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选自《孟子·尽心下》,记述了孟子与其弟子万章关于交友与处世之道的对话。孟子把士大夫分为四类,即中行之士、狂放之人、狷介之士和好好先生。在这四种人中,孟子认为最好的是一切都合于仁义道德的中行之士,其次是向前进取的狂放之人,再次是洁身自好的狷介之士,最差的是“阉然媚于世”的好好先生。显然孟子是把仁义道德作为衡量人的标准。孟子对好好先生做了严厉而尖锐的抨击,以为这种人完全违背了尧舜之道,因而是贼害道德的人。
万章问曰 ① :“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 ② ,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 ③ !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①万章:孟子弟子,战国时人。
②狂简:志大而略于事。
③狷(juàn):拘谨无为。引申为孤洁。
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说:‘何不回去呢!我的那些学生志大而狂放,进取而不忘本。’孔子在陈国,为何还想着鲁国的那些狂放之人呢?”孟子回答说:“孔子‘得不到中行之士与之交往,就一定要和狂放之人、狷介之士交往吧!狂放之人日思进取,狷介之士则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与中行之士交往吗?只因难以寻得,所以只好想次一等的了。”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晳、牧皮者 ① ,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 ② ,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
①琴张:名牢,字子开,一字张。春秋时卫国人。孔子弟子。与子桑户、孟之反友善。子桑户死的时候,琴张临其丧而歌。曾晳:即曾点,字晳。春秋时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平邑)人。孔子弟子,曾参之父。季武子死的时候,曾晳倚其门而歌。牧皮:春秋时人。事孔子,与琴张、曾晳均被孔子称为狂士。
②嘐嘐(xiāo):形容志大而言夸。
“请问什么样的人才称之为狂放之人呢?”孟子答道:“诸如琴张、曾晳、牧皮这样的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之人。”“为何说他们是狂放之人呢?”孟子回答说:“他们志高言大,总是说:‘古人啊,古人啊!’然而考察他们的行为,却与其言不合。
“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 以上狂狷。
【译文】
“如果狂放之人不能得到,就想和洁身自好的人交往,这就是狷介之士,这又是次一等的了。 以上讲的是狂狷。
“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 ① !乡原,德之贼也。’”
①乡原:指乡中貌似忠诚谨慎,实为与流俗合污、欺世盗名的伪善者。原,同“愿”。
“孔子曾说:‘经过我家门而不进入我家屋里,我并不感到遗憾的,大概只有好好先生啊!好好先生是贼害道德的人。’”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 ① ?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 ② ,是乡原也。” 以上乡原。
①踽踽(jǔ)凉凉:落落寡合貌,独行貌。
②阉(yān)然:曲意逢迎貌。
万章又问道:“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好好先生呢?”孟子答道:“好好先生讥笑狂放之人说:为何如此志高言大呢?行为与言语不合,言语与行为不一,动不动就说:‘古人啊,古人啊!’又批评狷介之士说:‘为何其行为落落寡合呢?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为善就可以了。’曲意逢迎,讨好谄媚世人,这就是好好先生。” 以上讲的是乡愿之人。
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
【译文】
