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人每岁创新法、制新器者以十万计,著新书、得新理者以万计,而中国无一焉。西人每百人中识字者自八十人至九十七八人,而中国不逮三十人。顶同圆也,趾同方也,官同五也,支同四也,而悬绝若此。呜呼!殆天之降才尔殊哉!顾吾尝闻西人之言矣,震旦之人学于彼土者,才力智慧无一事弱于彼。其居学数岁,褎然试举首者往往不绝,人之度量相越,盖不远也,而若是者何也?梁启超曰:春秋万法托于始,几何万象起于点,人生百年立于幼学。吾向者观吾乡塾,接语其学究,蠢陋野悍,迂谬猥贱,不可向迩。退而儳焉忧,愀然思,无惑乎乡人之终身为乡人也。既而游于它乡,而它县,而它道,而它省,观其塾,接语其学究,其蠢陋野悍,迂谬猥贱,举无以异于向者之所见。退而瞠然、芒然、皇然,曰:中国四万万人之才、之学、之行、之识见、之志气,其消磨于此蠢陋野悍、迂谬猥贱之人之手者,何可胜道?其幸而获免焉者,盖万亿中不得一二也。顾炎武曰:有亡国,有亡天下。梁启超曰:强敌、权奸、流寇,举无足以亡国,惟吏胥可以亡国;外教左道乡愿,举无足以亡天下,惟学究足以亡天下。欲救天下,自学究始。
古之教学者,不可得见矣。顾其为道,散见于七十子后学所记者,若《曲礼》,若《少仪》,若《保傅》,若《学记》,若《文王世子》,若《弟子职》,何其详也!吾未克游西域,观于其塾与其学究,顾尝求之于其书,闻之于其人,其与今日之中国何相反也?其为道也,先识字,次辨训,次造句,次成文,不躐等也。识字之始,必从眼前名物指点,不好难也。必教以天文地学浅理,如演戏法,童子所乐知也;必教以古今杂事,如说鼓词,童子所乐闻也;必教以数国语言,童子舌本未强,易于学也;必教以算,百业所必用也。多为歌谣,易于上口也;多为俗语,易于索解也;必习音乐,使无厌苦,且和其血气也。必习体操,强其筋骨,且使人人可为兵也。日授学不过三时,使无太劳,致畏难也;不妄施扑教,使无伤脑气,且养其廉耻也。父母不得溺爱荒学,使无弃材也。学究必由师范学堂,使习于教术,深知其意也,故西童出就外傅,四年之间,其欲为士者,即可以入中学,仞专门以名其家。其欲为农若工若商若兵者,亦可以略识天地人物之理,中外古今之迹,其学足以为仰事俯畜之用,稍加阅历而即可以致富贵。故用力少而畜德多,数岁之功,而毕世受其用也。
中国则不然,未尝识字而即授之以经,未尝辨训、未尝造句而即强之为文。开塾未及一月,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之语腾跃于口,洋溢于耳。夫《记》者明揭之曰“大学之道”,今乃骤以施之乳臭小儿,何为也?“明德”二字,汉儒据《尔雅》,宋贤袭佛典,动数千言未能悬解,今执负床之孙而语之,彼乌知其作何状也?夫大学之道,至于平天下,中庸之德,极于无声臭,此岂数龄之学童所克有事也?今之教者,其姑以授之,而希冀其万一能解也,则是大愚也;知其必不能解而犹然授之,是驱其子弟,使以学为苦,而疾其师也。学究之言曰:童子入学之始,必使诵经,俾知圣教。如梁氏言,是蔑经也,非圣也。吾姑弗与辩,吾但群天下之学究,与党于学究者而誓之,任千人中求一人能以经以教为心者有诸乎,则非吾之所敢云也。其诵经也,试题之所自出耳,科第之所自来耳,假使以佛教取士,吾恐“如是我闻,一时佛在”之语,将充斥于塾舍;假使以耶教取士,吾恐“天主造物七日而成”之语,将阗溢于黉序,而四书六经无过问者矣。此非吾深文之言也,彼《仪礼》者,亦六经之一,先圣之所雅言,问今之学子,曾卒业者几何人也?同一《礼记》而《丧服》诸篇,诵者几绝,岂不以应试之无取乎此哉?夫以先圣制作之精,经纬之详,乃仅供此辈贱儒窃取甲第、武断乡曲之用,夫谁为蔑经而谁为非圣矣?古人之为教也,由浅而深,由粗而精。今则不然,先后倒置,进退逆行,故四书六经者,大道之所在,终身由之而不能尽者也。而麦菽始辨,即以授之;及其长也,而授之以八股试帖,则文士之余耳;又其长也,则授之以大卷白折,则钞胥之役耳。荀卿曰:“始于为士,终于为圣人。”今则不然,始于为圣人而终于为钞胥,岂不恫哉?然持此以责贱儒,贱儒必不伏受。吾但如其意,为其科第计,而必授学之始,责其子弟以必不能解之学,而反于其所能解者而拨置之,其操术何其拙也,而取途何其迂也!
