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
麦脚黄,
家家田头闹洋洋;
三岁小伢割牛草,
八十老头送茶汤。
五月初夏,当风向由北转南的时候,麦子颗粒越发饱满,颜色转黄。顺手捋下一穗,一搓一揉再一吹,一小把又胖又嫩的麦仁便呈现在手心,撂一粒进嘴,轻轻一嚼,嫩生生肉筋筋甜丝丝,带有一股自然醉人的清香……
“立夏小满,秧苗发棵。”水田因为接连数日降雨,早已灌满,明镜一样倒映着天光云影。绿油油、齐崭崭的新苗,挤在秧床上贪婪地吮吸着养料和雨露。一边是满垅麦子“小得盈满”,一边是稻田水已盈满,小满节气的深意,就在这一稻一麦的两方田野里得到了尽情诠释。
小满天里,野鸡格外多,一只咯哒咯哒叫,四周立马有许多应和的叫声响成一遍,引得村子里的家鸡也一起咯哒咯哒跟着叫。有时,两只衣着光鲜、脸通红的公野鸡打架,奓开颈毛相互扑啄……最终打胜的那一只,得意地站在草墩上,逆着漫天彩霞拍着翅膀咯咯咯起劲啼鸣。待麦子全给割倒,失去平时那些可钻来钻去的田垅作掩蔽,远远地看到一群野鸡在啄食,你一靠近,它们就扑喇喇飞上天。有时,牵着牛走过草地或是沟坎,突然就有一只野鸡从你脚下咯哒咯哒惊叫着飞起,吓你一大跳——这通常是一只正在下蛋或是孵窝的母野鸡,走过去,温热的窝中还有十多个麻壳蛋呢。
田间什么农活都有了,“小满不答话,芒种不回头”,此时先要把早稻秧插下田。“小满栽田家把家,芒种插秧遍天下”,人们真是忙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起早又摸黑,路又远,田埂窄,中饭送到地里吃。”大、小麦和油菜收割后,留下硬硬的茬桩,捡麦穗时一双光脚常给戳得生疼。大人小孩都下田了,村里静悄悄的,花儿簌簌飘落,偶有陌生人走入,一只土狗跟过来,抬头望望,不吠一声又走开。
从田里运回的麦捆、油菜捆,草绳解开后,一绺一绺的,以扬叉插入,抛起,打散。“噼噼啪,噼噼啪,大家来打麦。麦子好,麦子多,磨面做馍馍……”骄阳之下,整齐有节奏的连枷声响起,尘土飞舞,还有牛拉石磙吱扭吱扭的碾压声也是不绝于耳。几个来回之后,拿起扬叉将地上的麦秸和油菜秆翻个底朝天,再打,再碾。突然,拉石磙的牛停下来,张开了两腿,有人喊:“快,快,牛要拉屎了!”立刻从斜刺里伸过一个木锨,一泡热气腾腾的牛屎,不偏不倚全都接在木锨里。
入夜,稻场一侧木杆上吊一盏风灯,引来无数小蛾虫团团飞舞,男男女女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忙碌。秸秆挪到一边,场上干净了,几个持锨老头儿走近扫拢的籽堆前,撮满一锨向上奋力一扬,落下来形成三条线,上风是饱满的籽粒,中间一条是半瘪籽,下风如扇面扬开的是草屑、瘪壳。最后,还要用上风车,将扬净的籽粒倒入木斗,打开活门,摇动摇把,车叶子哐啷哐啷响,籽粒哗哗淌下,半瘪的由另一处泄出,而那些灰尘杂屑则由风口远远扇出。
“割完麦,打完场,谁家姑娘不想娘?见了娘,泪汪汪,婆家收麦人太忙:东方发白就起床,先烧饭菜后烧汤,一肩挑到地头上。五月天,热难当,身上衣裳不得干……”其实,这个时辰娘家还是回不成的,仍有做不完的事。“芒种动三车,忙得不得歇”,三车指的是水车、油车和缫丝车。收割后的农田要灌水,有水渠的放水,没水渠的便整日忙着踏水车。新打下来的油菜籽也等候送油坊上油车舂榨。蚕上簇结茧了,白花花一片,白昼去田里忙活,夜晚在油灯下摇动丝车缫丝,好快一点拿到供销社卖钱。
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水渠里,清亮的水日夜哗哗地流淌。水塘河道里,所有的鱼,腹部饱胀饱胀的,它们常常在清晨或傍晚时的水草丛里甩子,打起水花叭叭炸。叫天子更是成天响亮地荡气回肠地鸣叫着,三五一伙箭一般从田沟里直冲而起,像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蹿得高,倏忽间就蹿上云霄。在高空振翅飞行鸣唱一会儿,接着,又俯冲回到地面。
桑果子下场杏子黄,槐树结荚,黄瓜开花亮汪汪。初夏啊初夏,这是一年中最美好最宜人的季节,也是一年中开花最多的月份。月月红、野蔷薇、槐树花、石榴花一齐出场,白兰花正在打苞,金银花四处飘香。扁豆爬到篱架上,南瓜牵蔓正要连绵开出一路黄花。蒲公英飘絮,蚱蜢乱飞。
“大人信捧,小把戏信哄,桐子树开花稻下种……”指的是麦收前稻秧下种。但是,眼下麦地翻耕后有的还没有来得及耖平,连阴雨就来了,泡着。水太多,哗哗流向低处沟塘,鱼逆水而上,多是穿条鱼和鲫鱼,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在犁出的垄沟里乱游。几个人从两头追赶堵截,不一会儿就能捉好多,回家时用柳条穿起一大串提在手里。不仅刚翻耕过的麦地里有鱼,拔秧、插秧时也经常能顺手抓鱼。小孩子跟着拔秧,常常心有旁骛,被鱼所惑,不好好干活儿而老挨大人数落。
田头积肥的水凼子里也跑进了许多鱼,堵住凼子口,用水桶粪瓢把水戽干,一个凼子里能捉半桶鱼。要是不能全部戽干,就躺倒在剩下的水中挥臂旋腿把水搅浑,鱼被呛昏了头,露出水面张嘴呼吸,一抓一个准。
龙船花开,端午节到了。外婆头天晚上就把粽子包好,整整齐齐码进锅里,尖头朝上,加水淹起来,烧开就闻到粽香了。一直焖到第二天早上,西宁抄起一个,解开粽叶拿筷子戳了戳,香喷喷的粽子又黏又滑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