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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胎记生死劫

萨姆医生手里端着玻璃酒杯,正等着他的客人到来。“你今天来得有点晚了。来,坐下,我给你倒点酒。我想给你讲讲清教徒纪念医院发生的那件事,当时玛丽·贝斯特当上我的新护士还不到一个月。那是一九三五年五月,诺斯蒙特的春天已经过去一半了……”

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带玛丽详细地参观清教徒纪念医院。我的诊所就在医院的翼楼,是从医院那里租下来的。最初,医院有八十张床位,但在发现不论是从规模还是从发展潜力来看对本镇都过大,医院董事会终于同意改造医院的翼楼,用于出租。这反倒让我十分方便,因为我可以在办公室等待出诊电话的间隙看一看来我诊所看诊的病人。我的大部分业务仍然是上门诊治,而且接下去十年仍将如此,这意味着我几乎每天都要开着我的红色奔驰去周围的农场主的家里。今天是周二,没有安排上门服务,在下一次诊所预约之前,我们有一小时的时间。现在似乎是最适合带玛丽参观清教徒纪念医院的时机。

护士阿普丽尔与我共事很长时间,但她结婚了,上个月搬到了缅因州。后来我找了一个替代者,但工作不顺利,短暂相处后我们就分开了。在那之后,我聘用了玛丽。她二十八九岁,一头短发,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在开车经过诺斯蒙特去斯普林菲尔德应聘护士时,她发现自己卷入了一起银行抢劫案。在她帮我破解这起特别棘手的谜案后,我请她留下来做我的护士。起初她是拒绝的,但在重新考虑后又改变了主意。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心生后悔之意。

“对一家小医院来说,这里设备够齐全的。”玛丽跟着我走进一间手术室时说,医院有两间这样的手术室。

“这个地方可以容纳八十张床位,当时他们认为需要两个手术室以及所有这些设备,但诺斯蒙特的发展速度没有他们预期的那么快。”

“这里谁负责?”

“有一个常务理事会,但主任医师是恩德怀斯医生。他最近才来纪念医院,到这儿才一年。一会儿我给你介绍。”

我们在恩德怀斯的办公室找到了他。他又矮又瘦,总是皱着眉头,在我看来,他似乎入错了行。我并不怎么喜欢他,当我把他介绍给玛丽时,我尽量不让自己的这种感情流露出来。“我正带她参观医院。”我解释说。

恩德怀斯敷衍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了我。“萨姆,如果你有几分钟时间,我想让你看看一位病人的症状,他是昨晚住进来的。我们需要第二诊疗意见。你的咨询费,该怎么收就怎么收。”

“很乐意帮忙。”我说,“一起去吧,玛丽。你会直观地看到纪念医院是如何运作的。”

恩德怀斯医生领着我们穿过走廊,同时向我们详细介绍这个病例。“病人名叫休·斯特里特。他从纽约赶来,为的是调研修复附近一些废弃农庄的可能性。”除干旱问题外,中西部一些地区受大萧条的影响十分严重,不过诺斯蒙特镇所受影响比较小,只是有一些农场主把他们的土地交给银行,全家跑到城里过新生活去了。

“诊断结果呢?”我问道。

“主要症状是胸骨以下挤压疼,据此可以判断是典型的心绞痛,我认为这个人患的是冠心病,很可能是动脉硬化。但情况有些特殊。他比较年轻,看起来身体状况很好。更重要的是,有些疼痛的位置似乎更低,在胃部。”

“给他拍过X光片吗?”

“当然,不过没看出什么来。如果你想看可以看看。”恩德怀斯转身走进一间病房,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黑发男子正躺在床上休息。听到我们进来,他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你休息你的。”恩德怀斯告诉他,“这是霍桑医生和他的护士贝斯特小姐。我想让他给你看一看。”

斯特里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仿佛害怕再次引起疼痛。他几乎算得上英俊了,但一双深陷的小眼睛让他的脸显得有些古怪,看这表情总让人觉得他是在算计别人。“很高兴见到你,医生。你知道我是什么毛病?”

