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简短的孕期记录,它记录了一个先天性阿片依赖的婴儿如何产自一名成瘾的母亲。尽管她下定决心面对自己的魔鬼,却还是无法留下这个孩子。不论是她手中的资源,她对心中上帝之声的祈祷,还是我们在波特兰能提供的支持,都不足以帮助她完成做父母的神圣心愿。
2004年6月
我冲到五楼,听说西莉亚失控了,还威胁要从窗口跳出去。这不是开玩笑的,之前已经有人这么干过了。当我冲上楼的时候,从两层楼下的楼梯上就能听到刺穿墙壁的尖叫声在回响。
我发现西莉亚光着脚踩在玻璃碴上,暴跳如雷,脚上割破的几个小口正在流血。地板上电视机屏幕、酒杯和陶器的碎片闪着光,中午的阳光倾斜着照进房间。被抽掉内芯的电视机遥控器躺在走廊里,四溅的食物从墙上和木椅的碎片上滴下来。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在厨房的灶台上,一个小咖啡机还在嘎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烧焦的刺鼻酸味。几只带着血迹的注射器被扔在桌上(这是唯一一件仍然完好的家具)。
西莉亚捶胸顿足,以一种只能一半算作是人声的粗糙、尖利、刺耳的声音咆哮。眼泪从她发红的眼中滑下脸颊,在下巴汇聚成水滴。她穿着一件肮脏的法兰绒睡袍。整个场面极度异常。
“我恨死他了。他是个人渣。”西莉亚看到我,脱力般地倒在角落里破烂的床垫上。我踢开一堆毛巾,躬身靠在阳台窗户上。现在没什么能说的。等到我看她已经准备好说话时,我就读了她写在靠小床的墙上的祈祷词:“噢,伟大的灵,我听到你在风中的声音,我周围世界中的一切生命都来自你的呼吸,请倾听我们的呼号,因为我们是如此渺小。”这首祈祷词以请求结尾:“请帮我与我最大的敌人和解——那就是我自己。”
2004年6月:第二天
在等待美沙酮处方的时候,西莉亚很安静,甚至可以说宁静。她似乎对我的震惊很困惑。
“你把你的屋子复原了?”
“是啊,毫无瑕疵。”
“怎么可能毫无瑕疵?”
“我和我的老男人把东西归位了。”
“你恨的那个男的?”
“我确实说了我恨他,但其实并不恨。”
西莉亚一头棕色长发,表情柔和,双眼清澈,看起来是一名神态平静的30岁女性。你很难看出她是那个我在不到24小时之前见过的暴怒泼妇。“到底是什么让你昨天失控成那个样子?”我问,“你昨天很沮丧,但肯定是嗑了药才能那么疯狂。你嗑了什么东西?”
“好吧,是的。可卡因。那玩意儿很有爆发性。我用的海洛因越少,就越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我不知道如何处理我的感觉。可卡因会刺激我,让我更敏感,对那些生活中还未解决的事情难以置信地敏感。让我觉得受伤的事情变得排山倒海,于是我就完全崩溃、绝望,直到像火山爆发一样——那吓死我了。”
“所以你吃了美沙酮却还在吸海洛因,为什么?”
西莉亚缓慢地,甚至可以说是正式地,以她深沉沙哑的声音说:“因为我想要那种休克状态,它让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她的齿缝模糊了些许发音,但内容却深刻、精准、雄辩。
“你不想感觉到什么?”
“每一个我曾经想要信任的人,都伤害了我。我确实深爱瑞克,但我的人生让我没法相信他不会背叛我。这与我过去所受的性虐待经历直接相关。”
西莉亚从五岁开始就受到继父的性剥削。“它持续了八年。最近我在梦里总会重历那些虐待。”在她的噩梦中,西莉亚被继父的唾液浸透了。“那是个仪式。”她以一种不置可否的语气解释道,“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会站在我床边,往我全身吐口水。”
我颤抖了。在做了30年医生后,我时常以为我已经听过了每一种成人能够施加在小孩和没有保护的人身上的恶行。但在市区东部,我总能听到新的恐怖童年经历。西莉亚注意到了我的震惊,她眨眨眼,点了下头,继续说:“我现在的老男人瑞克之前在萨拉热窝的军队里,他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当我刚做了关于性虐的梦醒过来,就看到他醒来,尖叫着枪支和死亡……”
“你用成瘾药物来逃避痛苦。”我停了一下说,“但嗑药却造成更多痛苦。我们可以用美沙酮来控制你的阿片成瘾,但如果你想让整个循环停下来,就必须下定决心放弃可卡因。”
“我下定决心了。除了这个我已经没有别的更想要的了。”
我办公室等待区的病人们已经开始不安起来,有些人在尖叫。西莉亚不屑一顾地挥了挥手。
我对她笑了笑:“你跟昨天听起来并没有那么大差别。”
“我昨天比这糟多了。昨天我根本就是疯了。”
尖叫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更大了。“一边待着去,你个混账!”西莉亚突然用恶毒的声音大喊,“我正在跟医生说话!”