万章问道:“一乡之人都说他是好人,他也到处表现出是一个好人,可孔子却把这种人视为贼害道德的人,这是为什么呢?”孟子答道:“想非难这种人,却举不出什么来;想责骂这种人,却也没有什么可骂的。他只是同流合污。为人似乎忠诚老实,行为似乎清正廉洁,众人也喜欢他,他也自以为是,然而却完全违背了尧舜之道,因此孔子说‘他是贼害道德的人’。”
“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 ① ,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 以上乡原之可恶。
①郑声:原指春秋战国时郑国的音乐。因与孔子等提倡的雅乐不同,故受儒家排斥。此后,凡与雅乐相背离的音乐,均为崇“雅”黜“俗”者斥为“郑声”。
“孔子说:‘厌恶那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厌恶杂草,是因为怕它扰乱了禾苗;厌恶巧言谄媚,是因为怕它扰乱了仁义;厌恶夸夸其谈,是因为怕它扰乱了诚实;厌恶郑国的音乐,是因为怕它扰乱了高雅的音乐;厌恶紫色,是因为怕它扰乱了朱红的颜色;厌恶好好先生,是因为怕他扰乱了道德。’ 以上讲乡愿之人之可恶。
君子反经而已矣 ① 。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①反经:归于常道。反,同“返”。
君子,能够归于常道而已。常道既正,百姓就会兴起有作为,百姓兴起有作为,就不会被邪恶所蒙蔽。”
养生主,意为支配养生处世的要则,即养生之道或养生之基本精神。本篇要旨为提示养生的方法莫过于顺应自然。
本篇先提出“缘督以为经”,这就是养生之道的精髓,是为全文的总纲。其次借“庖丁解牛”等四个寓言,说明养生、处世都要“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以无厚入有间”,既要达到游刃有余、无拘无束的境界,又要“怵然为戒”,怀着审慎的态度。结束语“指穷于为薪,火传也”,比喻精神生命在历史长河中具有延续的意义和长久的价值。
吾生也有涯 , 而知也无涯 。 以有涯随无涯 , 殆已 ①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 ② ,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①殆(dài):危险。
②缘督以为经:顺虚以为常法之意。人体之奇经八脉,以任、督二脉主呼吸,身前之中脉曰“任”,身后之中脉曰“督”。缘督,即循虚而行。经,常。
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求取无限的知识,就危险了。一味去追求的话,那就更危险了。做善事会跟名誉沾边,做恶事会跟刑戮沾边。一切遵循虚无的自然之道进行以为常法,就可以保护自身,保全天性,颐养新生之机,能够享尽天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 ①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 ② ,砉然响然 ③ ,奏刀騞然 ④ ,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 ⑤ ,乃中《经首》之会 ⑥ 。
①庖(páo):厨工。解:分解。
②踦(yǐ):通“倚”。抵住。
③砉(xū)然:皮骨相离的声音。
④騞(huō)然:以刀裂物声。
⑤《桑林》:殷天子之乐名,用这个曲的舞蹈则叫《桑林》之舞。
⑥《经首》:尧时乐曲《咸池》中的一章。会:音节,节奏。
庖丁为文惠君分解牛肉,他的手掌触及的地方,肩膀倚靠的地方,脚踩踏的地方,膝盖抵住的地方,都有砉砉的响声,进刀割划时也发出騞騞的声响,没有哪一下不合乎音节。既合乎《桑林》舞曲的节拍,又合乎《经首》舞曲的节奏。
文惠君曰:“嘻 ① ,善哉!技盖至此乎 ②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 ③ ,导大窾 ④ ,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 ⑤ ,而况大軱乎 ⑥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 ⑦ ,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⑧ 。 彼节者有间 , 而刀刃者 无厚 , 以无厚入有间 , 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 ⑨ ,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 ⑩ ,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 ⑪ ,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⑫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①嘻:惊叹声。