“这正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我告诉他。

我迅速而彻底地给他做了检查。恩德怀斯把他们之前做的心电图递给我。心跳有点不规则,但并不异常。“胸还痛吗?”

“这会儿不痛了。”

“斯特里特先生,昨天晚上发病前你吃了什么?”

“木兰花餐馆的海鲜。我来自纽约,想找个合意的地方吃饭。”

木兰花餐馆有点名不副实,据我所知,那里的饭菜质量好的和质量差的差不多一样多,而且海鲜出问题的可能性最大。我做完检查,拍了拍他,让他安心。“在我看来,你的状态很好。”我用他右手边的水罐给他倒了一杯水,“今晚好好休息。”

来到外面的大厅后,恩德怀斯医生问道:“怎么样?”

“我看像是胃部不适,可能是食物中毒。我认为他的心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这正是我怀疑的。我建议他再留院观察一晚,然后出院。”

“他是谁的病人?”

“他自己来的。吉姆·海耶特医生看到他,就让他住院了。你不能不做彻底的检查就把胸痛的人打发回家。”

我知道恩德怀斯和年轻的海耶特之间彼此厌恶,但我不希望卷入可能发生的任何纠纷。在我检查的时候,玛丽一直沉默不语,等恩德怀斯医生一离开,她就立即开口说起话来。“他看起来更像是商人,而不是医生。”她评论道。

“他既是医生,也是商人。”我同意道,“遗憾的是,我可能激化了他最近与海耶特医生的矛盾。”

“我见过海耶特医生吗?”

我朝她笑了笑。“如果见过,你会记得的。护士们都为他疯狂。”

“哦?”

“如果他昨晚上班,现在应该下班了。你以后肯定能遇见他。”我将玛丽带到护士站,把她介绍给安娜·菲茨杰拉德和凯瑟琳·罗杰斯,这两位护士接的是四点的班。安娜人到中年,有点愤世嫉俗。凯瑟琳才二十出头,刚从护校毕业,浑身散发着理想主义的气息。

“她们看起来都很好。”玛丽后来说,“凯瑟琳好年轻啊。”

我点了点头。“当有护士不记得世界大战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老了。”

“嗯,我几乎不记得了。”

“你也是?”我假装绝望地呻吟着,但我的心思还在休·斯特里特身上。“喂,你今晚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她用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端详着我。“我认为你不是那种把公事和娱乐混为一谈的人。”

“这次可能全是公事,跟娱乐无关。”我告诉她,“我想查一下食物中毒来源有可能是什么。”

木兰花餐馆紧挨着诺斯蒙特镇,在通往希恩镇的路边。它就是那种路边餐饮店,禁酒令废止后,乡村公路两旁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几家这样的店,木兰花餐馆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它提供了少量娱乐,但其档次还没有高到可以称它为夜总会。七点刚过,我们就到了那里,停车场的一半已经停满了车。我认出了伦斯警长的车,想到他经常在周二晚上带妻子薇拉出去吃饭。

在去我们餐桌的路上,我们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喜欢这份工作吗,玛丽?”警长笑着问,“还是你已经受够这家伙了?”

“我还蛮喜欢的,”她肯定地答道,“我认为诺斯蒙特今后会比斯普林菲尔德更令人兴奋。”

薇拉本来在吃沙拉,此时停下来说道:“我记得你没有带阿普丽尔出去吃过饭,萨姆。”

“这次是公事。”我向她保证,然后决定不再就此话题继续说下去,否则会搅黄他们的晚餐。

“真是个‘友好’的女人。”等我们在餐桌旁坐下后,玛丽说道。

“薇拉很好,”我说,“她以前是诺斯蒙特的邮政局局长,但现在退休了。”

饭吃到一半时,晚间的娱乐表演开始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男歌手唱完后,一个活泼的年轻喜剧演员接着登台。他从一个手提箱里掏出一个腹语表演用的大头假人,介绍称他们是拉里·劳和露西,假人确实是女性,他替露西说话用的假声既有趣又逼真。但是,关于这个假人,有一件事让我感到不安。我们的桌子离又小又高的舞台很近,我可以看到假人的右耳下有一抹红色。它很像红漆或口红,但不管是什么,它让假人看起来像我认识的人。我想是医院里的某个人。

