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360大厦15层周鸿祎的办公室里,半夜十二点经常响起音乐声。他也喜欢坐在录音棚的沙发上,陶醉在音乐的世界里。他最喜欢交响乐,尤其是西方古典乐曲,最喜欢的音乐家是马友友。
这样柔情、优雅、文艺的形象,似乎与周鸿祎留给外界的印象严重不符。他曾说:“我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大家都觉得我很强势。但其实我会遇到很多困难时刻,我都觉得很难过。”其实,侠骨柔情更符合周鸿祎的性格特点。马云等互联网大佬推崇金庸,周鸿祎则仰慕古龙,他评价说:“古龙和他书中的男主角都是逃避成长的,他们心里住着一个孩子。他们不愿背负世俗对中年的要求,从而轻装上阵,肆意而行。这些大叔们永远对人生抱有好奇、想象与热情,或率真,或热烈,加上皱纹里藏着沧桑阅历,那种迷人,太难抵抗。”
在交响乐中,在武侠小说里,我们或许可以窥见不为人知的周鸿祎:他率真热烈,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自由随性,将一切束缚彻底挣脱;他追求理想,以斗争颠覆的姿态一往无前。纵观周鸿祎过去20多年里的几段创业历程,有得有失,有褒有贬,但基本逻辑始终未变:他追求创办一家伟大公司的梦想,并且以免费模式大行其道,颠覆互联网行业,并因此与各路英雄结仇,以“战争之王”的形象且战且行,愈战愈强。
看清楚周鸿祎的性格特征与商业逻辑,才能由表入里,回答三个基本问题:周鸿祎是谁?周鸿祎是怎么成长起来的?他的人生理想和使命、价值观是什么?他将来会把奇虎360带到哪里去?
这三个问题,也是本书试图解答的“终极三问”。古希腊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柏拉图有灵魂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管理学大师彼得·德鲁克也有对企业家的灵魂三问:“我们的业务是什么?我们的业务将是什么?我们的业务究竟应该是什么?”
周鸿祎的“人生三问”,就藏在这部传记作品里,从序言漫说开来。
在周鸿祎办公室的墙壁上,贴着十来张黑底靶纸,靶心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枪眼,这是他在香港实弹射击的成绩。在北京郊区怀柔的大山里,他拿下一百多亩地建成真人CS训练基地,还专门请退伍特种兵训练枪战,周末会去“荷枪实弹”地对战几个回合,他自称“像巴顿将军,喜欢打仗,闲不下来”。
“打仗”不只是周鸿祎的兴趣爱好,也是他商业生涯的真实写照。周鸿祎的创业史就是一部战争史,他几乎和所有的互联网巨头都交过手:1998年创办3721网站伊始,他就与微软、CNNIC(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正面交锋。2003年将3721卖给雅虎之后,他出任雅虎中国总裁,因电子邮箱业务与丁磊开战,又因合作问题与杨致远爆发冲突。2006年出任奇虎董事长,他因“反流氓软件”得罪马云,又因“免费杀毒”与瑞星、卡巴斯基、金山交恶。
再往后,“战争”一场比一场凶险,影响也越来越大。2010年9月底,周鸿祎以“泄露用户隐私”为由向腾讯宣战,直到2013年4月25日,法院认定360不正当竞争,判令赔付腾讯500万元并在媒体公开道歉,360当庭提出上诉。周鸿祎一脸委屈地说:“腾讯赤裸裸地抄袭360产品和强制捆绑,导致360不得不进行反击,这是‘3Q大战’的根本原因。”
2012年8月,重温搜索旧梦的周鸿祎与李彦宏短兵相接,战法与“3Q大战”如出一辙,直到2012年11月工信部介入,各方以和解收场。这已经不是工信部第一次介入周鸿祎的“战争”,2011年周鸿祎就因与金山的网络战和雷军一起被工信部领导请去谈话。几乎每次“战争”都有相关部委出面调停,“调”已完成,“停”倒未必。2013年4月23日,360推出良医搜索,剑指百度,“3百大战”再次升级,战火将至,烟云满天。
绵延不断的“战火”让周鸿祎“红衣大炮”的名号很早就成为业界共识。他总是穿一件红色T恤衫,蓝灰色的领口和袖口都已泛白,正反面都可以穿,一件能穿好多年,家里衣柜中几乎全是同一品牌、同一款式的红T恤。穿红衣源于刚出道时人们常错喊他为“周鸿伟”,“红衣”更形象化,容易记住。他头发粗短精神,额头宽阔圆润,双目有神,嗓门洪亮,说话像连珠炮一样迅疾而清晰,思维敏捷,逻辑清晰,交谈时遇到错误或不认同之处,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纠正反驳。他喜欢掌控话语权,对指出别人错误有与生俱来的冲动,这种心直口快的性格和主动出击的欲望,必然出现“有周鸿祎在必有战事”的景象,无论是在访谈节目、微博中还是商场,他就像一根导火索,一点就爆。
从某种意义上说,射击和打CS已不仅是周鸿祎的爱好,更像是他锻炼商业逻辑和竞争心态的自我修炼,如他所言:
打CS是外在的表象,真正需要锻炼和改变的是内心的价值观。害怕风险、恐惧失败、从众随大流、经不起别人的冷嘲热讽甚至谩骂攻击、盲目崇拜大公司大企业,这都是没办法去创新创业的,这样的人你给他发一把真枪他都不敢拿。