人之生也,有大脑,有小脑。 (即魂魄也。西人为全体学 者,魂译言大脑,魄译言小脑。) 大脑主悟性者也,小脑主记性者也。 (佛氏言八识,以眼、耳、鼻、舌、身为前五识,意为第 六识,意根为第七识。第六识即小脑也,第七识即大脑也 。)小脑一成而难变,大脑屡浚而愈深,故教童子者,导之以悟性甚易,强之以记性甚难。何以故?悟性主往, (以锐入为主。) 其事顺,其道通,通故灵。记性主回, (如返照然。) 其事逆,其道塞,塞故钝,是故生而二性备者上也,若不得兼,则与其强记,不如其善悟,何以故?人之所异于物者,为其有大脑也,故能悟为人道之极。凡有记也,亦求悟也;为其无所记,则无以为悟也。悟赢而记绌者,其所记恒足以佐其所悟之用。 (吾之所谓 善悟者指此,非尽弃记性也。然其所记者实多从求悟得来耳,不 可误会 。)记赢而悟绌者,蓄积虽多,皆为弃材。惟其顺也通也灵也,故专以悟性导人者,其记性亦必随之而增;惟其逆也塞也钝也,故专以记性强人者,其悟性亦必随之而减。西国之教人,偏于悟性者也,故睹烹水而悟汽机,睹引芥而悟重力。侯失勒·约翰, (近译《谈天》一书,即其所著。) 畴人之良也,而自道得力乃在树叶、石子之喻。 (见《谈天》首《侯失勒·约翰 传》 。)中国之教人,偏于记性者也,故古地理、古宫室、古训诂、古名物,纤悉考据,字字有来历。其课学童也,不因势以导,不引譬以喻,惟苦口呆读,必求背诵而后已,所得非不坚定也,虽然,人之资禀英异而不善记诵者,盖有之矣。吾以为如其善记也,则上口十次,若二十次未有不能成诵者也;若过此以往而不能,则督之至百回亦无益也。试变其法,或示之以卷中之事物,或示之以篇中之义理,待其悬解,助其默识,则未有不能记者也。人生五六年,脑囟初合, (思,从囟,心声;囟,象脑初 合形。) 脑筋初动,宜因而导之,无从而窒之。就眼前事物随手指点,日教数事,数年之间,于寻常天地、人物之理,可以尽识其崖略矣,而其势甚顺,童子之所甚乐。今舍此不为,而必取其所不能解者而逼之以强记,此正《学记》所谓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由前之说谓之导脑,由后之说谓之窒脑。导脑者脑日强,窒脑者脑日伤,此西人之创新法、制新器者所以车载斗量,而中国殆几绝也。虽然,近世之专以记诵教人者,亦有故焉,彼其读书固为科第也,诵经固为题目也。自考试扃院搜检之例定,而塾中咿嚘占毕之声繁,惧其一二字之遗忘,而毕生之所愿望者将大受其害也,此亦非吾之深文也。吾观学子得第之后,曾无一人复以记诵为事者,故知其初意专为如是也。曰:然则彼胡不示以事物、告以义理,以助其记也?曰:彼其所诵之书之事物、义理,非数龄之童子所解喻也。然则彼胡不易一书而教之?曰:凡书而非考试所有事者,可无读也。故窒脑之祸,自考试始。
古人之言即文也,文即言也。自后世语言、文字分,始有离言而以文称者。然必言之能达,而后文之能成,有固然矣。故学缀文者必先造句,造句者以古言易今言也。今之为教者,未授训诂,未授文法,闯然使代圣贤立言,朝甫听讲,夕即操觚,顾野王之记建安,李长吉之赋高轩,自非夙根,宁容躐进?又限其格式,诡其题目,连上犯下以钤之,擒钓渡挽以凿之,意已尽而敷衍之,非三百字以上勿进也;意未尽而桎梏之,自七百字以外勿庸也。百家之书不必读,惧其用僻书也;当世之务不必讲,惧其触时事也。以此道教人,此所以学文数年而下笔不能成一字者,比比然也。
《论语》曰:“夫子循循然诱人。”《孟子》曰:“教亦多术矣。”故夫师也者,以道得民,非以力服人也。今之教者,毁齿执业,鞭笞觵挞,或破头颅,或溃血肉,饥不得食,寒不得息。国家立法,七年曰悼,罪且减等,何物小子受此苦刑?是故中国之人有二大厄:男女罹毒,俱在髫年。女者缠足,毁其肢体;男者扑头,伤其脑气。导之不以道,抚之不以术,地非理室,日闻榜杨。教匪宗风,但凭棒喝,遂使视黉舍如豚笠之苦,对师长若狱吏之尊。《学记》曰:“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夫然,故隐其学而疾其师,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夫岂特疾焉苦焉而已,古之听讼,犹禁笞楚,所以养廉远耻,无令自弃。今于鼓箧之始,而日以囚虏之事待之,无惑乎世之妾妇其容,奴隶其膝,以应科第、求富贵者,日出而不可止也。