这种观察有点傻,我也懒得跟玛丽说起此事,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光顾的原因上,我想知道木兰花餐馆所有食物中毒的可能性。玛丽点了鱼,我就选了牛排。这两道菜口感一般,但似乎也看不出受到污染的迹象。如果斯特里特因为吃了什么海鲜而中了招,那很可能是一个偶然的事件。

“那个喜剧演员过来了。”玛丽边吃甜点边说,指了指吧台旁边的拉里·劳。玛丽是那种性格外向的人,就像阿普丽尔一样。当拉里·劳走过我们的餐桌时,她说:“我们喜欢你的表演,劳先生。”

“谢谢你。”他大约三十岁,在这一行干的时间可能不长,他需要这样的鼓励,听到别人的称赞他自然要驻足聊天。“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玛丽承认道,“我刚到诺斯蒙特。”

“看起来这是个不错的小镇。”他对我们微笑。他有一头黑色的鬈发,特意戴着一个与他的小脸形成反差的大领结。“我来这里快一个月了。我很快就会离开,除非他们延长我的表演时间。我在纽约的经纪人正跟一个电台节目商讨,想让我上那节目。你能想象一个腹语师在广播里表演腹语吗?这有意义吗?但他说一个叫埃德加·伯根的家伙已经上过几次节目,而且越来越受欢迎。”

“你用的假人很有趣,”我说,“你自己做的吗?”

“我设计的,一个朋友雕刻的。我一直很擅长模仿女声,所以我决定试一试。”

“你还住镇上吗?”

“那个歌手跟我住一屋。乡下唯一的麻烦和城市是一样的,我讨厌老鼠。这附近有很多老鼠吗?”

“据我所知没有。”我说,“露西脖子上的那一小块红漆有什么用?”

劳轻声地笑了。“一块胎记。说来话长。请原谅我,好吗?我得为十点的第二场演出做准备。”

吃完饭后,警长和薇拉向我们挥手告别。我正在等我们的账单,这时经理出现在麦克风前,宣布拉里·劳和露西将不会在第二场演出中出演。

“你觉得麻烦出在哪里?”玛丽问道。

我站了起来。“我最好去了解一下。”我按照账单留下了钱,并跟玛丽说好,过一会儿到车那里和她会合。

我不得不穿过厨房,才能到达那间兼作艺人化妆间的小储藏室。拉里·劳坐在一个打开的行李箱旁边,行李箱里放着他的棕发假人露西。“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你为什么不能继续表演?”

“我回来时发现它就像这样放在行李箱里。我要报警了。谁会对一个假人做这种事?”

旁边的地板上躺着一把锤子,有人用它敲碎了露西木头脑袋的一侧。

第二天早晨,当我到诊所时,玛丽已经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了。“恩德怀斯医生想尽快见你。”她告诉我。

“他开始把我当他的员工了。”我叹了口气说。

“你对昨晚发生的事有什么新想法吗?”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是观众中有人对其中的一个笑话感到不快,尽管在我看来这些笑话没什么恶意。你永远不知道什么话会激怒别人。”

玛丽看了一眼我的预约时间表。“你告诉过弗雷德里克斯太太说你今天上午要去看她的儿子。”

我点了点头,说:“那症状听上去像是普通的水痘,恩德怀斯那里的事一结束,我就开车过去。”

主任在他的办公室里,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你听说昨晚发生的事了吗,萨姆?”

“我没听说。”

“我们不想声张。十点钟左右,有人潜入休·斯特里特的房间,想要杀了他。”

“什么?”

