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旭刚起了个大早,一边跑步一边想着晚上请向树春吃饭的事。刑警总队长出身的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次向树春之所以主动提出到公安局吃饭,与几天前的“三•一九爆炸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晚上吃饭时向树春会对案子提出什么看法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观点呢?伍旭刚猜不着。
对于向树春跟恒天集团的关系,伍旭刚来后不久就有所耳闻。但那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并没有得到证实。尽管有时他对人们谈到的事情很感兴趣,但碍于身份,不便多问,也不能多问。伍旭刚认为,作为市委书记,向树春跟一些大型企业的老总保持一种较为密切的关系也是十分正常的。企业为了防止地方出现各种各样的“索、拿、卡、要”等行为,也往往十分愿意接近地方的主要领导,出了事情也动不动会找主要领导解决。因为主要领导能调动的资源多,能量大,办事效率往往出奇地高。而主要领导为了地方经济的发展,也往往愿意帮助企业办事,帮助他们协调沟通,甚至在一些问题上开绿灯,为企业的发展保驾护航。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孟卫国喜冲冲地走过来向他报告了一个消息,“伍局,丰积功来自首了。”
“什么?丰积功自首了。”伍旭刚既感到高兴万分,又感到极其意外,昨天还在担心这个最关键的人物跑掉,想不到他今天就主动投案自首,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是啊,刚刚到。现在正在接受问话。”孟卫国点点头。
“这真是太好了!走,过去看看。”伍旭刚站起来就往外走。
“不过,他带了几个记者来。”孟卫国说。
到公安局自首,还自己带了记者前来。伍旭刚从事刑侦工作这么多年了,这种情况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带了多少个?”
“大概有四五个吧,被我们拦住了。”
“啊,是这样,好。卫国,对媒体的同志一定要把握分寸,那都是文化人,我们一定要体现文明执法的风貌。”伍旭刚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着。
“局长,你放心。我们只是对他们说讯问的时候不能有记者在场,请他们到一边的休息室等候。他们也没说什么,然后就走了。”
一个瘦高个坐在那儿,正在接受问话。伍旭刚只看了看,然后走了,他怕给问话的民警带来压力,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出几步后,他告诉孟卫国,一会儿问完之后,把材料送到他的办公室,他要仔细看看。
一个多小时后,孟卫国把讯问笔录拿了过来。孟卫国一边把材料给伍旭刚,一边说:“局长,丰积功说他是报复才这么做的。”
伍旭刚伸出去接材料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接过材料,看着孟卫国,“你说什么?”
“丰积功是因为报复才制造了这起爆炸案。”
“报复?他报复谁?”伍旭刚觉得不可思议。
“据他自己说,好像是报复原组织部郝部长的儿子郝雷,说郝雷曾经搞过他的女朋友宁莉娟。”
伍旭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卫国,你说这事是不是有点太巧了?我们要抓他的时候,他不见了,突然之间他又出现了,而且来自首了。”
“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
“郝部长的儿子这边问了没有?还有就是宁莉娟这个人见面了没有?”
孟卫国摇摇头说:“没有,都还没有见面。”
“这样吧,你们再找一下宁莉娟和她的家人,然后,找郝雷核实相关情况,一定要多方面印证。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
这个时候,网站上已经有了“丰积功因为报复郝雷而制造了这起爆炸案”的相关报道。其中,还有丰积功的照片,网上唯一没有的就是贺东警方的权威解释。
看到网上的消息,伍旭刚想到了丰积功刚才为什么要带几名记者到公安局自首。原来,他在路上就跟记者说明了是报复引起的爆炸案。
报复!报复!丰积功出于报复去制造一颗炸弹?