《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又曰: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此古今中外之通例也,西人读书执业皆有定时,当其时也,虽有重客要事不以废也;逾其时也,则相从而嬉,饮酒蹴陶,所弗禁也。西人比较每岁户口生死之数,每百人中,英国死者恒逾于美国二人。医者推极其理,曰:美之操工者日三时,英之操工者日四时,其率之差实起于此。然则执业时刻之多寡,其与人身之相关,如此其重也。中国之人不讲斯义,其惰者旦夕嬉逸,甘为游民;其勤者终日勤动,罔知节制,来往宴会,曾靡定晷,酬应无度,丛脞是忧,斯固然矣。若夫学童者,脑实未充,干肉未强,操业之时益当减少。《论语》曰学而时习,《记》曰蛾子时术之,但使教之有方,每日伏案一二时,所学抑已不少。自余暇晷,或游苑囿以观生物,或习体操以强筋骨,或演音乐以调神魂,何事非学,何学非用?其宏多矣,而必立监佐史以莅之,正襟危坐以圉之,庭内湫隘,养气不足,圈禁拘管,有如重囚。对卷茫然,更无生趣,以此而求其成学,所以师劳而功半,又从而怨之也。
《记》曰:“凡入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所以一志趣,定向往,崇教而善道也。今之学塾,于孔子之外,乃兼祀文昌、魁星等。吾粤则文昌、魁星,专席夺食,而祀孔子者殆绝也。夫文昌者,槱燎司命,或称为天神;张仲孝友,或指为人鬼。魁星者,袭奎宿之号。依魁字之形,造为幻相,状彼奇鬼,矫诬荒诞,不可穷诘。倡而尊之者,当从左道惑众之条,沿而奉之者,亦在淫祀无福之例。乃入学之始,奉为神明,而反于垂世立教大成至圣之孔子,薪火绝续,俎豆萧条,生卒月日,几无知者。是故父兄之相诏,师长之相督,朋友之相勉,语以求科第,博青紫,则恬然固然不以为怪。语以学圣人救天下,则色然惊,窃然笑,以为此妄人也。《孟子》曰“修其天爵以要人爵”,今又甚焉,明目张胆,以细人自居,其不如是者,且从而非笑之。流失败坏一至此极,非人之性恶也。彼其受学之始,其所以蓍龟之而矜式之者,固在彼而不在此。彼其不如是,则是改其初服而倍其师也。嗟乎!以视佛氏之日念佛号,耶氏之七日礼拜者,其相去抑何远矣。
凡此数端,其积习在千年以前,其流毒遍九州以内,或安焉而不知非,或知矣而惮于改,或思改而不得其道,或知道而难乎其人,坐是谬种流传,日敝一日,而儒者遂以无用闻于天下。若夫其欲为农、若工、若商、若兵者,其意既非为科第也、青紫也,而其势又不能终身肆力于此间。尽经阅其所谓帖括、考据、词章者,而以求大道也,七八龄间,力贫就傅,发蒙益慧。恃此数年,过此以往,与学绝矣。为之师者,当如何悉心善诱,导其捷径,去其阻力,以求其有成,乃亦舍天命,谓性无声无臭之外,无所谓读书也;舍破承起讲、对偶声病之外,无所谓文法也。夫贱儒之学此也,虽云无用,然能借以窃甲第、武断乡曲,一生吃着不尽,彼固自以为受用莫大也。若夫为农、为工、为商、为兵者之学此,其于学非所用,用非所学,更显而易见也。而历数百千年数万万人,因沿蹈其覆辙而不知变,迨至弱冠以后,始以不学无术自怨自艾,而此数年之功,若有若无,如烟如梦,曾无秋毫能受其益,盖莫不自咎其向者之惰于学也,而不知皆蠢陋野悍、迂谬猥贱之学究祸天下也。此所以识字之人不及西国之半,而农而士,工而士,商而士,兵而士者,千万中不得一二也。
然则奈何?曰:非尽取天下之学究而再教之不可,非尽取天下蒙学之书而再编之不可,大率自五岁至十岁为一种教法,自十一岁至十五岁为一种教法。苟慧非项橐,痴非周子,皆可率由此道,相与有成。
一曰识字书。今之《说文》九千三百五十三文,加以徐氏新附字及近人所辑《逸字外编》等,盖万余字,比之于西文,未为繁也。虽然,其字之见于群经者才二千有奇耳,汉初儒者作《苍颉篇》合秦之《苍颉》《爰历》《博学》三书为之,断六十字为一章,凡五十五章,都三千三百字。而司马相如作《凡将》,史游作《急就》,李长作《元尚》,皆取材于是书。然则西汉以前文字实只三千余耳,《说文》据扬雄、班固所续, (元始中,王 莽征天下通小学者,说奇字于庭中。扬雄取其有用者作《训纂 篇》《续苍颉》,凡八十九章,五千三百四十字。班固作《在 昔》《太甲》等篇以续扬雄,凡一百三章,六千一百八十字。)