恩德怀斯医生点点头。“我也不敢相信。事情发生时他正在睡觉。有人把枕头捂在他的脸上,想把他闷死。”

我瘫倒在椅子上。“你最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斯特里特晚上无法入眠。经海耶特医生的允许,当时正在值班的凯瑟琳·罗杰斯给这位病人服用了一种温和的安眠药。看着斯特里特吃了药马上就睡着了,凯瑟琳返回护士站。这一切发生在九点左右。凯瑟琳说,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她都在忙着照顾其他病人,哄他们睡觉,发药和监督吃药,等等。”

“安娜·菲茨杰拉德不是也在值班吗?我今天早些时候看到她们俩了,当时刚换班。”

“安娜进进出出。其中一个病人需要拍X光片,但没有其他人带他去放射科。”

“继续说。”我催促道。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凯萨琳回到护士站,听到斯特里特的房间哐啷一声巨响。水罐被打翻了,掉在地上。她跑进去,发现一个枕头压在斯特里特的脸上,上面还有手压下去的痕迹,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也许他睡觉时翻了个身,把脑袋钻到枕头底下了。”

恩德怀斯医生摇了摇头,说:“病床上原本有两个枕头,斯特里特让凯瑟琳拿走一个,这是他让凯瑟琳拿走的那个枕头。凯瑟琳把它放在房间对面的椅子上。正如我说的,他的脸上有被压过的痕迹。”

“斯特里特记得什么吗?”

“只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尽管安眠药效还在起作用,窒息感还是把他唤醒了,他记得自己胡乱挥动手臂,撞倒了水罐。水罐破碎的声音救了他的命。”

“但是这个想要杀人的人怎么能在不被凯瑟琳看到的情况下离开房间呢?”

“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萨姆,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你通知伦斯警长了吗?”

“我们不想那样做。斯特里特今天早上似乎没什么事,他倾向于认为那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

“我想和两位护士谈谈。”

“当然。她们今天还上四点到半夜的班,但我让凯瑟琳早点来帮忙调查。她应该午饭后就到。”

“但我不保证会发现你们尚不知情的线索。”我告诉他。

下午一点,我发现凯瑟琳·罗杰斯在医院的自助餐厅吃完了午饭。我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坐到她的对面。“今天好吗,萨姆医生?”她跟我打招呼。

“挺好,凯萨琳。恩德怀斯医生让我调查你的一个病人昨晚发生的事。”

“休·斯特里特?”

“是的。你说有人想杀他。”

“我很确定。”

“怎么可能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入他的房间?”

她端庄健美,身材高大,虽然年轻,却拥有一个好护士所必需的那种敬业精神。她说话的精确方式令人难以置信。“你知道那里的布局,医生。病人的房间在护士站的走廊尽头。从我的办公桌看不见门。访客必须从我身边经过,但我经常离开或忙于其他事情,看不到他们去哪里。走廊尽头还有一个消防出口,始终不能上锁。任何人都可能从那里进出。”

“可是听到玻璃碎了,你立刻就向走廊尽头走去了?”

“是的。斯特里特先生独自一人。浴室的门开着。我没看见有人离开房间。正如我所说的,任何人都可能从消防出口进出,但我没有看到人。”

“这你怎么解释?”

她耸耸肩,说:“我解释不了。我只知道枕头上有指痕,它曾压在斯特里特先生的脸上。”

“安娜·菲茨杰拉德呢?她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我……”她犹豫了一下,第一次显得很不自在,“事情发生后我就没见过她。”

“根本没见过她?”

“萨姆医生,她是我的上司。我不想给她找麻烦。”

“你最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温和地对她说。

“嗯,过去几周里,她有几晚没到下班的点就提前走了。如果病房没什么事,她会在十点半或十一点左右离开,我替她打掩护。我想她可能是去见什么人了。”

“她昨天晚上也是这样?”

“十点钟以后,在斯特里特先生有了麻烦以后,我就没见过她。”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要提前离开?”

“没有,很奇怪。”

“我得把这件事告诉恩德怀斯医生。”

她看上去不高兴,但并没有争辩。

“还有一件事,凯瑟琳。跟我说说枕头。我知道它不在床上。”

“九点左右,我给斯特里特先生送去安眠药,他让我拿走的。他说只有一个枕头睡得更好,我就把它放到窗边的椅子上了。”

“安娜在斯特里特遇袭后失踪,似乎很可疑。你能想到她为什么要把他闷死吗?”