②盖:通“盍”。何。
③郤:通“隙”。指筋骨间的空隙。
④窾(kuǎn):骨节空处。
⑤技经:经络相连的地方。技,俞樾认为是“枝”的误字。肯:附在骨头上的肉。綮(qìnɡ):筋骨连接的地方。
⑥大軱(ɡū):大骨。
⑦族:众,多数。
⑧硎(xínɡ):磨刀石。
⑨族:指筋骨聚结处。
⑩怵(chù)然:戒惧、惊惧貌。
⑪謋(huò)然:迅疾裂开貌。
⑫善:揩拭。
文惠君说:“啊,好极了!你的技艺怎么高超到这种地步?”庖丁放下刀,回答说:“我所爱好的是道,比技术又进一层。当初我分解牛肉的时候,眼中所见都是整只牛。三年以后,就不曾看见整个儿的牛了。现在呢,我只用心神来感觉而不用眼睛去看,手、眼等感官作用停止而靠心神来运作。依照牛的天然生理结构,把刀劈进筋骨相连处的大缝隙,再引向骨节间的空隙,完全顺着牛体的自然结构运刀,就连经络相连、筋肉聚结的地方都没有一点妨碍,何况那些大骨头呢!好厨师一年要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来切割筋肉;一般厨师一个月就要换一把刀,因为他多用刀去劈砍骨头。现在我的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了,它分解过的牛也有好几千头了,可是刀口还像刚用磨刀石磨过一样锋利。牛的骨节之间有空隙,刀刃却薄得几乎没什么厚度,把没有厚度的刀刃插入有间隙的骨节之间,刀刃的游动运转就宽绰而有余地,所以这把刀用了十九年还像刚磨过的一样。即便如此,每当遇到筋骨交错盘结的地方,我看到它不好对付,就有所戒惧,内心为之警戒,视线因此而停顿,动作因此而放慢,刀子下得很轻巧,而牛体已经哗啦一下子分开,如同泥土散落在地上。这时,我提着刀子站在那里,为了我水平的发挥而环顾四方,感到心满意足,然后把刀子擦拭干净收好。”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庖丁这一番话,领悟到养生之道了。”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 ① :“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①公文轩:姓公文,名轩,宋国人。右师:官名。
公文轩见了右师惊讶地说:“这是什么人?怎么只有一只脚呢?这是天生的呢,还是人为的呢?”接着他又说:“这是天生的,不是人为的。天生他就是一只脚,人的形貌是天赋予的。所以知道他这是天生的,不是人为的。”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 ① 。神虽王 ② ,不善也。
①蕲:通“祈”。祈求。樊(fán):关鸟兽的笼子。
②王(wànɡ):通“旺”。旺盛。
生活在草泽中的野鸡要走上好几步才能啄到一口食,走上许多步才能喝上一口水,可是它并不期望被畜养在笼子里。因为那样虽然看上去精神旺盛,它并不觉得好。
老聃死 ① ,秦失吊之 ② ,三号而出 ③ 。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 ④ ,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⑤ 。”
①老聃(dān):即老子。
②秦失:老聃的朋友,也可能是庄子杜撰的人名。
③号(háo):大声哭。
④其:疑为“至”字之误。
⑤帝:天帝。县(xuán)解:解脱束缚。县,同“悬”。悬持,系吊。
老聃死了,秦失去吊唁,只大哭三声就出来了。学生问他:“难道您不是老师的朋友吗?”他说:“是啊。”学生又问:“那么就这样吊唁他,可以吗?”秦失说:“可以的。当初我以为他是至人,后来我醒悟到并非如此。刚才我进去吊唁时,看见有老年人哭他,就像哭自己的儿子一样;年轻人哭他,就像哭自己的母亲一样。这些人之所以聚到这里,肯定有些人本不想来吊唁而也来吊唁了,有些人本不想痛哭可也哭了。这种做法失去天性,违背真情,忘记了他们禀受的本性,古代的圣人称之为违逆天命而招致的惩罚。先生偶然来这个世界,是应时而生;偶然离去,也是顺乎自然的。如果能够安于天时而顺乎自然,一切哀乐之情便都不会再有,古人把这称为彻底的解脱。”
指穷于为薪 ① ,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①指:当作“脂”。