伍旭刚看了看手中的讯问笔录,丰积功对爆炸情况供认不讳,从炸药、相关物件的来源到炸弹的制作过程,以及爆炸时间、地点都交代得十分清楚,也看不出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可见爆炸的实施者确实是丰积功本人,不存在冒名顶替的问题。但是,在他女朋友与郝雷的问题上却说得非常简略,有些地方显得语焉不详。
伍旭刚指着笔录上的几处地方,“卫国,从笔录上看丰积功对他的女朋友宁莉娟与郝雷的交往以及他们产生矛盾的过程交代得非常不清楚。这里面会不会存在什么问题?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孟卫国本身就是一个刑侦方面的老手,早在送过来给伍旭刚看之前,他在材料中就发现了一些问题,心里也充满了疑问。听了伍旭刚的话,他急忙说道:“好,我这就安排他们对丰积功进行再次讯问。”
孟卫国刚刚出门,向树春就打来电话,“旭刚,你们果然厉害,这么快就破案了。我刚刚在网上看到了,那个丰积功为了报复制造了这起爆炸案。旭刚,你真不愧是刑侦总队长出身,不错,真是不错。”向树春非常兴奋,一下说了两个“不错”。
伍旭刚知道这肯定是刚才来的那些记者听了丰积功的话之后,把消息传到网络上去的。可以说,这仅仅是丰积功的一面之词,根本就没有得到警方的印证。“向书记,现在网上的仅仅是那些记者得来的单方面的消息,我也想不到这么快就传上去了。丰积功是投案了,但是,我们对案件的侦查还在进行,最后的结论还没有出来。”
“旭刚,其他的东西都是次要的,其中的关键只要是丰积功这个人实施的爆炸就行了,至于其他的,那是细节问题。”
“向书记……”
伍旭刚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向树春打断了,“好了,旭刚,下午不是要到你那儿去吗?去了之后,我们再对这个问题进行详谈吧,我现在还有几件事情需要处理,先挂了。”听到对方“吧塔”一声,伍旭刚也只好无奈地挂了电话。
作案的动机是报复还是因为公司的利益之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问题,它直接涉及到案件的定性。如果仅仅是出于报复,那么只要丰积功一个人承担法律责任就可以,但如果是恒天集团为了将“常委楼”的住户赶走而实施的爆炸,那么背后的主谋、同谋同样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这边,孟卫国他们还在继续进行调查。那边,街上已经盛传是丰积功为了报复郝雷而实施了爆炸。
丰积功告诉办案干警,他的女朋友宁莉娟原来在市里的泰盛车行工作。
“两年前,郝雷到泰盛车行买车的时候,跟宁莉娟认识,并借口今后保养方便,留下了宁莉娟的电话号码。从此,郝雷有事没事就以各种借口到泰盛车行找宁莉娟,要么请她出去吃饭,要么请她出去唱歌。开始的时候宁莉娟总是想尽办法拒绝,但渐渐地,她觉得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打算跟他直说,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第一次出去,宁莉娟带了两个同伴。郝雷也还规矩,没干什么,像个君子一样吃完晚饭就送她们回家了。那天晚上,宁莉娟看他这样子,也就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结果却因此种下了祸根。第二次郝雷又来邀她们出去,宁莉娟她们又出去了,郝雷还是没有做什么,只是这次请她们一起去K歌了。”
说到这里,丰积功的表情有点气愤。“宁莉娟这时开始以为郝雷是好人,渐渐放松了对他的戒备,也不再拒绝跟他们出去了。谁知,这恰好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她这么单纯的女孩子,哪里知道郝雷这伙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真恨不得那天把他炸死算了。”
丰积功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跟郝雷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后来有一天,宁莉娟跟他们一起吃完饭,他们说去唱一会儿歌。到了歌厅不久,宁莉娟喝了一杯他们送过来的茶,就感觉到头晕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穿,这才发觉,昏迷之中被人强奸了。”
“怎么我们从来没有接到报案?”旁边的一位干警问了一句。
丰积功看了那位干警一眼,“报案,你以为是抢劫啊!这种案子有这么好报的吗?他父亲是原来的组织部长,万一你们不认真查怎么办?还不害了她?一个女孩子家以后还怎么做人?宁莉娟想来想去,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不报案。她只想,以后再也不理会郝雷这个畜牲了。可是,郝雷却不这样想,他反而变本加厉地天天来,不断地要宁莉娟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喝酒跳舞唱歌。”
干警们问:“宁莉娟不会拒绝吗?”