“不可能!她是个护士,萨姆医生。”

我知道我让她不高兴了,于是喝完咖啡我就告辞了。

我朝着我在翼楼的诊所走去,看到吉姆·海耶特站在二号手术室锁着的门旁,紧张地透过椭圆形的窗口往里看。“萨姆!”他叫我,“里面会不会是一具尸体?”

我透过另一扇门的窗口往里看。虽然房间里没有真正的窗户,但远处墙壁上有一部分是玻璃砖,阳光透过它照射进来,足以让人看清里面的情况。只见手术台旁边有个轮床,轮床上像是躺着一个人,但因为盖着床单看不清。我看到对开的两扇门已被弹簧锁锁上了。“我去拿钥匙。”我告诉他。

清教徒纪念医院的两间手术室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人用,第二间手术室一直锁着。恩德怀斯随身带着的一个钥匙圈上有手术室的钥匙。我在恩德怀斯的办公室找到了他,把我们看到的一切告诉了他。

“不可能,”他说,“那个房间将近一个月没有用过了。”但他很快站了起来,跟着我走出了办公室。当我们走到手术室门口时,他皱着眉头透过窗户往里看,然后用钥匙打开锁。海耶特和我从他的两侧拉开两扇门,进入房间。

恩德怀斯掀开床单,露出了失踪护士安娜·菲茨杰拉德的尸体。

海耶特在我身边倒抽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惊讶。从他指给我看轮床和它上面摆放的奇怪物体那一刻起,我差不多就已经猜到了。

安娜昨天晚上就死了,我不认为她会不告诉凯瑟琳一声就提前两小时下班。“看看她喉咙上的淤伤,”恩德怀斯说,声音微弱得像是耳语,“她是被掐死的。”

我看的则是别的东西。她的棕色长发已经从脖子上掉了下来,我可以看到她右耳下的小胎记,跟拉里·劳的假人耳朵下的那抹油漆的位置相同。我记得以前什么时候注意过它,昨天晚上在木兰花餐馆时我也想起过。

“我们最好给伦斯警长打电话。”吉姆·海耶特说。我环顾四周,除了墙上嵌着的几块玻璃砖和一个小储物柜,都是白色的墙壁,我迅速检查了这两个地方。我们刚刚从该房间的唯一入口进来,而钥匙就在恩德怀斯的钥匙圈上。要么是恩德怀斯掐死了她,这似乎不太可能;要么是凶手离开这里的方式和他离开休·斯特里特病房的方式一样,没有被凯瑟琳看到。

晚些时候,伦斯警长来到我的诊所。他检查过尸体了,跟其他人也谈过了。现在轮到找我谈了。

“你对菲茨杰拉德被杀一事知道些什么情况吗,医生?”

“有些背景资料,对你可能帮助不大。”我告诉他,并把前一天晚上在清教徒纪念医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警长想了一会儿,说:“听起来像是安娜·菲茨杰拉德吓到了想要闷死休·斯特里特的人,因此招来杀身之祸。”然后他又说:“有意思。你知道我们昨晚在木兰花餐馆见到的那个腹语表演者吗?”

“拉里·劳和露西?”

“就是那个人。他打电话来告状,说有人在演出间隙闯进他的化妆间,用锤子敲碎了假人的头。对此你怎么看?”

“事情发生的时候,玛丽和我还在那里。”我向他补充了一点我所知道的情况。

警长走后,我来到外面,把最新的进展告诉了玛丽。“你知道的,拉里·劳从来没有解释为什么假人脖子上有一小块油漆。”她说,“今天下午不忙。我为什么不开车到木兰花餐馆去问问他呢?”

“这么早他会在那里吗?”