油脂做成烛薪被燃烧尽了,而火种却流传下去,没有穷尽的时候。
本文乃韩愈用心之作,较为系统地阐明了其于道德及社会的认识。文章主旨在于系统阐述所谓圣王之道,以排斥佛老,正人视听。所以写作时先立后破,破中有立,先言儒学所以该尊倡的原因,后述其废兴以致众人惑乱从于邪说,由此引出佛老理论并比之于儒道,驳其谬误,层层递进。文章于理论辨析同时又着眼佛道二教的现实危害,结构严谨有序,文字雄辩锋锐,居高临下,纵横捭阖,可为读学韩文的首选作品。
博爱之谓仁 ① ,行而宜之之谓义 ② 。由是而之焉之谓道 ③ ,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 ④ 。仁与义为定名 ⑤ ,道与德为虚位 ⑥ 。故道有君子小人 ⑦ ,而德有凶有吉 ⑧ 。老子之小仁义 ⑨ ,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 ⑩ ,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 ⑪ ,其小之也则宜 ⑫ 。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 ⑬ 。 凡吾所谓道德云者 , 合仁与义言之也 , 天下之 公言也 。 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 , 去仁与义言之也 ⑭ , 一人之 私言也 。
①博爱之谓仁:儒家视仁为爱人,故韩愈将仁归结为博爱。
②行而宜之之谓义:做事合乎人情事理为义,是仁的具体表现。宜,适应。
③是:指仁义。之:往,这里指进修。
④足乎己:自己修养充足,仁义出自内心。无待于外之谓德:按照仁义的标准修养自己,形成稳定的世界观,不被外界的影响所左右。
⑤定名:指仁和义都具有实际的内容,名副其实。
⑥虚位:指道德而言。道德比较抽象,可作不同的解释,需要具体的内容对其加以充实。
⑦道有君子小人:道以是否具有仁义内容分为君子之道和小人之道。
⑧德有凶有吉:德有凶德和吉德之分。《左传·文公十八年》:“孝敬忠信为吉德,盗贼藏奸为凶德。”
⑨老子之小仁义:老子把仁义放在道德之下,故韩愈说他“小仁义”。
⑩坐井而观天:从井中看天,譬喻见识不广。坐,守。
⑪彼以煦煦(xù)为仁,孑孑为义:老子不了解仁义涵义博大,故降低了仁义的意义。彼,指老子。煦煦,和悦,柔顺。孑孑,琐屑小谨。
⑫其小:指仁义而言,即上文说的“小仁义”。
⑬“其所谓道”几句:指老子所讲的道与德,均归为无为自化,与作者所说的内涵完全不同。“道其所道”的前一个“道”(即“讲”)字和“德其所德”的前一个“德”(同“得”)字,均是动词。
⑭去仁与义:指《老子》书中所论道德绝去仁与义。
泛爱一切被称作仁,做事合乎人情事理被称作义。按照仁义去修身行世的即是道,按照仁义的标准修养充实自己,形成不受外界所左右的稳定的世界观就是德。仁与义,都有固定的内涵,道与德,内涵不固定。所以道分君子之道和小人之道,德有凶德和吉德之分。老子轻视仁义,并非有意诋毁,是因为他的见识浅陋。坐井观天而说“天小”,并不是天小。老子以好行小惠为仁,以特立独行为义,那么他贬低仁义就是很自然的事了。老子所定义的以及他所提倡的道,并非是我所说的道;老子所定义的以及他所提倡的德,并非是我所说的德。凡是我所言及的道与德,是包括仁义而说的德,是天下公认的道理。老子所言及的道与德,是绝去仁义而说的,是他一人的言论。
周道衰 ① ,孔子没 ② ,火于秦 ③ ,黄、老于汉 ④ ,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 ⑤ ;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 ⑥ ,出者奴之 ⑦ ;入者附之 ⑧ ,出者污之 ⑨ 。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
①周道:指周代推行的政令。
②没:通“殁”。即死亡。
③火于秦:指秦始皇焚书。“火”作动词用。
④黄、老:即黄帝、老子,指盛行于汉代的道家学说。
⑤不入于杨,则入于墨:杨,杨朱。墨,墨翟。
⑥主之:当主人看待。
⑦奴之:视为奴仆。
⑧附:附和。
⑨污:诬蔑。
儒家崇拜的文、武、周公之道的衰落,孔子的死,秦始皇的焚书,使以黄帝和老子为代表的道家学说盛于西汉,佛教流行于晋、魏、梁、隋这些朝代。有说及道德仁义的,不归属于杨朱便归属于墨翟;不归于道教,便归于佛教。入了那一家,则必然违背这一家。对入的学派就推崇,对违背的学派就贬低;对入的学说就赞成附和,对其他学说就污蔑。唉!后人若想听仁义道德学说,该跟从谁的学说呢?