丰积功狠狠地说:“谁不知道拒绝!可是,能拒绝吗?郝雷这个畜牲说拍了她的裸照,如果不跟着他去,就把裸照散发到街上去,让她从此之后没法做人。没有办法,宁莉娟只好跟着他去,每一次都被郝雷强奸。”
“这时候你已经是她的男友了?”
丰积功摇摇头说:“那时候我还不是,我要是的话,郝雷早就没命了。”
从丰积功的话里,干警们觉得这个理由过于牵强。“那么,你跟宁莉娟是怎么认识的?”
“后来,宁莉娟辞掉了车行的工作,到平安保险公司当了业务员。有一次她来我们公司推销保险,我们就认识了。从此,我们开始谈朋友。有一天约会的时候,我发现她慌慌张张地躲到一旁接一个电话,觉得不对劲,就问她是谁打来的电话。一问,她就哭了,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当时一听就要去找郝雷拼命,宁莉娟拼命拉住了我。但是,我对她发誓,一定要帮她出这口恶气,帮她报仇。”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
“什么这个时候,这个日子难道有什么特殊性?我天天想着这事,也在为这事做准备。我先是从爆破员那里弄到了炸药,然后再领了一个雷管,接着买了一个电子表组装了爆炸装置,那天早上趁着天色未明放到了楼梯上。”
孟卫国插了一句,“你搞这个爆炸,郝雷知道你是针对他的吗?就不怕炸着别人吗?”
丰积功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说过。至于炸不炸着别人,当时也没想这么多,也管不了这么多,只想到一定要出这口气。”
“既然郝雷不知道,你这个爆炸就没有意义,根本吓不着他。岂不白白浪费了?或者说你既然针对他,为什么不干脆把炸药放到他家门口,这样他才知道是报复他。”
丰积功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当时没去想。他自己做了亏心事,自己肯定知道是有人要对付他的。”
走出讯问室,孟卫国反复想着丰积功的话。丰积功既然存心要吓郝雷,为什么会不让他知道,或者干脆把炸药放到他的家门口,而要放在大家都要经过的楼梯上呢?
一会儿,郝雷也来到支队。从走路的姿势、眼神、表情看,就知道这人是一个公子哥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请问,你认识宁莉娟吗?”干警问。
“认识,认识,人长得彳艮漂亮,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郝雷得意地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来,警察同志,辛苦了,抽支烟,解解乏。”
“以前的女友?现在不是了吗?”
郝雷嘲笑地看了看几位干警,“警察大哥,现在什么时代了,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女朋友嘛,交往一两年就算了,经常换换,才有意思嘛。”
“算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跟宁莉娟是怎么认识的吧。”
郝雷告诉干警们,“与宁莉娟的认识非常偶然。在一次买车时,看到宁莉娟在当车模,当时觉得这女孩子很漂亮,就要了她的电话号码。有时也叫她出来一起吃吃饭,唱唱歌,就这样慢慢熟悉了。嘿,要说宁莉娟这女孩子啊,人长得漂亮,可忒随便,基本上是一叫就出来了,从来没有让我们丢过面子。”
“那你们同居了吗?”
“大哥,你问这话不显得外行了吗?现在这时代,谈朋友哪有不在一块儿睡觉的?”
“行了,别扯远了,你们第一次是怎么住到一起的?说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那次我们一起到外面喝酒,喝得都有点高,后来就出去跳舞,跳着跳着,她就抱住了我,我就带她到宾馆开了房。从此,我们就住到了一起。其实,她跟我同居之前,早就不是处女了。”
“后来为什么分手?”