2004年8月
我喜欢用写字台后面的小音响系统放点音乐。我的病人大多不熟悉古典乐,但经常表示听到音乐是一个舒适宜人的惊喜。今天我放的是《科尔尼德莱》(Kol Nidrei),是布鲁赫
的作品,以与救赎、原谅和与神合一相关的犹太祷文为基础。西莉亚闭上眼睛。“真美。”她叹道。
当音乐结束的时候,她从沉思中醒来,并告诉我她和她的男友正在筹划未来。
“你长期的成瘾怎么办?这对你或者他构成问题吗?”
“嗯,是吧,因为我并不整个在那儿……当有成瘾在的时候,你没办法得到一个人最好的一面,对吧?”
“是的。”我同意,“我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2004年10月
西莉亚怀孕了。在这里,这最多只能算作一件喜忧参半的事。你可能觉得在面对一个新怀孕的成瘾病人时,医生的第一个念头应该是建议流产。但不论在这里还是其他地方,医生要做的工作都是探明女性自己的倾向,然后在适当的时候,解释她所拥有的选项,而不是迫使她做出任何一种决定。
很多成瘾的女性都决定生育,而不会选择早期流产,西莉亚也已经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他们已经带走了我的两个孩子,他们绝不能带走这一个。”她发誓说。
西莉亚在过去四年间的医疗记录令人毫无信心。她好几次威胁要自杀,在华盛顿酒店着火时,曾因为不愿意从救火梯上爬下来,被强制送进精神科。她有无数外伤:骨裂、瘀青、黑眼眶。外科引流过的脓肿、牙龈感染、需要住院的阵发性肺炎、暴发的带状疱疹、反复的口腔真菌感染,以及少见的血液感染——这是免疫系统遭到HIV围攻,又被持续的药物注射威胁的表现。西莉亚很长时间没有按抗病毒治疗计划服药了,她的肝也已被丙型肝炎破坏。唯一还有点希望的就是,自从和她现在的“老男人”瑞克在一起后,她开始有规律地服用抗HIV药物,现在免疫指标已经回到了安全范围。如果她继续治疗,孩子就不会被感染。
今天她是和瑞克一起来的。他们两个亲昵地靠在一起,并不断温柔地看向彼此。这是第一次产前检查,西莉亚在回顾她的怀孕史。
“我把第一个儿子养到九个月大。他父亲最后离开了我们……他是个好父亲……我在注射毒品,是我自己不负责任。”
“所以你明白如果你继续使用成瘾药物,这个孩子可能也会被带走。”
西莉亚立刻说:“哦,当然,肯定的。我不会让一个孩子去承受我的成瘾……我知道做起来比说起来难得多……但是……”
我看着瑞克和西莉亚,感觉到他们是多么热切地想要这个孩子。可能他们把这个孩子当成了他们的拯救者,当成了能使他们坚强生活在一起的力量。而我担忧的是,他们只是在异想天开——就像小孩一样,他们相信心里有希望,好事情就会发生。西莉亚深陷成瘾,不论她还是瑞克,都远没有能力解决破坏他们关系的创伤和心理负担。我不相信西莉亚子宫中的这个新生命能够为他的父母达成他们自己都无法达成的事情。自由可没有这么容易获得。
尽管充满怀疑和顾虑,我仍然全心希望他们能够成功。怀孕曾经帮一些成瘾者改变了他们的习惯,如果西莉亚能做到,她也不会是第一个达成这一目标的人。卡萝尔,那名我们在第3章谈到的依赖冰毒和阿片类药物的女性,就生了一个健康的孩子,放弃了她的成瘾,并且搬到不列颠哥伦比亚和祖父母同住了。除此之外,这些年来,在我的病人中还有其他几个成功案例。
“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的帮助。”我说,“这是一个新生的机会,不仅仅对孩子,也是对你们两个人,以及你们的关系。但你得明白,你需要克服一些障碍。”
