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月亮好卖狗,
捡个铜钱打烧酒,
走一步,喝一口,
问问黄老爹爹黄老奶奶,
要不要小花狗……
月光明亮的晚上,小伙伴们一个牵着一个后襟在村前稻场上转圈,抑扬顿挫地齐唱:“月亮哥哥跟我走,走到天上提笆篓;笆篓破,摘莲果;莲果尖,戳上天;天又高,买把刀;刀又快,切腌菜;腌菜苦,烧豆腐;豆腐甜,过大年!”唱的词句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但许多人一起玩耍所带来的欢乐就是意义。
这是文玩,要是武玩,就来“冲墙”。天宽地阔,到处都是游乐场。在稻场上,在河边的沙滩上,一大帮子人凭着伸手心手背分成两拨,相隔数丈远,臂弯挽紧各站一排,相对而望。一方先喊:“乌龙龙,黑龙龙,调个××冲一冲!”被人家喊到名字的那位,从队列里走出来,朝手心吐口唾沫,站定,运气,瞄准对方的薄弱处,猛地冲去……在两边的呐喊声里,如果将对方人墙冲破,便可带回一个人;没冲破,就被“锁”住做了俘虏。游戏充满刺激,过瘾,弄不好被扑倒一大片,跌痛了手脚,撞肿了头,几声哎哟呻吟,都是家常便饭。
其实,“撞天门”也是这种玩法:“急急令,扛大刀,你家的兵马尽我挑——”两排人相对站立,所不同的,不是让对方指名喊人,而是主动派出自己阵营中的选手出击,自然还是体弱年幼者拉手挽臂处最易被选作突破口。在扯破嗓门跳脚呐喊助威下,起跑,加速,奋力一撞……撞开了“天门”,选一人带回自己阵营中;没撞开,扣你没商量。
还有时候,一群人围成一圈,脸朝里蹲着,一人走出来到一旁抬头望月,另一人一边围着圈转一边唱:“揣粒籽,种粒瓜;连什么连?连大家。大家果,大家花,望月亮哥哥家来吃牛屎粑!”唱完,拔腿便跑,望月的那位转身就追。追上了就拖到圈子里,追不上,换个人继续进行。
大家热衷的是速度力量型游戏,一只沙包,让人跳跃躲避,兴奋不已。还有“打破锅”——每人脱一只鞋,垒成塔形,然后跑出几十步,用另一只鞋向塔射击。“哪边旺?这边旺。哪头兴?这头兴——”众人齐声发喊,那场面也是够壮观的。赢下别人鞋的,就远远抛向空中;输掉自己鞋的,则垂头丧气地赶去寻找。
稀稀疏疏的星星三三两两地眨着眼睛,水面上月亮一闪一闪的。玩累了,大家就扒掉短裤,一个猛子扎到河里……睁开眼睛,你会发现你扎进了一个大墨水瓶,什么都看不到,赶紧浮出水。置身夜晚的河里,西宁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鱼。夜里的河,静静的,手臂划水的声音好清晰。有夜行的船下来了,众人游过去,一个个扒住船帮边,让船带上一程,然后再游回来……爬上岸的时候,月亮已悄悄西斜了,于是一个个往家走去。原野上,青青的秧禾、墨绿的树林、幽幽的河水、粉墙黛瓦的村舍,以及田间聚散缥缈的雾霭,共同描绘出一幅绝妙的乡村夏夜风景画。
农历七月中的夜,尤让人难忘。月亮最圆的那晚,是鬼节,心里会有一丝莫名的害怕与兴奋。天一擦黑,有人就点着艾草的火把,在村前的小路上来回疯跑,嘴里大声念着“七月半,鬼打转……”声音传到圩埂上、树林子里时,会产生回声,像是被什么人接住又扔回来。村边水塘那里,有三三两两烧纸钱的火堆,红红的火苗印着肃穆的脸,也让西宁有一种特别的感受。
此夕又称为“中元节”,即盂兰盆会,不仅为了拜祭死去的亲人,也是纪念目莲的日子。目莲救母成功的同时,地狱的群鬼也跟随而出,因此七月被称为“鬼月”,七月十五日成了鬼节。外婆说,这一晚,阴间打开鬼门,放出孤魂野鬼到人间接受祭拜……人间为了免受干扰伤害,便烧化冥纸供奉好吃的东西以安抚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
有人点着艾草火把疯跑,有人会在蛋壳里放点菜油,再搁进一根草捻,做成河灯拿到水边放。月亮升高了,点点河灯在洒满月光的水面上漂,往青滩渡淌去……渐渐地,烧纸钱和放河灯的人都消失不见,月亮底下一下子变得空旷无比。风,会在这个时候吹起来,秋天跟在这一夜后面,悄悄来到了。
再往后,八月中秋,“大月亮,二月亮,月饼甜,粽子香……”人人吃得嘴巴抹油。待到九月亮月的晚上,大家一阵疯闹之后,就跑到河滩上烧玉米,一拨人去地里办货,另一拨人则负责拾柴。玉米外面糊层湿泥扔进火堆,不一会儿就有扑鼻的香气飘出。若是捉到了鱼,就抹一点盐,包上荷叶,再裹上湿泥扔在火里烤。要是在火堆下面掏了个洞,那通常是用来烧山芋或者土豆什么的。秋天的老黄豆,连秆子拔了扔火里,啪啪响着炸出来,捡着往嘴里撂……银盘一样的月亮,在身后悄悄升上了中天。
那一回,西宁玩到半夜回家,睡了一觉,以为天亮了,悄悄爬起,背上书包就往学校跑。到了学校,什么人也没有,他就一个人在月亮底下唱了半天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