“分手也很正常嘛。在一起时间长了,双方都觉得腻味了,没意思了就分了手。分手的时候,我还给了她两万块钱呢。”
“作为补偿吗?”
“不是什么补偿,是因为我们俩关系好,我看她没钱,就给她点钱,好聚好散嘛。我们并不是那种吵着闹着才分开的。”
干警们听了,真有点哭笑不得。
“丰积功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只是知道他这个人。后来,宁莉娟跟他也玩过两三个月,不过,据说两个人合不来,就散了,丰积功倒是不舍得,但宁莉娟无论如何也不肯跟他了,两个人结果还是散了。”
“你跟丰积功有恩怨没有?”
郝雷吃惊地说:“哪能呢?不可能的事,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从来没听谁说他跟我有什么怨气。如果说因为宁莉娟的事,就更莫名其妙了。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还不认识丰积功呢,他凭什么恨我呀?再说,我跟宁莉娟也是好聚好散。要是这样的话,那不乱套了。而且,我跟丰积功也不熟悉,后来他跟宁莉娟一起后,只见过几次面。他们在一起时我跟宁莉娟就没有一点关系了。他的女朋友是我原来的女朋友,他凭什么恨我?要恨也是我恨他。”
“你们有没有发生过摩擦或者吵过架?”
“警察大哥,真的没有。我跟丰积功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五句,怎么可能吵架。见面之后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说实话,丰积功真正要恨的话,肯定不是恨我,而是恨开发区那个台湾老板许昌达。因为许昌达有钱,宁莉娟后来就拋下丰积功跟着他走了,丰积功当时气得要命,但又没有办法,人家钱多嘛。”
干警们眼睛一亮,“许昌达!宁莉娟是跟丰积功没有断的情况下,就跟着许昌达走了?也就是说宁莉娟是因为许昌达才与丰积功分手的?郝雷,你跟我们说实话,宁莉娟是在什么情况下跟你上床的?你有没有强迫她或者通过其他手段迫使她这样做?”
“是啊,要不是许昌达,宁莉娟跟丰积功也许还会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没有强迫宁莉娟。现在街上女孩子多得是,我犯得着去做这样违法乱纪的事吗?你要不信我,去问问我的朋友,我起码可以找出十个证人来证明我说的话没假。他们那天都在场,都在一起玩,然后看着我们俩一起去开房的。”
疑点这时候已经非常明显,丰积功与郝雷两人明显有一个人在说谎,宁莉娟到底是被郝雷逼着与他发生关系还是自愿与他发生关系,这个细节非常重要,涉及到后来丰积功实施爆炸的作案动机是报复还是另有原因的问题。
如果真是许昌达从丰积功手里把宁莉娟抢走的话,丰积功为什么不报复许昌达,而要报复郝雷?这中间似乎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
孟卫国他们马不停蹄来到开发区旁边宁莉娟的住处,这是一幢欧式风格的小别墅。此时的宁莉娟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小三”,在这里过着一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优裕生活。
正好,这几天许昌达回台湾办事去了。只剩下宁莉娟和保姆在家里,孟卫国跟她说明来意之后,她倒也爽快,马上把保姆打发走了。
她与郝雷的相识过程基本上跟郝雷交代的一模一样,对郝雷的印象也不错。“其实,郝雷这人除了不怎么干正事,贪玩不上进之外,也没什么坏处。”
“那么,丰积功这个人呢?”
“我跟郝雷分手后不久就认识了他,丰积功这人脾气不好,爱喝酒,虽然没有什么钱,但为人倒也大方。”宁莉娟似乎还在念着丰积功的好。
“丰积功知道你跟郝雷的这段历史吗?”
宁莉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知道,贺东有多大呀?巴掌大一块地方,什么事能不知道呢。他早就知道我跟郝雷在一起过。”
“丰积功有没有因此记恨郝雷?”
