鲫巴子巴,
鲤拐子拐,
鳑鲏子拖腰带,
大哥不来二哥来,
吹吹打打一路来。
狗扒了,猫埋了,
打着花花又来了。
水一上来,鱼就成群来了。鲫鱼肥阔如巴掌,荣称鲫巴子;不到斤把重的鲤鱼叫鲤拐子,最不安生,到处乱窜,有一身好力气;鳑鲏子是草根阶层的小鱼,腰下拖一截产卵管,像是拖着腰带;穿条子哩,总是喜欢在水皮上打花;还有草鞋底、黄乎筒子、痴咕呆子,数都数不尽……黑鱼、鲇鱼是押阵大佬,真的是“吹吹打打一路来”。它们来甩子了,完成一次生命的接力。这个季节里,西宁跟大家一样好开心。
到处都有鱼,连牛蹄壳大的水凼里都有鱼在打花。捉鱼的工具也多。推网简单,一个三角网兜,前面横档中间揳一根粗长的竹竿,抓着竹竿朝前推,一些小鱼虾就给收进网里了。老母猪网前端也有一根大半人长的横档,连着带铅坠的一截三角网兜,拉着拴在横档两端的绳子贴着塘底拖,一路浑水翻滚,拉上来的都是底层鱼虾,连同青苔螺蚌蚂蟥搭子杂七杂八什么脏物都有,故称老母猪网。虾筢是用两根柳枝弯成半圆的弓,长条竹片把柳枝与网口的两端夹紧,抓住长柄竿,像锄头锄地一样对着淌水缺口一扒,就能捉到鱼。“推网推网,一推一大碗;虾筢虾筢,一扒一大把。”还有长方平底的赶网,往淌水沟渠外一拦,为防止鱼逃漏,用脚将网底纲绳贴泥踩紧,另一只手抓着三角竿一赶,鱼就乖乖进了网。功效最大的是撒网,又称旋网,但那是力气活,只有成年人才玩得转。下笼子最省力,竹篾编成的倒须笼子,笼口一圈篾像倒刺一样朝里收束,能进不能出,往流水的沟口一拦,有张顺水的,有张逆水的,铲几锹草皮搭笼口上固定好。第二天早上去收,往往得到清一色的鲫巴子。
只需提把铁锹,拎个篓子“闹”田缺,同样能有好收成。“闹”田缺,就是巡视哗哗淌水的缺口,麦田、红花草田抽出的沟里,甚至雨后菜地的垄沟,水往下流,鱼噼噼啪啪打着水花往上蹿。经常看到猫弓着身一声不响地蹲守在田缺边,它们显然也深谙其中的绝妙好处。正下蛋的老麻鸭也三五一伙结伴出现在水沟和田缺边,整条的泥鳅或黄鳝被吞下后,会在脖子那里一扭一扭地动弹。
大雨夹着雷鸣泼泻了一天,星星却晶亮晶亮,天空如同刚擦洗过一般,还有一弯快要下沉的新月。含巴叫得正欢,大小池塘里灌满水,差不多平了田埂,而高处沟渠仍在哗哗流淌着,说不准什么地方“呼啦”一声,闪一道银光,一条巴掌大的鲫鱼斜身逆水蹿上,接着又是一声……凡有流水,就有鱼在闹腾。你可以拿网兜捞,拿篮子舀,或者直接跳下缺口里摸。逆水鱼都是胀着一肚皮子,不灵便,在水下喜欢跟手旋。摸时劲儿悠着点,碰到鱼身快速按住,双手一合,指头抠紧。
吸着四月的湿润夜气,西宁跟几个“闹”田缺的伙伴,像夜猫一样静静地走在湿漉漉的田埂上,草叶粘着腿杆,草芽尖刺得脚板心好痒。领头的葫芦,长着浑圆结实的大脑门,走路却轻灵得像狸猫。上嘴唇边已隐约泛出一层黑绒毛的他,是众人心目中的英雄,放卡子,掏黄鳝,采藕,在水下换气摸团鱼,他比谁都在行。葫芦时而弹身跳过一条沟坎,时而猫下腰去,电筒亮一下又熄了,鱼篓里立刻响起沉而有力的弹跳声。频频有鱼落进篓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挖土筑坝,埋下一只倒须笼子,又在一条水沟里取出另一只倒须笼子,竟得了一条犁弓般粗的大黑鱼。大概它是贪着追小鱼吃才陷身的,这家伙一落到田沟里,扭动起身子,几个人扑上去也按不住。葫芦折了一根柳条从鱼鳃穿过,打了个环,提了起来,嘿,半人长,少说也有七八斤重!
所有的田缺都在哗哗淌水,夜晚好安静啊,世界一切都远了——只有倏忽间一声泼水响异常撩拨人心。
都说那年一场大水发得好怪,是龙王专为收走葫芦发的。午后,村子里闹起来了,小圩口倒灌水了。也不知谁第一个发现的,有那么多金鳞鲤鱼像是被人赶来,争先恐后往内里滚窜。于是有网的背着网,没网的带着“海斗”,甚至是倒须笼子,连虾筢子都派上用场,一齐向小圩口涌去。空气里飘荡着不祥的东西,隐隐中感觉有什么要发生。
吃晚饭前,所有人都撤回来,可是葫芦把一篮鱼送回家却返身又朝小圩口走去,好多人拦,都拦不住。西宁知道,他要卖鱼挣学费……葫芦就那样给水冲走了,竟连尸首都没捞到。葫芦淹死的那天傍晚,天上起了火烧云,像点燃了一支大火把,落在河心里,满河通红。那时,村里的所有男人都顺着那条起了火的河往下游找去。别人不让西宁去,但同样也没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