而增益之。其字之真出于古与否,不必深辨,要之今日通行文字,实不过二千有奇。苟识此数,即以之参悟天人,经纬伦物,恢恢乎有余矣。西人之文,以声为主,故字虽多而识字易;中国之文,以形为主,故字虽少而识字难。虽然,亦有道焉。以声为主者,必先学字母而后拼音;以形为主者,必先学独体而后合体。 (古人言,独体为文,合体为字。) 独体之字,象形、指事为多;合体之字,形声、会意为多。王菉友著《文字蒙求》,条理颇善。自言以教童子,一月间而有用之字尽识,顾其书于形、事二端矣,而古今文字,除独体外,形声居其十之八九,必得简法以驭之,乃可便易。余顷在澳门,有葡萄牙人来,从学者或不识字,或识矣而不能写,余先以《文字蒙求》象形、指事两门中之独体者授之,继为形声字表,以偏旁为纬,以声为经,专取其有用者,不过二千余字,为表一纸,悬之堂中,以授之十余日而尽识矣。 (中国文字虽不主于声,而声中之义甚多,故形声一门 中,实有妙理可寻,黄公度、汪穰卿皆发此义。黄之说云,如 天、巅等音,皆有高之意;地、底等音,皆有低之意;圆、全、 完、旋、运、环等音,皆有圆之意。汪之说云,如古有旧意,而 枯、故、沽、固、楛等亦皆有旧意。黄之说《释名》略演之,汪 文说《说文通训定声》间有发明,两君皆将著专书以言其理。又 按,凡所论述,有用古今人之说者,多注明,惟用师说者不注, 以一切文字皆述师训也,附标其例。) 然此乃教以字之本义,若引伸、假借,孳乳浸多,犹未足以驭之。西人之教学童也,先实字,次虚字,次活字,今亦宜用其意。魏默深有《蒙雅》一书,分《天篇》《地篇》《人篇》《物篇》《事篇》《诂天》《诂地》《诂人》《诂物》《诂事》凡十门,四字韵语,各自为类,与《急就章》略同,颇便上口,惟所载字已太多,有无用者, (《文字蒙求》亦同。) 且虚字亦非韵语所不能达。 (韵语只能 载同类之义,若不、也、焉、哉等虚字,皆假借之义,又其义各 不相侔,难以韵语为次。) 今宜用其实字、活字等篇,其虚字则先识其字,至教文法时乃详其用,则事甚顺矣。学者自离经辨志以后,亦既能读一切书,能属一切文。幼岁之事不复记忆,今鳃鳃然以识字为言,未有不匿笑之者。然中国识字人少,实坐斯弊,且既无字书,假手俗师,当其初学书也,仅令识其字,不令知其义,及少进而再以义授之,故其始也难记,而其后也益繁。彼西人《花士卜》《士比林卜》等书,取眼前事物至粗极浅者,既缀以说,复系以图,其繁笨不诚可笑乎?然彼中人人识字,实赖此矣。又闻西人于三岁孩童,欲教以字,则为球二十六,分刻字母,俾作玩具。今日以AB两球与之,明日从彼索A球,又明日从彼索B球,二十六日而字母毕记矣。中国文授独体字亦可效其意也。
二曰文法书。中国以文采名于天下,而教文法之书乃无传焉。意者古人语言与文字合,如《仪礼》《左传》所载辞令,皆出之口而成文者也。故曰不学《诗》无以言,而《传》《记》亦屡言将命应对之事,盖学言即学文也。后世两事既分,而斯义不讲,自魏文帝、刘彦和始有论文之作,然率为工文者说法,非为学文者问津,故后世恒有读书万卷而下笔冗沓弇俗,不足观者。至于半途辍学之商贾等类,其居学数年,而豪间不能达一字者,更不知凡几也。西人于识字以后,即有文法专书,若何联数字而成句,若何缀数句而成笔,深浅先后,条理秩然。余所见者,马眉叔近著中国文法书未成也。余昔教学童,尝口授俚语,令彼以文言达之,其不达者削改之。初授粗切之事物,渐授浅近之议论;初授一句,渐三四句以至十句,两月之后乃至三十句以上,三十句以上几成文矣。学者甚易而教者不劳,以视破承起讲,支支节节而续成者,殆霄壤也。若其条理,则俟马氏书成,可得而论次焉。