宁莉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有,他曾说过,看不惯郝雷那么神气,说是我跟郝雷这么长一段时间,他要报复郝雷。”
“问题是凭什么要报复他,郝雷并没有得罪他啊。”
“怎么没得罪?因为我啊。我跟丰积功在一起时,郝雷还经常给我打电话,丰积功就很不高兴,很生气,多次说要教训郝雷。还有,他对许昌达倒是有点怨恨的,他曾经打电话给我,说许昌达抢走了我,要给许昌达点颜色看看。后来,我说服了他,也没什么事。”
干警们问了最后一个有点敏感的话题,“你跟郝雷发生关系,是他逼你,还是你自愿的?或者说他有没有用什么手段?”
宁莉娟的脸红了一下,瞬间就恢复了原状,她沉默了一会儿。“郝雷那时很喜欢我,他不会逼我的。当时是出于好玩,喝了酒,两个人跳舞的时候跳着跳着,他就有了那个意思,我不肯。后来他就给了我一杯饮料,我喝过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之后才知道被他强奸了,还拍了裸照,后来他就以此为由,逼我天天跟他在一起,之后就干脆住到一起了。不过,后来,我觉得郝雷这人也不坏。”
宁莉娟说话的时候,好像不是在谈自己受辱的经历,倒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孟卫国再找郝雷,郝雷却大呼冤枉,“我真的没有采取这种手段对付宁莉娟,她肯定在骗你们,我可以当面跟她对质。”
三个人的口供不一样,宁莉娟的口供虽然跟丰积功的基本一样,但是她的神情让办案的干警们十分怀疑她的话。
丰积功还是强调他的动机是报复郝雷,没有别的原因,“警察同志,这种事情我还能骗你们吗?实事求是,我真的是报复郝雷。”
孟卫国冷笑一声,说:“可是,据我们了解,郝雷根本就没有得罪过你。他跟宁莉娟分手之后,你才跟宁莉娟成为朋友。真正从你手里把宁莉娟抢走的,不是郝雷,而是许昌达。”
“我就是恨郝雷,谁叫他在我之前跟宁莉娟一起这么长时间,我就是恨他,要报复他。”
无论怎么问,丰积功一口咬定就是报复郝雷。
下午四点半,向树春来到伍旭刚办公室,“旭刚,你这办公室还挺不错嘛!
有点气派,这才像是我们贺东常委的办公室。”
“向书记,其实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办公室。可大家说哪个局长的办公室都这么大,不好让我坐个小的。要不然,会让人觉得小气,我就只好听从办公室的安排了。”
向树春显得非常亲切,只见他哈哈一笑,“呵呵,旭刚,这话也对,你是市委常委,办公室太小显得寒酸。再说,你的办公室小小的,其他副局长的办公室岂不都要改,这样的话成本更高了。”
“那是,那是。”
“旭刚,常委楼爆炸案快结案了吧,丰积功都投案自首了。这个案子要快查快结,尽量缩小影响,现在外面的舆论还在关注着我们贺东呢。”
“向书记,丰积功是投案自首了。目前就是作案的动机没有弄清楚,我们怀疑丰积功在这方面没有说实话啊,那你说说看,”向树春对这一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难道还有别的更复杂的情况?”
“向书记,丰积功投案自首时说的原因是由于报复郝雷。据我们了解,丰积功跟郝雷之间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丰积功的前女友宁莉娟虽然跟郝雷相处过一段时间,但是,真正从丰积功手里抢走宁莉娟的,不是郝雷,而是许昌达。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是报复,他也应该报复许昌达。从相关人员的反映来看,丰积功跟郝雷也从来没有红过脸,结过怨。所以,我们认为丰积功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
向树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在思考着案情。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伍旭刚的办公桌前,在那张转椅上坐下。一坐到那个位子,向树春就有点反客为主的味道,他似乎找到了在自己办公室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旭刚,你的意思是丰积功作案是另有动机?”