老者曰 ① :“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 ② :“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 ③ ,习闻其说 ④ ,乐其诞而自小也 ⑤ ,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 ⑥ 。”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 以上言道德不能去仁义而言之。
①老者:尊崇老子学说的人。
②佛者:即佛教徒。
③为孔子者:尊崇信奉孔子学说的人。
④习:习惯。
⑤乐:喜欢,赞同。诞:荒唐,怪诞。自小:自以为渺小。
⑥吾师:指孔子,儒者称孔子为师。
信奉道教的说:“孔子,我们师祖的徒弟。”信奉佛教的说:“孔子,我们师祖的徒弟。”信奉孔子的儒家学说的人,听惯了他们的说法,赞同他们荒诞的学说而瞧不起自己,也说:“我们的祖师孔子也曾请教过老子。”不仅在口头上说,而且还这样书写。唉!后人若想听听仁义道德学说,他们该听从谁的呢? 以上讲不能离开仁义谈论道德。
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 ① ,今之为民者六 ② ;古之教者处其一 ③ ,今之教者处其三 ④ 。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 ⑤ ;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①古之为民者四:指士、农、工、贾(即商)四民。
②今之为民者六:四民加上僧、道,称六民。
③古之教者处其一:指古时的“先王之教”(即儒教)教化人民。
④今之教者处其三:指今时除以儒教教民外,又增加了佛教、道教。儒、佛、道三者并立,故曰三。
⑤资焉:赖以为生的意思。
唉,人变得好奇怪啊!不探求佛、老学说的起源,不推究其结局,却只愿听那些荒诞的说法。古代老百姓分士、农、工、贾四种,现在老百姓分士、农、工、贾、僧、道六种;古代信教的仅占一种,现在信教的却占三种。务农的仅一家,而吃饭的却有六家;加工的仅一家,而用器具的却有六家;搞商业的仅一家,而靠贩卖的却有六家;这怎能使老百姓不再贫乏困穷和走上邪路呢!
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 ① 。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 ② ;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 ③ ;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 ④ ;为之政,以率其怠倦 ⑤ ;为之刑,以锄其强梗 ⑥ 。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 ⑦ ;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 以上言圣人多方备患而后人类不灭。
①处:居住。中土:指中原地区。
②赡:供给。器用:器皿用具。
③济:救助。夭死:早死。
④宣:宣泄。湮郁:亦作“堙郁”,情志郁结忧闷。
⑤怠:懈怠。倦:厌倦。
⑥锄:铲除。梗:这里指灾害。
⑦符:古时封建帝王传达旨意或调动兵将用的凭证。玺:即玉制的印,古时通用,秦之后专指皇帝的印。斗斛(hú):容量单位,古代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宋以后五斗为一斛。权:秤锤。衡:秤杆。
古时候,人类的灾害多。有圣人站出来了,然后教化人们互相帮助以维持生活和生存的道理。成为君主,成为老师,为人们驱赶虫蛇禽兽,把人们安置在中原沃土。寒冷时,就为人们谋衣;饥饿时,就为人们谋食。人们在树上筑巢居住容易颠覆,穴居野处容易得病,因此就为人们构筑房舍。为人们谋工艺,以便提供器皿用具;为人们谋商业,以便互通有无;为人们谋医药,以便救助人们而免于早死;为人们谋葬埋祭祀活动,以延续人们的情感;为人们谋礼仪,以安排人们礼节方面的先后;为人们谋音乐,以宣泄人们郁结忧闷的情结;为人们谋管理制度,以便人们能从懈怠厌倦中振作起来;为人们谋刑法,以铲除罪魁祸首。为防止人们之间相互欺骗,以符玺、斗斛、秤砣、秤杆使人们之间相互信任;为防止人们相互争夺,则为人们修筑城墙并安排军队守护。灾害来了则为人们做好准备,担心生活中所要发生的事而为人们做好预防。现在有人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要想社会安定,就要让人类回到无知无识的状态中去。”唉,真是不动脑筋啊!