三曰歌诀书。汉人小学之书,如《苍颉》《急就》等篇,皆为韵语,推而上之,《易经》《诗经》《老子》以及周秦诸子,莫不皆然。盖取便讽诵,莫善于此。近世通行之书,若《三字经》《千字文》,事物不备,义理亦少。今宜取各种学问,就其切要者,编为韵语,或三字,或四字,或五字,或七字,或三字七字相间成文。 (此体起于《荀子·成相篇》:“请成相,身 之殃,愚暗愚暗堕贤良。”后世弹词导源于此。吾粤谓之南音, 于学童上口甚便 。)其已成书者,若通行之《步天歌》《通鉴韵语》《十七史弹词》,近同县陈庆笙之《直省府厅州县韵语》,粤人某君之《历代纪元歌》,仁和叶浩吾之《天文歌略》《地理歌略》,皆有用可读。今宜补著者,一曰经学,其篇有四:一、孔子立教歌,二、经传记名目篇数歌,三、孔门弟子及七十子后学姓名歌,四、历代传经歌;二曰史学,其篇有七:一、诸史名目、种别及撰人歌,二、历代国号及帝王种姓歌,三、古今大事歌,四、域外大事歌,五、历代官制歌,六、历代兵制歌,七、中外古今名人歌; (此篇复分二章:一民功,二民贼。) 三曰子学,其篇有三:一、周秦诸子流派歌,二、历代学术流派歌 (此 篇复分四章:一、汉,二、六朝唐,三、宋元明,四、国朝) ,三、外教流派歌;四、曰天文,其篇有四:一、诸星种别、名号歌; (自行星、恒星,以讫星云、星气、双星、变星,并言其 理。) 二、八星绕日及诸月歌; (此二篇因叶氏书而损益之。) 三、测候浅理歌; (专言潮汐、空气、风云、雷雨等事,亦谓之 地面学。) 四、古今中外历法异同歌;五曰地学,其篇有七:一、五洲万国名目歌,二、中国内地属地名目歌,三、中国险要各地歌,四、地球高山大河名目歌,五、历代都邑万国京城名目歌,六、中国大都会外国大商埠名目歌,七、地质浅理歌; (专 言地中金石各事。) 六曰物理,其目有四:一、原质名目歌,二、动物情状歌,三、植物情状歌,四、微生物情状歌。以上各门略举大概,若其详备,以俟编时;又别为劝学歌、赞扬孔教歌、爱国歌、变法自全歌、戒鸦片歌、戒缠足歌等,令学子自幼讽诵,明其所以然,则人心自新,人才自起,国未有不强者也。
四曰问答书。古人言学,皆以学问并举。孟子曰:有答问者,盖学者由外入,问者由内出,其得力盖有间焉。顾闻之《记》曰: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不善问者反此。盖问亦非易言也,古之教者,恐人之不问也,故《传》《记》之体,代其问而自答之。若《春秋》之《公羊》《穀梁传》,《易》之《文言传》,《大戴》之《夏小正传》,莫不皆然; (《管子》有《问篇》,皆代人设问。) 西人启蒙之书,专用问答,其余一切书,每篇之末亦多附习问。 (近译之《笔算数 学》《数学启蒙》《代数备旨》《幼童卫生编》《圣会史记》等 书皆有之。) 盖人之读书,势不能尽所读而悉记之,则必提其要者。然书中要义,未必人人过目即能提出,故莫如著者代摘而读者自记,此著书之良裁也。西人问答专书,译成文者,有卜舫济之《启悟要津》,言天文、地学浅理,次第秩然,一览可解,惜为书甚少。于他种学问,尚从阙如。 (中亦多彼教语。) 今宜略依歌诀书之门目,条分缕析,由浅入深,由繁反约,一一设为问答以发明之。以歌诀为经,以问答为纬,歌诀以助其记,问答以导其悟,记悟并进,学者之能事毕矣。凡善著书者,取义靡不宏富,而既讲体例,又讲文法,故条理隐伏,读者易眩,苟撷而剔之,不值思索耳。余以为虽繁重详博,如《古文尚书疏证》《明堂大道录》等书,使为问答以演之,每书不过千字,其义已可大明。 (凡所言问答书,皆列断,不引证。) 故尽天下有用之学,而编以问答为书,不出三十本,崖略即已毕具。 (此为粗通一切 言之,若欲专门名家,当读引证之书。) 学子虽有下质,十五岁以前,此编当可卒业;魁硕耆宿,蔑此淹通矣。又师范学校未立,求师为难,既有此编,则虽冬烘学究,亦可按图索骥,依所问以课其徒。吾所谓尽天下之学究而教之,此亦其一事也。
五曰说部书。古人文字与语言合,今人文字与语言离,其利病既屡言之矣。今人出话,皆用今语,而下笔必效古言,故妇孺农甿,靡不以读书为难事,而《水浒》《三国》《红楼》之类,读者反多于六经。 (寓华西人亦读《三国演义》最多,以其易解 也。) 夫小说一家,《汉志》列于九流。古之士夫,未或轻之。宋贤语录,满纸恁地这个,匪直不事修饰,抑亦有微意存焉。日本创伊吕波等四十六字母,别以平假名、片假名,操其土语以辅汉文,故识字、读书、阅报之人日多焉。今即未能如是,但使专用今之俗语,有音有字者以著一书,则解者必多,而读者当亦愈夥。自后世学子,务文采而弃实学,莫肯辱身降志,弄此楮墨,而小有才之人,因而游戏恣肆以出之,诲盗诲淫,不出二者,故天下之风气,鱼烂于此间而莫或知,非细故也。今宜专用俚语,广著群书,上之可以借阐圣教,下之可以杂述史事,近之可以激发国耻,远之可以旁及夷情,乃至宦途丑态、试场恶趣、鸦片顽癖、缠足虐刑,皆可穷极异形,振厉末俗,其为补益,岂有量邪!
