女人脖子的黑影,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惊慌导致的幻视,大叫一声,热气涌上,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气力,猛地向上跃去。

奇迹发生了,起跳时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这次跳得很顺利,居然勉强抓到了天窗边缘。

他顾不得开心,急忙腾出一只手去掀铁窗,谁知手刚伸过去,天窗就打开了,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大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

少容没想到脏东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大叫一声,原本攀在窗口边缘的手一滑,还好边鸿衫眼疾手快,身子向下一纵,探手拉住了少容的一只手。

不过少容坠落得太快,手腕被那只爪子握住,剧痛从他手上传来,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脱臼了,惊慌中再往下看——他宁可手腕脱臼,也不想再回到这个古怪的地窖里去。

“别松手,用力抓紧我!”

边鸿衫还不知道少容的状态,紧张地叫着,又用脚勾住旁边的绳索,向下探身,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把他拉了上来。

两人都悬在半空中使不上力,边鸿衫好不容易把少容拉扯上来,力气一松,就势仰面瘫倒在天窗旁边,少容倒在另一边,还没从刚才的恐怖中缓过来,恍惚着问:“你不是走了吗?”

“身为侠盗,我会做弃友不顾的事吗?我就是去找根绳子拉你上来,谁知你这么急,自己跳上来了……”

说到这里,边鸿衫突然觉得不对劲,坐起来,狐疑地看他,“地窖这么高,你是怎么跳上来的?”

“不知道……我说过以前跟爷爷练过功夫的。”

不过,就算练过功夫,没有骷髅的出现,他也不可能跳这么高,少容看看边鸿衫,犹豫了一下,把询问咽了回去。

边鸿衫的脚旁堆了一圈绳索,看来这小偷虽然说话没个准数,却没说假话,但少容还是很气,刚才如果小偷不是什么都不解释就把他扔掉,他也不会看到那个诡异的骷髅。

他生气地坐起来,却忘了手腕脱臼,一时没撑得住,向前一晃,咚的又把边鸿衫撞倒了。

“我跟你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你搁在这儿撞钟呢,还撞了一次又一次!”

边鸿衫抽着气喊,少容想说对不起,看他这模样,又觉得好笑。

边鸿衫爬起来,骂了两句,看到少容脸色不对,顺着他的眼神落到他的右手腕上。

少容的手腕弯成一个奇怪的弧度,边鸿衫忍不住翻白眼了,上前握住他的手,问:“这就是你所谓的功夫?脱臼功?”

“谁让你突然冒出来……”

“敢情我救你还救出问题了,早知道老子一早就该拍屁股走人!”

边鸿衫嘴上骂着,手上却毫不含糊,握住少容的手臂上下一捋,找准筋骨,说:“忍一忍,我帮你对上。”

“你……”

少容想问‘你行吗?’,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轻微咔嚓声响起,剧痛中错开的关节便对上了,他痛得出了一身冷汗,看边鸿衫的熟练动作,像是平时做惯了的,忍不住问:“你经常脱臼?”

边鸿衫不爽地瞪他,又揪起他的手臂把他架了起来,气呼呼地说:“我这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见到你之后这么倒霉。还能走吗?要赶紧敷一下,否则过会儿你的手会肿成大馒头。”

他扶着少容走到大厅,外面天色已经很晚了,厅堂寂静,一点灯光都没有,似乎这里的人做完事后就全部离开了。

边鸿衫去开灯,来回按了几下都不见亮灯,少容在旁边提醒他。

“他们可能把总电闸拉下来了。”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心提醒反被骂,少容很无奈,小声嘟囔:“大胡子的人都这么粗鲁。”

“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边鸿衫听到了,转回来凑到他面前骂他,不过在共同经历了一场诡异事件后,少容对边鸿衫产生了一种亲近感,对他故作恶劣的态度并不觉得惧怕,笑嘻嘻地摇头,冷不防脸上一热,边鸿衫竟然伸手掐住他两边的脸颊,来回捏。

看到少容瞬间僵硬的表情,边鸿衫很得意,笑眯眯地说:“再敢说我坏话,我就这么做,记住了?”

“你!”

被他弄恼了,少容甩开他的手,用力揉被掐痛的脸颊,接着手臂一紧,被边鸿衫拉住带去了二楼,好在外面月光正好,就算没灯光照明,也不妨碍走路。

两人来到二楼端木少爷的书房,里面恢复了原本的布置,所有工作台和监控,还有边鸿衫半夜偷的赃物器皿甚至少爷用过的茶杯都不见了,他们的东西像是丢垃圾似的堆在门口的角落里。

少容看到自己的道具箱,急忙跑过去,打开后见东西都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都是爷爷留给他的,在别人眼里也许不值钱,但对他来说却是最珍贵的宝物,相比之下,那个没了电的手机就不值一提了。

边鸿衫出去转了一圈,用手帕蘸了凉水,系到少容的手腕上,说:“我这次来得匆忙,什么药都没带,只能用这种土办法。”

手帕凉凉的,镇下了原本的疼痛,少容发现只要边鸿衫在他身边,他就没有那种莫名的恐慌感。 p0ibBBvHih1bO+c/56VnlacKh39rkJC677A8oAFyEKhtTwyCG2er7Hd951Tj9k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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