我们谈的第一件事是西莉亚的成瘾。她的阿片依赖可以用美沙酮来处理。与西莉亚预期的不同,我们不仅会让她继续用药,还很可能会随着她的孕期增加剂量。阿片戒断反应可能会伤及子宫中的胎儿的神经,所以孩子最好是在阿片依赖的状态下出生,然后再缓慢戒断。可卡因则是另一回事。考虑到西莉亚在这种药的影响下功能失常得多么快,如果她不放弃这个习惯,很难想象她能够按照产科要求照顾胎儿,保住孩子的监护权。我敦促她去远离市区东部的康复中心。
“我不能离开瑞克。”西莉亚说。
“重点不是我。”瑞克说,“重点是帮你得到所需的康复和稳定。”
“你不久前跟我说你很难信任别人。”我提醒西莉亚,“你现在确实信任瑞克吗?”
“嗯,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很投入。但是……”她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她的伴侣,“我害怕,因为过去每次我信任别人的时候,总是……最后总是很失望。所以我很害怕,但我仍然想要去信任。”
“如果情况是这样,”我建议,“那就和瑞克待在一起……”
西莉亚终于下定了决心:“和他待在一起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办公室外,待诊病人的喧哗声逐渐增高。我答应为西莉亚寻找可能的康复方法,并把标准血检和超声检查单交给了她。当我站起来去开门的时候,西莉亚没有从她的椅子上站起来。她犹豫地看了一眼瑞克,然后对他说:“你得对我放轻松。我知道看着我在怀孕的时候吸大麻对你来说很难受……”她停下来,盯着地板。我让她继续说。
“我需要鼓励,而不是愤怒。瑞克说话可以很伤人……很尖刻。”她又面向他,小心但肯定地对他说,“你强化所有别人跟我说的关于我的负面印象,指责我……‘对,他们说的对,他们说了这个,他们说了那个。对,你就是这样,你就是那样。’然后还多加两句跟我根本没关系的事情。我不淫乱,也不是个妓女……”
瑞克烦躁地盯着他的双脚。“关于我们的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努力要做。”他说,“但我们现在有个不一样的动机了。”
“你看到西莉亚嗑药觉得很沮丧。”
“非常沮丧。但那是我的沮丧,我的责任。”
作为酒瘾者,瑞克曾经做过一些十二步戒瘾法的治疗,能够很快明白。他和西莉亚一样,也很聪明,很会说话。“在健康的界限和相互依赖之间有一条微妙的界线。”他说,“而你很容易忽视那条线。在爆发的时刻,我很难意识到那条线。”
我暂时允许自己乐观一点。如果有谁能够成功的话,那应该就是这两个人吧。
2004年10月:下旬
西莉亚没能完成康复计划。她来我的办公室拿美沙酮处方的时候,向我承认她还在用可卡因。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会带走孩子。”我提醒她,“如果你还用可卡因,他们就不可能把你看作合格的母亲。”
“我一定会努力不吸。我已经很拼命了。就这样了,我不吸了。”
“这是你留下孩子的最好机会,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知道。”
西莉亚湿敷着右眼上的伤口,在门窗之间来回踱步。“我跟一个女孩起了口角。我会没事的。但是,嘿,我去做了超声检查。我看到一只小手!那么小的。”
我解释说超声波屏幕上的阴影不可能是一只手:受孕七周内四肢都还没有成形。但我被西莉亚的兴奋和她与腹中这个新生命之间明确的联结打动了。她告诉我她已经一周没有用可卡因了。
2004年11月:下旬
我之前从没在谁身上见过像今天的西莉亚那样的悲伤。在她向前躬身时,她细长的头发从脸前滑落,在这片“面纱”之后,她用一种充满哀伤的、啜泣呜咽的声音,缓缓诉说了她的痛苦。
“他让我滚蛋……他清楚地说再也不想跟我扯上任何关系了。”
我很惊愕,甚至有些愤怒,就好像西莉亚没有过上幸福、不畏艰难的人生,就是亏欠了我的救赎似的。“那些是瑞克的话,还是你的解读?”
