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评论员的时间长了,评论写多了,会成为“时评油子”,对一些社会问题的判断会形成很多套路和教条。一看到某个事件,就会条件反射般想到某个论点。这种套路迎合着评论员的惰性,无需多少思考就能得出一个论点,方便实用,却毫无营养可言:一,对知识生产不负责任,对自己是一种重复,不用动脑子;二,对读者不负责任,毫无附加值的观点既浪费版面又浪费读者时间;三,对社会问题不负责任,快餐式的观点淹没对深层次问题的洞察。
所以我一直提倡,在动笔写评论之前,要学会否定那些快速涌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观点(这种“第一反应”往往都是迎合你思考惰性的教条,每个人也都能想到),学会在别人停止思考的地方再进一步去思考。这样才能突破表层,深掘其背后深层次的现象和问题。对读者来讲,最容易的事是放弃阅读,如果评论缺乏一定的附加值,很难留住读者。
我写过一篇评论,题目叫《从医生、记者到公知——传统精英职业在中国的下流化》,从碎片化的社会热点中看到了一种耐人寻味的社会现象,将个案上升为普通问题。每个人都能看到的社会热点是:医生在当下中国社会中被“妖魔化”了,医患冲突不断,医务工作者的形象很糟。如果停留于分析医生形象为何被“妖魔化”,格局就很小,也很容易走进套路。
深入分析后我发现,不仅仅是医生这种职业被贬低,过去那些带着神圣光环的精英职业群体,在今天都面临着巨大的形象、声誉和“下流化”的危机,被拖进了一个受到大众排斥和仇恨的舆论漩涡中,典型如医生、教师、校长、记者、专家和公共知识分子。这些职业在过去的评价都很高,受人尊崇,但今天甚至都成为骂人的称呼了:你们全家都是“校长”。
从“个案”到“现象”的认知,就需要发掘和分析的耐心。我分析了以下几个原因:一,现代化祛魅,世俗化让传统赋予这些职业的神圣光环被无情剥离;二,消费社会使顾客成为上帝;三,期待太高,相对堕落感最强烈;四,网络使权力资本发生转移,大众成功实现对精英的逆袭。
评论员需要对社会现象有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从别人察觉不到的静态和正常中看到微妙的变化,从别人的习以为常中敏锐地看到问题。社会的很多变化常常是很细微的量变,评论员要能用自己的触觉捕捉到变化后质变的前奏。评论员提供的产品不是用道德演讲去迎合民粹、民愤,而是提供对社会变化和变革的洞察与认知。比如,我写的评论《慎说“腐败只是个别”是倒逼出的清醒》就是观察到官方以往经常说“腐败只是个别现象,多数官员都是好人”,但现在很少这么说了;《“反腐规律”的失效与法治的胜利》就是觉察到舆论过去总结出的很多反腐败规律,如“刑不上常委”“名字出现在党报上就很安全”“退休了就安全了”,等等,在高压反腐的今天都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