如果古代没有圣人,人类早就灭亡了。为什么呢?没有羽毛鳞爪就不便在寒冷的环境中居住,没有爪牙就不便争夺食物。 以上说圣人为百姓多方谋划,人类才不会灭绝。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 ① ;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 ② ,去而父子 ③ ,禁而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静寂灭者 ④ 。”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 ⑤ ,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以上言明君臣父子之伦而后人与人相安。
①致:表达,传递。
②弃而君臣:即废弃君臣关系。而:尔,汝,你。
③去而父子:指废弃父子关系。
④寂灭:梵语“涅槃”的义译。佛家认为,信奉佛家者,经长期修行,可达到无烦恼的清静境界,故称寂灭。
⑤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
因此君主,是发号施令的人;臣子们,传达君主的命令到百姓之中;老百姓,生产粟米麻丝,制作器具,畅通货财,以侍奉君上。君主不善于发号施令,则失掉了作为君主的根本;臣子们不能把君主的命令传到老百姓中,则失掉了身为臣子的职责;老百姓不生产粟米麻丝,不制作器具,不畅通货财,来侍奉君上,则应受惩罚。现今的说法是:“必须臣不事君,子不事父,民不从事相互养生之道。以追求佛教中所谓的清静寂灭的境界。”唉!幸运的是佛教出现在夏、商、周三代以后,而不被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否定;不幸的是,佛教没有出现在这三代以前,不被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匡正。 以上讲明君臣父子的伦理,而后人与人相安。
帝之与王 ① ,其号虽殊,而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虽殊,其所以为智一也。 今其言曰 :“ 曷不为太古之无事 ?” 是亦责冬之裘者曰 :“ 曷不为葛之之易也 ?”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 以上申明备患一节之意。
①帝之与王:指五帝三王。五帝,即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三王,即夏禹、殷汤、周文周武王(文武二王作为一王)。
帝与王,他们的名称不同,但他们成为圣人的本原是一样的。夏穿葛麻冬穿皮衣,渴则饮而饥则食,事情虽然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现在有人说:“为何不回到太古那个清净无事的年代?”这就如同责备冬天穿皮衣的人说:“为何不穿麻布,那多容易啊?”责备因饥而食的人说:“为何不喝水,那多容易啊?” 以上申明备患一节的大意。
《传》曰 ①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 ② ,灭其天常 ③ ,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④ 。《经》曰:“夷狄之有君 ⑤ ,不如诸夏之亡也 ⑥ 。”《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 ⑦ 。”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⑧ ! 以上申明明伦一节之意。
①《传》:指儒家之书。
②外:疏远,遗弃。
③天常:天伦,指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等儒家提倡的天然伦理关系。
④中国:指当时的中原地带。
⑤夷狄:当时汉族称东方少数民族为夷,称北方少数民族为狄。
⑥诸夏:指居于中原地区的汉族国家。亡:同“无”。
⑦戎狄是膺(yīnɡ),荆、舒是惩:戎狄,古时称西方少数民族。膺,抵挡,抗拒。荆,即楚国。舒,归属于楚国的小国。
⑧几何:若干,多少,此处是“这样”的意思。胥:皆。