“我会找到他的。”她很有把握地对我说。

我自己也在考虑劳的事,但真正想问的是休·斯特里特。“去吧,”我告诉她,“但要小心。如果他稍微表现出反常的举动,就赶快离开那里。”

“你认为他是嫌疑人吗?我们和他在化妆间里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这不正是斯特里特被袭击,还有安娜·菲茨杰拉德失踪的时间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郁闷。每个人似乎都有不在场证明。恩德怀斯医生有手术室唯一的钥匙,伦斯警长刚刚告诉我他确认恩德怀斯整晚都在家陪家人。如果你能从拉里·劳那里了解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我会非常感激的。”

我关了诊所,去医院的入院服务台告知我的去向,然后穿过大厅来到休·斯特里特的房间。他正坐在床上,看上去气色很好。“你今天感觉还好吗?”我问。

“我想还行。昨天我见过你,对吧?”

“是的。恩德怀斯医生请我来,就你的病情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我以为是海耶特医生在照顾我。”

“我们都在照顾你。”我安慰他道,“我来是为昨晚发生的事。我知道你脸上有个枕头的事。”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护士给了我安眠药,我就睡着了。等我有意识时我感觉脸被压着,喘不过气来。我剧烈地扭动身体,把桌上的一个大水罐打翻了。幸运的是,引来了护士。”他举起左手腕,“我被玻璃划伤了。”

只是划伤,不用包扎。“你认为是有人想杀你吗?”

“起初我以为整个事情是一个梦,但现在我就不知道了。罗杰斯护士刚刚进来,告诉我有人杀了另一个夜班护士。”他避开我的目光,但我看得出来这消息已经让他感到不安了。我决定进一步了解情况,尽管希望不大,但值得试一试。

“斯特里特先生,另一个夜班护士安娜·菲茨杰拉德是否跟你有某种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在入院前我从没见过她。”

“尽管如此,我还是能看出你们俩有相似之处,尤其是嘴巴这一块。这让我怀疑……”

斯特里特润了润嘴唇,说:“我不确定。她可能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

我在他的床边坐下。“你最好具体讲一讲这事。”

“我母亲以前结过婚。有一次她告诉我,她在第一段婚姻中生了一个女儿,比我大几岁,但我从没见过。”

“你想过她可能在诺斯蒙特吗?”

他叹了口气,说:“我最好从头说起。我母亲去年去世了。去世前,她跟我讲过遗嘱的事,她会把近一千英亩 的地产留给我和我同母异父的姐姐安娜。地产就在诺斯蒙特,还是婴儿的时候,安娜就住在那里。上周我来这里查看那块地的情况,鬼使神差,我住到了她当护士的医院。直到我注意到她脖子上的胎记,我才确定是她。我妈妈告诉过我。”

“你告诉她你是谁了吗?”

“我还没有机会告诉她。自从我注意到那块胎记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站起来。“再问一个问题。拉里·劳是谁?”

“我想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一脸困惑地说。

“拉里·劳和露西?”

他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谢谢你,斯特里特先生。”我开始想要离开。

“我今天能出院吗,医生?海耶特医生说他查不出我有什么问题。”

“可以肯定的是你不是心脏病发作。我们怀疑是某种食物中毒,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也可以排除。”

“只要我能离开这里,”斯特里特笑着说,“我不在乎是什么原因……”

我差不多是刚打开诊所的门,伦斯警长就把头探了进来。“你那位可爱的护士呢,医生?”

“她去木兰花餐馆找拉里·劳了解情况去了。”

“她现在也开始扮演侦探了,是吗?”

“她可能会发现我们遗漏的线索。”我驳了他一句。

警长坐了下来。“我已经想到了我们未能抓住的东西,萨姆。我知道事情和拉里·劳有什么联系了。”

“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胎记。他在假人脖子上抹了一块红漆,这样它看起来就像安娜·菲茨杰拉德。你一定注意到安娜和假人的头发颜色都是一样的。”

“这样它看起来就像安娜·菲茨杰拉德。”我慢慢地重复着这句话,试图弄明白它的含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很快,我恍然大悟,“当然!安娜提前下班,为的就是能赶在劳结束木兰花餐馆的第二场演出后见到他,他就是那个神秘的男友!”

