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时事评论,香港著名评论人梁文道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有这样一段论述,他说:很多人在谈论时评人时,会认为时评没有思想性,比起学术论文或学术著作,它可能没有那么深刻;比起文学作品,时评又显得浅薄短小,时评写得快,出得快,过时得也快。时评潮流甚至被当成我们这个时代思想力度浅薄化、文学轻薄短小化的趋势。这种说法恰恰表明了不少人对时评是多么的陌生。
我很认同梁文道对时评的理解。拿时事评论与文学作品的文学性、学术著作的深刻性、学术论文的思想性、散文的美感、小说的故事性比,对时事评论是很不公平的。反问一下,又有哪一篇学术论文、哪一部学术著作、哪一本小说能像一篇成功的时评那样,对时事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起到过那种立竿见影的、即时的推动作用,以短短的千字文而对人们的认知、舆论的取向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每一种文体的社会功用是不一样的,它们承载着不同的文体使命,时评的核心在“时”,应时而生,为时而作,其作为一种文体的使命在于公民表达和影响时事,“表达”和“影响”是关键,而不能用对其他文体的审美来苛求时评。
梁文道说得很好:我们看别的国家,也有很多非常有名的时事评论家,但从来没有人会说这些时事评论家的思想深度不及某个大师。他们干的是不同行当的事,拿他们进行比较,就无异于要求一个计程车司机开车要像F1车手。
时事评论不同于散文、小说、论文,甚至不同于杂文,它是一种公民表达和影响时政的实用表达文体,是公民介入公共事务的一种方式。它的价值不在于其文学性,不在其是否能流传后世,也不在于它有多大的思想内涵,它存在的价值与时代紧密相连,最大功用就是通过表达影响和推动时事的发展。
常有人嘲讽时评快餐式的生产方式和它的速朽,第二天就随报纸一起被扔进垃圾桶了,没有几篇的生命能超过两天,更遑论流传后世了。这恰恰就是时评的特点,时评确实是速朽的,但只要它在其生存的短短一天中起到了公共表达、影响社会、推动社会的作用,那就足够了,时评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时评文章有流传后世的经典力量,这恰恰是时评失败之处。隔许多年后将时评拿出来赏阅,发现其仍有现实批判价值,这也许是文章的大幸,却是时代的大不幸。10年前批判的问题,10年后翻阅旧文时发现问题依旧存在,这难道不是时评的失败吗?
时评的文字优美不优美,对一篇时评也不是最重要的。一篇评论在文字和语言上也许略显粗糙,但只要把道理说清楚了,就已经实现了它的传播价值。时评不是用来让人边喝茶边品赏的,而是公民表达的工具,表达功能远高于其文字审美功能。
当然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排斥时评文字的优美、思想的深刻和文章的精致,而是谈时评作为一种文体最重要的品质。如果一篇评论,它有非常优美的文字,思想有学术论文一般的深刻,又有如散文那样娓娓道来的从容,像小说那样引人入胜,当然非常好。比如林达夫妇的评论,就有这样的魅力。可这些不是衡量一篇成功的时评最重要的标准,在评判时评的价值次序上,这些都居于次要位置,或者说,这些都是服务于“最有效率地表达和最大限度地影响时事”这个核心功用。
在一个多元、自由、开放的公民社会,不可能人人都是作家,作家需要高超的叙述能力,不可能人人都是专家,专家需要专业的知识素养和精深的探索,也不可能人人都是思想家,思想家需要智慧的心灵和对人情世故深邃的洞察力。——可,人人都需要表达,当遭遇不平时需要表达,当看到丑恶侵犯公益时需要表达,当感觉公共道德受到恶俗的玷污时需要表达,当听到不同观点大行其道时需要表达。所以,人人都是时评家,时评成为一种公民表达和影响时事的实用文体。作为一种大众表达文体,一种公众进行意见传播和观点交流的实用工具,我们不能用那些“精英文体”的要求来度量和苛求它,只能以庸常的智识和一般人就能企及的规范来要求它。否则,设置过高的写作和表达门槛,它只能沦为少数精英的特权,“公民表达”的功能就会丧失,公共性就会大打折扣。
接受了时评是一种公民表达和影响时事的实用文体,那么,时评面临的最基本的问题就是,如何使你的表达更容易让人接受,如何让你的评论更能影响时事,如何让你的文章更实用。这就是我想谈的:时评的表达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