古书上说:“古代想在世上发扬光明道德的人,要先治理他的国;想要治理他的国,要先使他的家管理到位;想要他的家管理好,要先修养自身;想要修养自身,要先端正他的思想;想要端正思想,要先使态度诚实。”因此古代人所说的思想端正、态度诚实的人,将有治理天下国家的作为。如今有人也想修身养性,却置天下国家于不顾,不要天伦关系,做儿子的不按父子关系侍奉父亲,做臣子的不按君臣关系侍奉君主,做老百姓的不从事自己的职业。孔子作的《春秋》中写道:诸侯采用了夷狄的礼法,就被当作夷狄;夷狄若能接受中原的礼节,就被当作中原地区的诸侯。《论语》中写道:“夷狄尽管有君主,还不如中国没有君主。”《诗经》中写道:“对戎狄就是打击,对荆、舒就是惩罚。”如今却推崇夷狄的法术,将之强加于先王的礼教之上,这样大家不都成夷狄了吗? 以上申明明伦一节的大意。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 ① ;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 ② ,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 ③ ;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 ④ ,死则尽其常 ⑤ ,郊焉而天神假 ⑥ ,庙焉而人鬼飨 ⑦ 。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 轲之死 , 不得其传焉 。 荀与扬也 ⑧ , 择焉而不精 ⑨ , 语焉而不详 ⑩ 。 由周公而上 , 上而为君 , 故其事行 ; 由周公而下 , 下而为臣 , 故其说长 ⑪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 ⑫ ,火其书 ⑬ ,庐其居 ⑭ ,明先王之道以道之 ⑮ ,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 ⑯ 。其亦庶乎其可也 ⑰ 。”
①昆弟:即兄和弟。
②以:用。之:指“先王之教”。为:治,下文中的“为”与此同。
③爱而公:即文章首句“博爱之谓仁”的意思。
④生:即上文中所提到的“天常”。得其情:合乎情理。
⑤常:伦常,即儒家宣扬的常行不变的伦理道德。
⑥郊:通常城外为郊,这里指古时祭天于南郊,故称祭天作郊。假(ɡé):通“格”。意同“来”“到”。
⑦庙:指祭祀祖庙。人鬼:指已故的祖宗。飨(xiǎnɡ):通“享”。即享受。
⑧荀:荀卿。扬:扬雄。
⑨择焉而不精:指荀子言论缺乏选择,并非都是精华。
⑩语焉而不详:指扬雄言论简而不详。
⑪长:流传。
⑫人其人:使僧、道返回到四民队伍之中,各就本业,负担人民对国家应尽的义务。
⑬火其书:烧毁宣扬佛、老学说的书。
⑭庐其居:把寺庙改为民用庐舍。
⑮道:同“导”。引导,开导。
⑯鳏(ɡuān)寡孤独废疾:老而无妻叫鳏,老而无夫叫寡,少而无父叫孤,老而无子叫独。废,残废的人。疾,患疾病的人。
⑰庶乎:差不多。
所谓先王的礼教,是什么呢?泛爱一切被称作仁,行动合乎事理被称作义,按照仁义去修身行世的即是道,按照仁义的标准修养充实自己,形成不受外界所左右的稳定的世界观就是德。先王作的文章,《诗》《书》《易》《春秋》;先王的法典,礼、乐、刑、政;先王的百姓,士、农、工、商;先王的地位安排,君臣、父子、师友、宾主、兄弟、夫妇;先王的服装,麻、丝;先王居住的地方,皇宫、皇室;先王所食用的,小米、米、果子、蔬菜、鱼、肉。先王提倡的道容易发扬,他所倡导的教化也容易实行。因此,把先王倡导的道和教用于自己,则顺利且吉祥;把它用于人,则会博爱而公道;把它用于人心,则会心和而平稳;把它用于全天下,则没有不适合的地方。因此,在生时得益于合乎情理的教化,寿终正寝时尽力以礼节来进行丧葬,祭天作郊时天神就降临,祭祀祖庙时已故前辈们就前来享受祭品。有人会问:“你说的这道,是什么道啊?”回答说:“这是我所认为的道,而不是以前所说的道教与佛教所提倡的道。尧帝把这道传给舜帝,舜帝把这道传给禹,禹把这道传给汤帝,汤帝把这道传给文王、武王、周公,而文王、武王、周公传给孔子,孔子传给孟轲。孟轲死后,未能使其流传下来。荀卿与扬雄,选择的不是精华,谈论得也不详尽。由周公往上,他以上的都是君主们,所以他们所信奉的可以施行;由周公往下,这以下的都是大臣,所以他们的学说流传。那么怎样对待这件事才可以呢?”答道:“没有堵塞的地方,就没有水的流淌;没有停止,就没有行动。使僧、道等人再回到老百姓中去,烧毁宣扬佛老的书籍,把寺庙改为民用庐舍,发扬先王的礼教以引导人民,使老而无妻、无夫、无子、幼年无父、残疾的、有病的都有人供养。社会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伯夷,与叔齐并称。二人为商末孤竹国国君的两个儿子。相传孤竹君遗命立次子叔齐为继承者,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先后都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两人曾叩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逃到首阳山,采薇而食,饿死在山里。事见《孟子·万章下》《史记·伯夷列传》。传统社会里视之为高尚守节的典型。