“你说对了,萨姆。木兰花餐馆的老板证实说,在劳即将开始在此地的演出时,安娜遇到了他,自那以后的几周时间安娜常去那里。”

“但如果拉里·劳当时在餐馆,他就不可能杀她。”

“表面上看似乎不可能。”伦斯警长表示同意,“我拿到的初步尸检报告显示安娜是在昨晚十点左右被人掐死的,前后误差不到一小时。指痕显示凶手是和她面对面下的手,直视她的眼睛。”

“这让劳洗脱了嫌疑。”

“不一定。让我按你的方式推理一下,萨姆。拉里·劳敲碎了自己的假人,这样他就有借口取消第二场演出,然后开车来这里掐死安娜,原因不外乎情侣吵架,或者他厌倦了她,而她不肯放手。然后他又想闷死斯特里特,从而迷惑我们。”

“但他是怎么进到手术室的?”我说,“他又是怎么如此轻易地从斯特里特的房间里消失的?”

“我必须承认我就卡在这里了。恩德怀斯医生拿着唯一的钥匙,而他昨晚和家人在一起。至于对斯特里特的袭击,我能想到的也只有罗杰斯护士或许没有说实话。”

但这并没有让我满意。“请思考一下,警长。为什么拉里·劳在本可以像大多数晚上那样等安娜来找他的情况下,要大费周章地取消他的第二场演出,以便来到这里,在医院里掐死安娜?想要谋杀的话,木兰花餐馆附近的偏僻之处岂不要隐秘得多?”

还没等伦斯警长回答,玛丽·贝斯特走了进来。“你解开这个谜团了吗?”

“还没有。”我告诉玛丽,“你呢?”

“了解了一部分。”玛丽说,“拉里·劳在整件事上都在撒谎。他敲碎了假人的头。这不算什么太大的损失,他出门演出时,总会带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露西备用。”

伦斯警长得意得喜形于色。“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萨姆?”

我当时想必是惊得合不拢嘴了。“你是说他敲碎假人是为取消第二场演出找借口?”

“当然不是,”玛丽回答说,她不明白我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两天前有个陌生人在他演出结束后来到他的化妆间,给了他一千美元现金让他这么做。”

“什么?”

“正是如此。他受雇敲碎自己的假人。为了那笔钱,他没问任何问题,就照做了,然后按指示报警,声称有人损坏了他的财物。”

我迅速做出了决定。“玛丽,你能把他带到这儿来吗?”

她笑了。“他就在外面,在我的车里等着呢。”

我抓起电话打给恩德怀斯医生的办公室。他的秘书告诉我他去了斯特里特的病房,因为在让斯特里特出院之前,他和海耶特医生要对其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我挂断电话。“来吧!”我告诉警长,“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了!玛丽,把拉里·劳带进来,到斯特里特的病房跟我会合!”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上锁的手术室,破碎的玻璃,被掐死的护士。我们赶到斯特里特的病房时,发现他正在穿衣服,恩德怀斯和海耶特正在和他聊天。当我们和拉里·劳一起进去时,三个人都抬起头来。

腹语师没有犹豫,伸出手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照你说的敲碎了假人。我挣了一千美元。”

休·斯特里特试图逃跑,但他的裤子只穿了一半,他被绊倒在了门口。

后来,玛丽、警长和恩德怀斯一起回到了我的诊所。“你必须从斯特里特的角度来看待这次犯罪。”我跟他们说,“他继承了一片潜在价值不菲的土地,但不得不与一个从未谋面的同母异父的姐姐分享。于是,他决定杀了她,独占这一切。他母亲告诉他的肯定比他承认的要多,他知道安娜·菲茨杰拉德是这家医院的护士,还知道她有一块胎记。但如果径直来这里杀她,他就会因为遗产问题成为头号嫌疑人。那么他应该怎么做呢?”