“不。他已经打包了全部东西,甚至都没有心情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哪儿,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今天早上在街上遇见他,他大喊着各种混话,说我欺骗了他,这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鬼话。我从没骗过他。但他不听,所以这就是我如今的现实。”
“你觉得很受伤。”
“我感觉自己已经毁了。我这辈子从没感觉过这么不被需要。”
不,你曾感觉过,我心里想。你一直觉得不被需要。而你拼命想要给你的孩子你从没体验过的,一个可爱的、欢迎她的世界。但最后,你会给他同样的拒绝信号。
西莉亚就像读到了我的想法。“我还是要这个孩子。”她嘟着嘴说,“我可以流产,但我不要。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一部分。我不在乎最后我是不是只能自己面对。会发生这些事是有原因的,上帝不会给我我不能应对的事情。所以我只需要有足够的信念,去相信所有问题会在正确的时间解决,并且以它们应该的方式。”
西莉亚特别笃信灵性,但灵性能从头到尾看护她吗?
“我需要去康复,需要立马离开这里,今晚,即使只是先住到临时收容所去。否则,我肯定会杀了谁。我只想消失……”
我们再一次给各个康复之家打了电话。当天下午,在离波特兰两个转角的地方,西莉亚跳下那辆带她去安排好的收容所的出租车。但第二天早上,她就在对可卡因的狂热下,回到了波特兰。
2004年12月
西莉亚一周没有用可卡因了,并且决定继续坚持。“我只是不能把自己监禁在什么所谓的康复中心里。”她说,“但只要我能离可卡因远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很开心,眼神清澈,充满乐观,而胎儿也在迅速发育。
她的体重开始增加,她瘦削的外形开始膨胀,气色也逐渐好了起来。为了她的产科护理和HIV干预,我们把她介绍给了橡树诊所,一家不列颠哥伦比亚女性医院附属的诊所。
看到现在的西莉亚,我又回忆起了她的坚强;不仅如此,也记起了她聪慧和寻求爱的天性。她有敏感、艺术的一面。她会写诗和作画,并且有悦耳的女中音歌喉。工作人员听到她在波特兰的音乐小组中,甚至是在浴室中(我们为门诊病人提供的浴室和诊所在同一层)用心演唱鲍勃·迪伦和老鹰乐队的歌的时候,都被她打动了。只要她坚持向着这个方向生活,并超越她刻板、退缩、充满焦虑的情绪机制,就没有问题了。
“你能借我几个钱,让我买点香烟吗,医生?”
“跟你说吧,”我说,“我们可以一起去街角,我会给你买一包。尼古丁比可卡因要难戒。”
西莉亚显然被打动了。“我简直不相信你会为我做这样的事。”
“把它当成我给孩子的礼物。”我回复说,“虽然我从没想过我会给一个怀孕的病人这种礼物。”
当我买了烟并把它递给西莉亚的时候,售货员一直盯着我看。“这太棒了!”西莉亚说,“我简直不知怎么谢你。”当我们离开商店的时候,我听到售货员反复低声嘲笑道:“……太棒了。简直不知怎么谢你。”我转回门前,瞥到了他的表情,他正在傻笑。他肯定知道在东黑斯廷斯,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性为什么会给一名衣服脏乱的年轻女性买香烟。
2005年1月
瑞克和西莉亚一起来办公室了。他们似乎和好了,很舒适地坐在一起。
“我简直跟不上你们的肥皂剧了。”我开玩笑道。
“我也跟不上。”瑞克说。西莉亚则轻哼了一声,嘴角带着微笑。
她已经去过橡树诊所了。她的孩子在长大,血检也显示她的免疫系统运作良好。虽然她的预产期是6月,但她很快就会住进冷杉中心(不列颠哥伦比亚女性医院针对成瘾产妇的特别诊所)进行产前护理,比多数人提前了四个月。今天她来拿美沙酮处方,并再次向我要了几个康复之家的电话。我把两者都给了她。
他们两个一起离开。穿过开着的门,我看到他们走进诊所后门洒满阳光的门廊,看着彼此的眼睛,拉着手,走得平静而安宁。
这是我在她怀孕期间最后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
2005年1月下旬
1月下旬的一个下午,西莉亚自愿去了戒瘾所,以便之后可以进入康复之家。但到了晚上,她就自己离开了。在她噩梦般的生活里,她被困在痛苦、无助、惩罚和极度孤独的沼泽里。她重复着自己的口头禅:“我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这么被抛弃过。”她的眼神弥散浑浊,紧盯着我左侧墙面的某个地方。“没有一堆大麻,我要怎么对付这些?”