韩愈此篇的主旨,也在于极力颂扬伯夷、叔齐的义举。
士之特立独行 ① , 适于义而已 ② , 不顾人之是非 ③ , 皆豪杰之士 , 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 ④ 。
①特立独行:有独特见地和操守而不随波逐流。《礼记·儒行》:“儒有澡身而浴德,……世治不轻,世治不沮,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
②适:相契合。
③人之是非:一般人的是非论断。
④笃:坚定不移。
士子能够秉执独到的见地、操守,不与世浮沉,关键在合于道义,不理会世人的是非论断,这样的人都是豪勇俊杰之士,信仰道德坚定不移,而且了解自己很透彻。
一家非之 ① , 力行而不惑者 ② , 寡矣 ; 至于一国一州非之 , 力行而不惑者 , 盖天下一人而已矣 ; 若至于举世非之 , 力行而不惑者 , 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 。 若伯夷者 , 穷天地 、 亘万世而不顾者也 ③ 。 昭乎日月不足为明 ④ , 崒乎泰山不足为高 ⑤ , 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 ⑥ !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 ⑦ ,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 ⑧ ,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 ⑨ ,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 ⑩ ,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 ⑪ 。由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
①非之:非难。
②力行:全力实行。
③亘:终。
④昭:光明显著。
⑤崒(zú):险峻。
⑥巍:高大。
⑦微子:商纣王庶兄,名启。因数谏纣王不听,于是抱祖祭之器逃去。周灭商后,称臣于周,封于宋,延其礼祀。
⑧从:率从。
⑨往攻之:前往攻打殷商。
⑩宗:奉为帝王。
⑪不顾:不回头。
一家人非难他,仍旧全力实行而不动摇的人就很少了;等到一国一州的人非难他,却还全力实行而不动摇的人,大概天下也只是一人而已了;假若举世都非难他而能全力实行而不动摇的,那要千百年才有一个人而已吧!像伯夷这样,是天地之间、万世以来,不顾念世俗议论的人。他的光辉啊,日月都比不上他亮洁;他的险峻啊,泰山都比不上他高耸;他的博大啊,天地都难以容纳!正值殷商灭亡,周代兴起,微子虽称贤,所能做的也只是怀抱祭器而去;武王、周公是圣人,率领天下贤士与诸侯前往攻打殷商,不曾听说有反对责难的人。那伯夷、叔齐,偏偏认为不可为之。殷被灭除,天下宗奉周朝,那二人偏偏以食周粟为耻,宁肯饿死也不回头。从这来说,难道是有所求才如此做吗?是信仰道德笃定,了解自己透彻的缘故!
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 ① ,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 ② ,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 ③ ,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 虽然 ④ , 微二子 ⑤ , 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 ⑥ 。 举世非之而不惑,乃退之生平制行作文宗指,此自况之文也。
①一凡:一旦。
②沮:阻止,打击。
③彼:谓伯夷、叔齐。独:难道。
④虽然:即便如此。谓二子不顾念世俗。
⑤微:没有。
⑥接迹:连续出现。此句指若无二人立道义之标准,后代乱臣贼子会更多。
当代所谓士子,一旦人们称颂他,就自以为了不起;一旦人们打击他,就以为自己不行了。莫非只有圣人才能坚定地持守自己的立场?圣人,是万世的标准、榜样。我因此说:像伯夷这样的人,特立独行,是天地之间、万世以来最能坚持自己立场的人!假使没有这两个人超离于常人观念的道德榜样,乱臣贼子怕要在后世当中接连出现了。 全世界的人非议他而不迷失,是韩愈行为和作文的宗旨,这是一篇自比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