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学子多磨砺,有朝一日鸿鹄飞。
1963年对于任正非来说是一个收获之年。在数不清的挨饿学习的日子之后,他终于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重庆建筑工程学院(现合并为重庆大学)。
得知这个消息,任摩逊与程远昭都为儿子的争气喜笑颜开。但笑过之后,两人又开始愁眉苦脸。别的不说,上大学好歹需要一床被子和一条被单。但在当时,国家实行布票、棉花票管制,最少的一年,每人只发0.5米布票,所以任正非的家里都是两三人合用一床被子,他要是拿走了,家中就不够用了。程远昭急中生智,想到每逢毕业就有毕业生扔被子、扔床单,何不捡回来再次利用呢?于是,她捡来了毕业学生丢弃的几床破被单,清洗后缝缝补补,给任正非凑出了一套装备。
并且为了让任正非在大学能够穿得相对体面,不再穿着带补丁的衣服,程远昭一针一线地亲手为任正非缝制了两件衬衣。这是任正非心心念念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但在接过衬衣时,他并没有很开心,反而鼻子发酸,很想哭。他知道自己有了衬衣,弟弟妹妹们的生活就会更加艰难。但他也知道母亲是希望他能够好好学习。就这样,19岁的任正非怀揣着憧憬踏上了求学之路。
实际上,从任正非上初三开始,父亲调到了都匀任教,一家人跟父亲一起迁居到了都匀。那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区的中心小城,虽然只比小镇大一点点,但在当年的任正非眼里,已经是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因为那里有两层楼高的房子,还有可以逛很久的百货公司。
但当任正非一路颠簸到了重庆上大学时,他才发现自己过去有多没见过世面。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在这里,任正非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他见识到了更广阔的知识,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感受到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
与众多寒门学子一样,任正非学习非常刻苦,整日泡在书里。在日复一日的学习、清苦与平淡的生活之中,时间在“滴答滴答”地流逝。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降临到这个在贫困中不懈奋斗的家庭。
1966年,“文革”席卷中国,整个社会陷入了人性压抑、价值观混乱的漩涡之中。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大地上的每一户家庭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祈祷着不要成为悲剧的主人公。
这场悲剧首先从教育界开始。任正非的父亲任摩逊一生谨小慎微,从不随意发表言论。但他躲过了1957年“反右”、1959年“反右倾”、1964年“四清”,却没能躲过“文革”。这一次,作为从教的文化人,他首当其冲成为了靶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他被押在高高的台子上,头戴高帽,满脸涂黑,反捆双手,旁边的人对他拳打脚踢,不时被踢倒在地。不仅如此,他还被挂着黑牌,装在卡车上进行游街……而任正非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远在重庆读大学的任正非尽管注意到了周遭环境的变化,却对家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直到有一天,同班同学从别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并告诉了他,他才知道父亲经受了怎样的屈辱与打击。任正非忧心忡忡,但作为一个学生,又束手无策。他火急火燎地给母亲写了一封信,想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但母亲迟迟没有回信。
在迷茫而又焦急的等待之中,任正非收集了许多传单,并把它们都寄给了母亲。其中一张传单上写着周恩来总理的一段讲话:“干部要实事求是,不是的不要乱承认。事情总会搞清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任正非希望父亲能够坚持住,他坚信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程远昭把周总理这一段讲话的纸条,偷偷藏在了饭里,送到了在监狱里受难的任摩逊手中。后来,任摩逊说,这张条子救了他的命,因为这张条子,他才没有自杀。很久之后,任正非才知道这不是真实原因。母亲告诉他,父亲之所有没有自杀是出于对孩子们的担心,他担心只要他一死,就是自绝于人民,而他的七个孩子将从此背上政治包袱,一辈子不知道如何生存。所以,他即便是忍受百般甚至千般万般折磨,也不会选择自杀。
在当时,任摩逊就有同事因为忍受不了折磨,自我终结了生命。任摩逊与程远昭的压力之大、恐惧之大可想而知。为了不让任正非担心,父母还是选择了刻意隐瞒,但重庆早已被惶恐笼罩,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任正非怎么能不担惊受怕呢?
1967年,重庆武斗尤为激烈,学生们已无心学习,学校也已经停课,任正非回家的心尤为迫切。但是当日的票已经售罄,为了回家,任正非只能冒险扒火车。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在火车上,他还是被查了出来,被暴打了一顿不说,车站工作人员还不让补票,结果他就被硬生生地推下了火车。
后来,他又买了一张票,但即便是有票,他也不敢在父母工作的城市下车,而是提前一站下车,步行十几里路回去。任正非到家时已是半夜,此时的父亲虽然不再被关押,但却经常会被带走审查盘问。父母见到他时,一半是欣喜若狂,一半是提心吊胆,喜的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儿子,担心的是儿子被牵连。他们让任正非别耽搁,第二天一早立马离开。
任正非虽然也想多陪陪父母,但他也害怕父母担心的事情发生,让事情会变得更麻烦、更严重,所以他应了下来。第二天临走时,父亲脱下一双旧反毛皮鞋让他穿上,任正非照做了。然后,父亲对他说:“记住知识就是力量,别人不学,你要学,不要随大流。”“学而优则仕是几千年证明了的真理。”“以后有能力要帮助弟妹。”
任正非听了父亲的话,内心波涛汹涌。父亲已经把整个家庭的责任交给了他,他又怎能不努力呢?背负着父亲的重托,任正非回到了同样混乱不堪的重庆。他不再关注外面的纷纷扰扰,全身心投入知识的海洋中。他将樊映川的高等数学习题集从头到尾做了两遍,学习了逻辑、哲学等知识,还自学了三门外语。
后来,回忆这段心酸的往事时,任正非说:
我当年穿走爸爸的皮鞋,今天是十分后悔的。我那时是一个学生,是自由人,不用泥里水里跑,而爸爸那时是被押着做苦工,泥里、水里,冰冷、潮湿……他才真正需要。我那时只理解父母的温暖,没有理解他们的需要,也太自私了。
回忆起“文革”,任正非说道:
“文革”对国家是一场灾难,但对我们是一次人生的洗礼,使我政治上成熟起来,不再是单纯的一个书呆子。
而“文革”中父亲的那句叮咛——“知识就是力量”,让任正非终身难忘。这种对于知识对于科学的重视,也反映到任正非后来治理华为的行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