“是的,向书记,我们大家都认为丰积功的作案动机不是报复,他的供词存在着很大的疑问。”
向树春像是一个来督办案子的上级领导,“可是,旭刚,现在有关媒体已经把丰积功的作案动机宣布出去了。如果我们把前面的结论推翻,会不会给市里带来很大的被动?”
“前面发布的消息,根本没有得到证实,也没有经过认可,这不能算是结论。?如果我们加大侦查力度,把真实情况报上去,应该不会带来什么压力和不良后果。”
“旭刚,这个案子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再说,我们也拖不起。为了我们贺东的经济发展大局,我看就这么办,反正也有口供为凭据,是丰积功为了报复郝雷而实施了爆炸。一会儿我跟朱市长商量一下,最好由市政府出面开个记者见面会,邀请一些新闻媒体的记者来参与一下,统一一下口径。至于你们的怀疑,我看也仅仅是一种怀疑。”
伍旭刚很清楚,如果是报复案,那么事情就到丰积功这里结束。公安局也等于是在短时间内侦破了一起罕见的爆炸案,做起文章来皆大欢喜。如果是为了威胁这里的住户,那么事情就复杂得多,背后的主谋毫无疑问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晚饭的气氛非常好,向树春的兴致也非常髙。一口气干了好几杯酒,伍旭刚也敬了他好几杯,每一杯都喝个底朝天。市委办主任田凯歌看他喝了这么多酒,赶紧在一旁劝道:“向书记,您不能再喝了。”
向树春意犹未尽,“小田,没关系。今天跟旭刚在一起,我喝得特别开心。”
向树春回过头又对伍旭刚说旭刚,这事一定要统一口径,绝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影响我市的经济发展。丰积功就是因为报复才被捕的,没有其他原因了。”
“可是,向书记,这样的话,案子是经不起推敲的,到时检察院这一关也过不了。”
向树春笑笑说:“旭刚,经不经得起检查就是你的事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在我们看来,案犯已经自首,这就是最主要的,只要丰积功受到法律制裁就行了。”
“向书记,丰积功说是报复,可是,几个当事人的笔录都与他的这个说法存在明显矛盾,他的作案动机明显不是出于报复。”
向树春的脸拉了下来,说道:“旭刚,我不管什么动机不动机,我只知道一切都为了发展经济,你的意思是不是一定要把东冶公司乃至恒天集团弄垮了才肯罢休?这对于我们贺东是没有好处的。”
“向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办一个案夺,要对一个事情负责。所以就……”
向树春打断伍旭刚的话,“旭刚,照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负责了?这事不要说了,就这么办。”向树春缓和了一下口气,“其实,我很理解你,只是我们站的角度不一样,我并不是说你的做法是错的。但是,我们总得服务于经济发展的大局吧,大的前提没有错,就没有关系了。案犯已经落网,这就是最重要的。”
伍旭刚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一个局面。作为刑侦工作,一贯遵循的是实事求是原则,一是一,二是二。发现了线索就要一追到底,弄个明白。如果现在这样,这不是办糊涂案了吗?对丰积功提起公诉的时候,检察院会认定这个结果吗?肯定会发还要求补充侦查。他想不到一件简单的案子会出现这么复杂的情况。
向树春的意思很明显,这个案子到此为止。而事实上却很可能在爆炸案的背后还存在着幕后主谋,真正的主犯还没有出现,丰积功仅仅是冰山一角。
一边是案件的真相,一边是市委书记,伍旭刚真的感到为难了。他不由得想起人们在后面那些悄悄的议论,向树春与恒天集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他是真正出于保护企业的目的,为贺东的经济发展还是另有所图?伍旭刚无法得知。但是,他感到了向树春在这件事情上的沉不住气,感到了他的急不可待。
“卫国,丰积功那边突破了吗?”向树春走后,伍旭刚给孟卫国打电话。
“没有,他还是那句话,报复。”孟卫国回答。
“先缓一缓吧,让他好好想一想。大家也休息一下,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一会儿,孟卫国就来到伍旭刚的办公室。
伍旭刚对孟卫国颇为欣赏,孟卫国不仅思维敏捷,遇事反应快,办法多。而且在他的身上有一股韧劲,问题再大,再难,他也不屈服,不放弃。伍旭刚在总队的时候曾多次抽调他参加大案重案的侦破,每一次,孟卫国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
“卫国,还没有吃饭吧?”