六曰门径书。学者于以上五种书既已致力,则可以覃精六籍,泛滥群书矣。顾四库之编,已如烟海,加以古逸,加以近著,更加以西书,汗万牛,阗亿室,数十寒暑,能读几何?故非有以导之不可。《四库提要》于诸学门径略具矣,惟书颇繁重,童蒙惮焉。启超本乡人,瞢不知学,年十一,游坊间,得张南皮师之《 轩语》《书目答问》,归而读之,始知天地间有所谓学问者。稍长,游南海康先生之门,得《长兴学记》,俯焉孜孜从事焉。 (南海先生复有《桂学答问》,甲午游粤西,告桂人 士者,其言较《长兴学记》为切近。) 岁甲午,余授学于粤,曾为《读书分月课程》以训门人。近复为《读西学书法》以答问者,皆演师友末说。靡有心得,童蒙之求,所弗辞耳。仁和叶瀚为《读书要略》,条理秩然,盖便初学,学童鼓箧之始。依此数书,当有途径,向者每欲荟萃中外古今,为《群学源流》一书,以教学究,恨学浅才薄,仅成数篇。海内君子,庶几成之,嘉惠来者焉。
七曰名物书。西人有书一种,此土译者命之为《字典》,其最备者至数十巨册,以二十六字母编次,古今万国名物皆具焉,故既通文法者,据此编以读一切书,罔有窒矣。中土历古未有是书,扬氏《方言》,意盖近之。今宜用其意,尽取天下之事物,悉行编定,以助学者翻检之用。如云君天下者,三皇谓之皇,五帝谓之帝,三代谓之王,秦后迄今谓之皇帝,皆谓之君,亦谓之后,亦谓之辟,亦谓之上,蒙古谓之汗或谓之贝勒,回部谓之沙,俄谓之沙,突厥谓之苏鲁丹,日本谓之天皇,西藏谓之赞普,欧洲诸国谓之木那克,亦谓之爱伯劳,亦谓之塞佛伦,亦谓之尔路漏,亦谓之金,亦谓之伯理玺天德云云。其余一切,并同斯例,大抵官制、地理两事最为繁博,其余各门殆易易耳。学者既通文法,明大义,苟得此书,则可以尽读群书,无不能解者,其所译定西人名称,即可为他日国语解之用。 (翻译西书,名号 参差,宜仿《辽金元三史国语解》之例,整齐画一,公定译名。 他日续译者,毋许擅易。) 虽非徒蒙拾之助,而学童得此,其成学更事半功倍也。 (以上诸书,朋辈中多言其不容缓者。南海康 先生草定凡例,命启超等编之已五年矣,玩忽时日,杀青无期。 顺德何君穗田,义士也,顷集义款,开幼学书局于澳门,联合同 志,共襄斯举,拟先成《识字》《文法》《歌诀》《问答》四 种,今岁夏间即当脱稿,由澳门广时务报馆印行,其《名物》一 书亦已开编矣 。)
西文、西语之当习,今之谈洋务者,莫不言之矣。虽然,有欲学焉而为通事,为买办,以谋衣食者;有欲学焉而通古今中外、穷理极物、强国保教者,受学之始,不可不自审也。今沿江沿海各省,其标名中西学馆、英文书塾以教授者,多至不可胜数,彼其用意,大抵若前之说而已,其由后之说者,则概乎未始有闻也。昧者以为,是西学将兴,吾谓若辈之所为,于亡中学则有余,至西学之能兴与否,则非吾之所敢言也。吾闻西国学士,非通拉丁文者不得与试。盖拉丁文者,英法俄德诸文之所从出。彼中绩学之士,其著书发论,篇中每带拉丁文法, (如中国之能 文者,多用先秦汉魏语。) 若未经从事者,读之多不解焉。圣祖仁皇帝每日召西人入内,授拉体诺文二小时。拉体诺即拉丁也,今之学者,每于学英法文将成之时,始习拉丁。然闻之由英法以上追拉丁,则学之甚难;由拉丁以下通英法,则学之甚易。故学童授学之始,以先习拉丁为善云。又尝见西人习华文之书,大抵皆日用应酬口头常语,其究心训诂、义理者绝少,故西人之旅中土者,多能操华言,至其能读书者希焉,能以华文缀文著书者益希焉。虽由华文之繁难,亦由彼之学者不得其书也。今之教授西文者,其蔽亦坐是,故造就通事、买办则有余,培养人才则不足。有志于是者,宜学彼中学人之所学,毋学此间市井洋佣之所学,先其文言,后其俚语,则庶几矣。