不论我给她什么答案,或者西莉亚自己企图给自己什么答案,都不足够。她接下来的孕期基本由多次短期的住院治疗和随之而来的逃院、持续吸毒、疯狂搜寻可卡因和多次被捕组成。有一次西莉亚由于人身攻击被捕,因为她把口水吐在了住院处的护士桌上。当然,我们记得,她小时候就学到了吐口水。不过最后,她生下了一个非常健康的女婴,并且女婴很快就戒断了阿片依赖。除此之外,婴儿整体状况都很好。不像阿片、美沙酮和海洛因,可卡因并不造成什么危险的生理戒断反应。
作为父亲,瑞克非常棒。西莉亚生产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医院,她的药瘾战胜了她做新生儿母亲的决心,但瑞克却史无前例地被允许作为病人留在产科病房。在医院工作人员的大力支持下,他用奶瓶喂养了婴儿,全天候陪伴了她两个星期,直到他带她回家。看到这对父女的护士都被他对女儿的温柔、爱和投入震撼了。
由于敌意和药物成瘾,西莉亚被法院禁止去看她的孩子。她充满了悲伤和狂怒,相信自己是被故意从她孩子的情感体验中移除的。“这是我的孩子!”她在我的办公室里尖叫,“我自己的女儿,他们抢走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2005年12月
瑞克顺路来看我,我问了他和西莉亚的孩子的近况。
“她正在寄养所。”瑞克说,“她跟我待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家里的情况由于同住的成瘾者们而急转直下。他们都复吸了,而我又开始酗酒,他们就把孩子带走了。他们拿到了儿童保护令。”为了忍住眼泪,他的肩膀都颤抖了。然后他抬起头:“上个月我见到了她。我正在努力给自己找一个新的住处,还打算去参加父母养育团体,做酒精和药物咨询,还有别的。到现在为止我做得还不错。”
2006年1月
西莉亚来拿每月的美沙酮处方了。现在六个月大的婴儿正住在寄养家庭,西莉亚还在梦想重获女儿的监护权并开始家庭生活。但她没能力放弃可卡因。
“不论你多爱你的孩子,”我再次跟她说,“不论你多想要爱她,在吸毒的时候,你都不适合做母亲。你自己曾经说过,当成瘾的时候,你得不到一个人最好的一面。孩子需要最好的你,需要你情绪上的稳定投入,她的安全感全依赖这一点。她的大脑需要它来健康发展。在你被你的成瘾控制的时候,你就做不了父母。你不明白吗?”
我的声音压抑而冷淡,我能感觉到自己喉咙里的紧张感。我在生这个女人的气。我在企图强迫她认清一个事实,一个我自己作为工作狂都倾向于在生活中忽视的事实。
西莉亚强硬愠怒地盯着我。我告诉她的所有事,她都告诉过她自己。
作为一场人间戏剧,这个故事并没有快乐的结局——至少如果我们希望我们的故事有一个明确的开始和结局的话。但在更大的层面上,我选择看到其中胜利的一面:它证明了生命如何寻求生命,爱如何渴求爱,以及我们内在的神圣火焰如何继续闪亮,即使它还无法熊熊燃烧成明火。
在这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婴儿身上会发生什么呢?考虑到她可怕的开局,她可能也会过上充满无尽伤痛的人生——但她并不需要被她的开局定义。这取决于我们的世界可以多好地滋养她。也许我们的世界将能够提供恰好足够的爱的庇荫,像鲍勃·迪伦的歌中唱的那样,足够“躲避风暴”,这样,这个婴儿就可以不像她的母亲那样把自己当成最糟的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