“还没有。伍局,我感觉这个丰积功好像是事前有了准备一样,他并不怕判刑,不怕坐牢,似乎连谈话的问题都反复想过。”
“先不说案子了,走,我陪你吃点饭去,市委向书记刚刚离开。”
“向书记来了?”孟卫国说,“向书记没事是不会来的,是不是为了案子?伍局。”从孟卫国说话的语气上听得出来,孟卫国对向树春是有情绪的。
“也不完全是,他是过来这边看看,对我们局表示关心,顺便问问案子的情况。”
孟卫国好像对伍旭刚的话不以为然,依旧说道:“伍局,你刚来,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不清楚。我在贺东多年,有些事情比你了解得更多一些,
“啊,都有些什么情况,你说来听听。”伍旭刚对孟卫国的话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比如说,贺东名人叶茂旺,还有恒天集团,这些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两个人边走边聊,伍旭刚看了孟卫国一眼,“那你就说说这里面的复杂性吧。”
“很多人都说叶茂旺只是一个傀儡,恒天集团真正的大股东是那个执行董事、总经理印怀忠。印怀忠是贺东本地人,早年在一家乡镇企业上班,后来当过一段时间厂长。企业改制的那几年,他凭借着当地人脉和那股霸气,先后买下了多家乡镇企业。据了解,那些企业在资产评估上早就做好了手脚,买下后不久,有些他就直接变现,赚了一大笔钱。后来,越搞越大,成为当地有名的企业家,还成为县政协委员。”
“这么说,他的第一桶金来得也不是十分地道。”伍旭刚呵呵一笑,“确实存在这种现象,当时的制度不是十分完善,有些人趁机浑水摸鱼。我们老家有几位也是这么弄来着,后来就发迹了。”
这时候,夜色已经笼罩在大地上,街上的灯亮了起来,五光十色,闪闪烁烁。灯光把整个贺东市装扮得十分亮丽,而这亮丽之中又带有几分妖媚。两人出了公安局大门,一路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名叫“老乡酒家”的地方。店面不大,但生意却极好,到处都坐满了人。伍旭刚和孟卫国找了张桌子坐下。伍旭刚晚上陪向树春喝了几杯酒,竟然有点兴奋,“卫国,你要不要喝点酒?”