《记》曰:十年出就外傅,学书计、六艺之目,礼、乐、射、御、书、数。是知古人于数计一学,与书并重,无人不学,无人不能。后世俗儒,鄙为小道,不复厝意。晚近有颛此以名家者,则又群推为绝学,皆陋之甚也。今宜令学童自八岁以上,即授之以心算,渐及笔算之加减乘除,通分小数、比例、开方等,及几何之浅理,令演之极熟。稍长以后,以次授代,微积稍深之法,事半功倍,年未弱冠,可以以畴人鸣于时矣。
尝见西人幼学之书,分功课为一百分,而由家中教授者居七十二分,由同学熏习者居九分,由师长传授者不过十九分耳。儿童幼时,母亲于父,日用饮食、歌唱嬉戏,随机指点,因势利导,何在非学,何事非教?孟母迁室,教子俎豆,其前事矣,故美国婴儿学塾,近年教习,皆改用妇人,以其闲静细密,且能与儿童亲也。中国妇学不讲,为人母者半不识字,安能教人?始基之坏,实已坐此。今此事既未克骤改,至其就学之后,一切教法,亦宜稍变,无俾尔许人才,皆汩没于学究之手。《记》曰八岁入小学,又曰十岁出就外傅。今将八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略审中人之资所能从事者,拟为一功课表,世之爱子弟者,或有取焉。 (行此功课,数年则能读经史、格致等书,其功课别详他 篇。)
每日八下钟上学,师徒合《诵赞扬孔教歌》一遍,然后肄业。
八下钟受《歌诀书》,日尽一课, (每课二百字。) 母课以诵二十遍为率。
九下钟受《问答书》,日尽一课。 (凡《问答书》,皆《歌 诀书》之注疏。问答书之第一课,即解《歌诀书》之第一课,余 同 。)不必成诵,师为解其义。明日按所问而使学童答之。答竟则授以下课。
十下钟,刚日受算学,柔日受图学。
凡受算学,先习笔算。一年以后,渐及代数。每日由师命二题,令学童布算。
凡受图学,先习简明总图,渐及各国省县分图。以纸摹印写之,日约尽一县。印毕,由师随举所已习者,令学童指其所在之经纬度。
十一下钟受文法,师以俚语述意,令学童以文言达之。每日五句,渐加至五十句。
十二下钟散学。
一下钟复集,习体操,略依幼学操身之法,或一月或两月尽一课,由师指授。操毕,听其玩耍不禁。
二下钟受西文,依西人教学童之书,日尽一课。
三下钟受书法,中文、西文各半下钟。每日各二十字,渐加至各百字。
四下钟受说部书, (指新编者言。) 师为解说,不限多少。其学童欲涉猎他种书者,亦听。
五下钟散学,师徒合诵《爱国歌》一遍,然后各归。
每十日一休沐,至日,师徒晨集堂中,祀孔子毕,合诵《赞扬圣教歌》一遍,各散归。
凡孔子生卒日及万寿日,各休沐五日。
《记》曰:少成若性,谓其耳目未杂,习气未入,质地莹洁,受教易易也。故《曲礼》《少仪》《弟子职》等篇,谨其洒扫应对,导以忠信笃敬,大抵熏陶其德性之事,十居八九焉。朱子曰:小学是做人的样子。陆子曰:虽不识一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人而无教,则做人之道尚不自知,虽谓之非人,可矣。今之学童,其生长罗绮丛中者,每听其骄侈淫佚,日与燕朋狎客相逐而莫之禁。其三家村子,则又听其跳野顽劣、蛮俗褴缕,而莫之教。学舍如溷 ,学童如丐儿,及其稍长也,则授之以高头讲章、翰苑楷格,语之曰:如是则可以攫青紫,如是则可以搂黄白。学者自幼至壮,舍侥幸苟且、诞诈污贱之外,更无所闻,则以为是固宜然矣。善夫!吾友严又陵之言曰:八股之害,锢智慧,坏心术,滋游手。当其做秀才之日,务使之习为剿窃诡随之事,致令羞恶是非之心旦莫梏亡,消磨岁月于无用之地,堕坏志节于冥昧之中。长人虚骄,昏人神智。呜呼!几何其不率四万万之人,以尽入于无耻也。吾闻泰西诸国,虽皇子之贵,亦入兵船,充水手,循循率教,事其师如长官,以视吾之骄侈淫佚者何如矣。又闻诸国虽孤儿、罪童,亦设校以教之,无不衣服整洁、礼仪彬洽,其视吾之蛮俗顽劣者何如矣。又闻美国学童,跬步必肃,言笑不苟,询其故,则曰他日吾将为总统,长国家,恐有失德,声名败裂,为众所摈也。 (美国例,凡经人告讼者,不 得举总统。) 其视吾之哦讲章,摹楷格,以侥幸于富贵,武断于乡曲者,又何如矣。