“最好跟你说的这样。”伦斯警长嘀咕道,“这个案子还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呢。”

我没理会他的插话,接着说:“他计划假装心脏病发作,让自己住进这里。巧的是,两天前的晚上,他一个人在木兰花餐馆吃饭时,发现了涂了一点油漆看起来像有胎记一样的假人。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可能是从一个女服务员那里听说的,他得知这块红漆是为了让假人看起来像腹语表演者现在的恋人——当地的一个护士。所以,他给劳一千美元,让劳在第二天晚上演出间隙用锤子敲碎这个假人的头。对劳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他有一个备用的假人,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经被人下套,成了谋杀案的嫌疑人。”

“我对假装心脏病发作并不感到惊讶,”恩德怀斯说,“我从一开始就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是,他怎么能杀死安娜呢?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这是他整个计划的关键所在。他知道自己要留院观察。昨天晚上,凯萨琳给他拿安眠药时,他先让她把额外的枕头放到椅子上,分散她的注意力,然后直接把杯子里的安眠药倒进了水罐里。后来,安娜进来查看他的情况时,他突然掐住她的脖子,没等她发出声音就把她掐死了。”

“可是尸体……”玛丽质疑道。

“他把尸体藏在浴缸里,拉上浴帘,并让门开着,赌凯瑟琳会以为浴室是空的,不再去检查。然后,他回到床上,用先前凯瑟琳拿开的那个枕头盖住自己的脸,又打翻了水罐,叫人来帮忙,还顺便巧妙地处理了没有吃的安眠药。”

“好吧。”恩德怀斯说,“那他怎么把安娜的尸体从浴缸里弄到大楼另一侧没锁住的手术室的?”

“一直等到午夜过后,他抱着安娜的尸体穿过走廊,来到没有上锁的消防出口,然后绕着大楼走了一圈,又从靠近手术室的一个出口进到走廊。你是知道的,第二手术室从来没有真正锁住过。手术室的门是对开的,锁是弹簧锁。一扇门必须用插销固定在地板和门框顶部,才是真锁住了。否则,如果两扇门同时向内推,弹簧锁就会松开,门就开了。如果你们认为我说的不对,可以自己去试试。把尸体放在里面的轮床上后,他小心地把两扇平开门合在一起,直到两扇门的弹簧锁再次啮合。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知道事情就是这样的。门可以很轻易地被人推开,但我们谁也没有试过,不过,恩德怀斯医生,在你打开门锁之后,海耶特和我各自推开了一扇对开门,证明两扇门都没被插销固定在地板上。”

伦斯警长哼了一声:“你是说斯特里特是个幸运儿,没人在浴室里发现安娜的尸体,没人看到他抱着尸体走消防通道,而且他还知道手术室没上锁。真是够幸运的!”

“所有的杀人犯都是要冒险的,警长。也许之前在去病房的路上,他就注意到了那些对开门。也许他心里还有别的藏尸之处。但他也没那么幸运,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们就抓住了他,对吧?”

“你是怎么察觉到的?”玛丽问道。

“斯特里特给我看过他左手腕上的一道划痕,说这是他打翻水罐时弄伤的。但昨天我给他检查的时候,他是仰卧着的,我记得水罐在他的右手边,而不是左手边。我觉得在他掐安娜的脖子时,安娜抓伤了他,他才想用那个谎言来掩饰。水罐在落地前没有碎裂,即使手腕撞到它,也不会被划伤。”

“然后就是拉里·劳的事了。斯特里特试图借假人之事迷惑我们,让警长注意到拉里是嫌疑人,他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当我提到拉里时,他否认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告诉我们前天晚上他去木兰花餐馆吃过饭,而就在那天晚上,有个陌生人出钱让拉里敲碎他的假人。”

警长和恩德怀斯医生离开后,轮到我问玛丽·贝斯特一个问题。“你怎么这么快就从拉里·劳嘴里套出了真相?”我很想知道。

她对我咧嘴一笑。“还记得他怕老鼠吗?我告诉他县监狱里到处是老鼠。”

“这是我遇到的最复杂的案子之一,”萨姆医生最后说道,“破案的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但我遇到的下一个案子就不是这样了,它牵涉到我个人,威胁到了我行医的权利。只是那事要等下次再讲了。” FhkDN9Hzw20Ig+JEqYyfbTM155i42smOiwYt/fFTWW9mCUlHRLK5/kf2yFeBdJ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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