孟卫国说:“算了,我还是吃点饭,一会儿回局里去。伍局,看来你今天喝了不少啊!”伍旭刚摇摇头,轻轻地说:“没办法,陪向书记喝的。领导来了,咱们当部下的,总得陪好喝好。只要领导高兴,咱就得喝,没有领导支持,工作就难以开展了。”
邻座是三个老人,都是六十多岁的样子。几个人一直在说着话,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常委楼”的爆炸案上,“听说,常委楼那个爆炸案子快破了。”
靠里面的老人说:“案子据说是一个姓丰的做的,是为了个女人报复组织部长的儿子才搞的爆炸。胆子可真大,要是炸着了人,可怎么办,那不连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了?现在的年轻人,什么事都敢做,都做得出来。”
坐在侧面的老人轻蔑地说:“哪有那么快,爆炸的事情,有这么好破?一炸,什么都炸掉了,痕迹都没有,怎么破得出来。依我看,没那么简单,恒天集团天天逼着那帮老家伙拆迁,肯定是他们干的。那个姓丰的,八成是个替罪羊。现在的公安局,都是一帮庸人。”
上手的老人一直没有说话,这时说道:“老吴,话也不能这么说。前年,那个盗窃案不就很快破了么,当时破案民警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这几年的几宗杀人案也很快就破出来了,那个孟卫国破案还是很厉害的,去年那个杀人犯就是他亲手抓获的。据说他有一身武功,曾经跟少林寺的和尚比武,硬是把那个武僧给打败了。”
邻桌一个人插话道:“我小舅子老婆的大舅公的儿子就在孟卫国手下,孟卫国还是神枪手,百发百中,全凭感觉,甩手一枪,准也不用瞄,就把人打倒了。中央警卫团曾经想要他去给首长当贴身保镖,他考虑到母亲在乡下,需要人照顾,就拒绝了。”
伍旭刚看了看孟卫国,微笑着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孟卫国想不到自己在社会上让人传得神乎其神,差一点哑然失笑。但看到说话的人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没必要打断人家。
“孟卫国虽然不错,但是这次的公安局长更厉害,原是省厅刑警总队队长,听说这人是个包公式的人物,办起案来铁面无私,原来公安厅的副厅长黄先友是他的师傅,后来黄先友犯事,也是他破的案,把黄先友关进牢里了。”
插话的那位道:“伍旭刚是厉害,只怕功夫和枪法比不过孟卫国。”
听了这话,这位不高兴了,“怎么可能?人家伍旭刚是一个省的刑警总队长,肯定功夫和枪法在全省武警中排第一。孟卫国能比得过他?谈也不用谈。”插话的那位站起来就要争下去,上手的老人一看架势,赶紧站了起来,两手压了压,说:“两位,两位,不要争了,吃东西吧,都凉了。我说呀,原来的师巩局长也不错,在社会上的名声也很好,可惜被调走了。唉,这样实在的人,却落得个被调离的下场。”孟卫国看看伍旭刚,笑笑,也竖起了大搏指。
两个人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三位老人谈论一些事情。一会儿上菜了,孟卫国三下两下扒了两碗饭,付好账,两人一路回到公安局。走在路上,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两个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师巩被调离后调到省科技厅任第四副厅长,伍旭刚一直没有见过他。对于师巩的调离,伍旭刚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很多人说是师巩在贺东受到排挤,日子很不好过,只好要求调离;当然,也有人说师巩能力不行,办事古板,不灵活,得罪了市里的主要领导;还有一种说法是师巩在位的时候,贺东的社会治安不是很好,他自己觉得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于是主动要求调离。第一种说法无从考证;第二种说法伍旭刚觉得有些不可能,过去在省厅的时候,跟师巩也有过接触,恰恰相反的是他觉得师巩是一个有一定能力的局长,原则性比较强。对于第三种说法,伍旭刚其实也比较理解,贺东这个地方矿产资源比较丰富,外来人口多,社会治安相对比较复杂,这并不是师巩一个人可以解决的问题。因此,师巩如果仅仅为了这个就很没有必要。至于具体原因,伍旭刚从来没有打听过,下一任打听前一任的事情,在官场上是个大忌。因为他觉得,如果打听这些,可能会让人们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早就想接局长这个位子了,甚至会让人以为自己为了能到这里当局长,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然而,伍旭刚的内心实在是想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他知道,那会对自己有所帮助。
进了办公室,伍旭刚给孟卫国泡了杯铁观音茶,“卫国,今天我们聊聊师巩局长,作为他的下一任,我想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有人说师巩的调离是迫于无奈,也有人说是因为身体原因,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
“促使师局长要求调离的直接原因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师局长在这里干得并不顺心。”
“啊,是吗?”伍旭刚对师巩在贺东的处境其实早有耳闻,但今天从孟卫国这里听到,仍然觉得有点吃惊。
孟卫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