古人有言曰:人不昏宦,情欲失半。此至言也。《记》曰男子三十而娶,又曰三十曰壮,有室。今西俗亦然,弱冠以后父母则不之养,使其自谋衣食,足资俯畜,然后敢及昏事。盖人生十五至三十,力强年富,正受学之时,苟以此十余年之功,殚以向学,其高才,可以通彻今古,经营四方;其中人以下,亦能治生干禄,无忧饥寒矣。今也不然,口尚乳臭,即怀昏姻,早作夜思,寤寐反侧,虽或展卷,宁复厝心?年十七八,居然有室,日夕缠绵歌泣,疲精敝魂于床笫之侧。未及三十,儿女成行,家累日重,于是忽焉捐弃其畴昔之所欲学者,而持筹握算,作家人语矣。是故早昏之大害有三:纵欲溺志一也,伐性夭年二也,重累废学三也。举国人才,其潜销暗蚀于此间者,何可胜道?积重难返,习焉莫怪,非细故矣。《传》曰: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为人父母者,宜何择焉!今之为教也,欲其子弟之长而为士者,与欲其子弟之长而为农为工为商为兵者,则其教之之法大异,此最可笑之事也。彼其为士者,舍八股、试帖、律赋、白折之外,无所谓为学也;其不习八股、试帖、律赋、白折者,则亦不能目之为士也,以故教之之法,画然两途。今夫为士者而不教之明庶物,达世情,故逢掖累亿,动如木偶,其坐此跻显位、致厚实者,千人中不过一二人;其小得志,荣于乡里者,不过十人;其青一衿,差足自养者,亦不过数十人。自余九百,无以自给,欲农则不能举耜,欲商则不能握算,即不转沟壑,亦无人趣矣。为农为工为商为兵者,而不教之以识大义、通文法,则愚者若海绒,悍者若野兕,算百十之数,艰于演微积。闻孔孟之名,诧若说鬼狐。名非野蛮,其实不能以寸矣。故善为教者,必使举国之人,无贵贱无不学。学焉者,自十二岁以下其教法无不同,入学之始教以识字。慧者及八岁,钝者及十岁,中西有用之字皆识矣。 (苏州彭君新三拟创教识字法,为方格,书字于其上,字 之下注西字,其旁加圈。识字有一义者识一圈,有数义者识数 圈。师为授其音,解其义,令学童按圈覆述之。中文既识,则及 西文,洵简易之法也。) 然后按前者所列之功课表而以授之,慧者及十二岁、钝者及十五岁,则一切学问大纲、节目略有所闻矣。自此以往,其有欲习专门者,可更入中学、大学,研精数载,以求大成;其欲改就他业者,亦既饫道义,濡文教,大之必不为作奸犯科之事,小之亦能为仰事俯畜之谋,于此而犹有为盗贼为奸细者乎?无有也。犹有为游手为饿殍者乎?无有也。衣食足,礼义兴,以此导民,何民不智?以此保国,何国不强?孟子不云乎,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今夫举一国之子弟,而委诸蠢陋野悍、迂谬猥贱之学究之手,欲不谓之无教焉,不可得也。夫以数千年文明之中国,人民之众甲大地,而不免近于禽兽,其谁之耻欤!顾亭林曰: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已耳。人人以为吾无责也,其亡忽焉也;人人以为吾有责也,其兴浡然也。今与天下论变法,唇焦舌敝,闻者必曰:此肉食者之事,吾虽有志焉,而莫能逮也。若夫吾有子弟,吾自诲者,肉食曰可;
不能助我,肉食曰否;不能阻我,转圜之间,天下改观。夫孰为无责而孰为有责者乎?《康诰》曰:作新民。国者民之积也,未有其民不新,而其国能立者。彼法国、日本维新之治,其本原所自,昭昭然矣。《诗》曰:惟彼哲人,告之话言。慎德之行,其惟愚人。覆谓我谮,人各有心。是则可为痛哭流涕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