如同CS训练一样,“战争”已成为周鸿祎布局新战略、进入新领域的有效途径和宣告方式,战火越激烈,规模越宏大,影响越深远,他就越有进取心和成就感。如果一项业务不是以“3X大战”作为开始,那只能说明它不重要,或者周鸿祎已退休。
“战争之王”逐渐在南征北战中成为“全民公敌”,360的产品却随“战火”在用户电脑或手机界面成燎原之势。浏览器、杀毒软件、安全卫士、安全桌面、云盘、压缩、游戏、网盾……只要上网就会使用。四面开花意味着四面树敌,尽管竞争对手的正面打击和联合封杀从未间断,可360却如疯长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烧不尽并能吹又生的秘密,在于野草扎根的这片土地。周鸿祎以“一切为了用户”为价值观和竞争法则,即便挑战巨头,他也毫不畏惧,底气十足。
周鸿祎说:“如果你按照巨头的游戏规则玩,你就永无出头之日。商业的规则都是用来被打破的。”这是15年商海沉浮的经验总结,他自比为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无意中扮演了反抗者的角色,他说:
美国人崇尚颠覆式创新,而不是跟在别人后面,因此颠覆者和破坏者都被视为英雄。在中国,颠覆和破坏往往是贬义词,被认为是麻烦制造者,因此在中国创新需要勇气。
1998年10月,周鸿祎怀揣“让中国人能用自己的母语上网”的远大理想下海创业,推出3721地址栏搜索软件。“3721”源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俗语,周鸿祎打破规则、颠覆创新的锋芒不言而喻。为快速推广,当用户打开网页或安装软件时,3721插件就强行安装并提供服务,丝毫不考虑用户感受,周鸿祎首创的推广模式后来在互联网行业泛滥,甚至会弹出广告、间谍软件和广告软件,变异为流氓软件,“流氓软件之父”的帽子就这样扣在他头上。
2002年与百度争夺IE地址栏用户流量时,转投百度的用户发现卸载3721客户端总有无法清除的程序,周鸿祎以此干扰使用者正常使用百度搜索软件。这种粗暴手段招来如潮责骂。周鸿祎曾反省说:“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竞争而眼里已经看不到用户!”并认为卖掉3721是“至少10亿美金的失败”。
这两次惨痛教训令周鸿祎深刻意识到,“对用户好才是根本”,“成败往往取决于用户体验”。2007年,周鸿祎创立“拜用户教”,“用户需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周鸿祎尊崇的美国学者克莱顿·克里斯坦森说过:“一家实力强大的公司不可能被一家小公司所打败,打垮它的是行业趋势,是被它大大忽略或无视的用户需求。”在互联网行业,免费是取悦用户、抢夺流量的有效手段,也是大势所趋。从2005年开始,周鸿祎以天使投资人的身份先后投资迅雷、酷狗、康盛创想、快播等互联网公司,尽管他深知“不要越俎代庖,不要替创业者做决策”的游戏规则,但还是坚定不移地向每位创业者灌输“免费”理念,他总结说:“提供免费软件的公司是真正的互联网公司,收费公司只是软件倒卖公司,至于商业模式,等用户数达到一定的量级之后,是迟早的事情。”
创办奇虎之后,周鸿祎继续高举免费大旗。2006年7月,360安全卫士宣布为广大网友免费提供杀毒功能。在360进入之前的20多年中,中国安全行业只有10亿元的规模,用户不到1000万,付费已成习惯思维和固定模式,免费必犯(厂商)众怒。周鸿祎却认为,中国有2亿网民,未来会有5亿甚至更多,只要把安全打造成互联网基础服务,免费之后厂商可以寻求增值业务收费或者企业用户收费。他说:“我们并不是通过免费杀毒来打击其他厂商,而是通过免费来做大安全市场。”
要实现用户利益与行业和谐、保持一致并不容易,所以周鸿祎强调:“谁是我们的用户,谁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这个问题是从事互联网的首要问题。”周鸿祎是业界有名的“学毛标兵”,如今正上演东山再起的传奇,尤其是连续挑战行业巨头之后,他已成为当今互联网行业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他的每一句创业语录都会迅速传开。
毫不夸张地说,周鸿祎的“战争史”就是一部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他曾感慨道:“我觉得能参与这些时代的变革,不是做一个旁观者,而是做一个推动者,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纵观周鸿祎的历次“战争”,“颠覆”已成基本战法,“免费”则是“致胜神器”。他说:“只有竞争打破垄断才会让消费者和行业获益,改善质量,让用户成为赢家。”
以用户需求为导向,通过竞争和颠覆推动行业发展,这样的颠覆者值得尊敬。
2010年之后,史蒂夫·乔布斯逐渐成为继杰克·韦尔奇之后中国企业界的“西方教父”,人们希望能复制他的成功经验,缔造传奇。
周鸿祎虽然未曾与乔布斯谋面,却读过几乎所有关于他的书籍。1988年进入西安交大之后,一本名为《硅谷热》的书重新点燃周鸿祎的梦想。离开雅虎中国的那段时光是周鸿祎人生的低潮期,他关在屋子里苦读乔布斯的传记。他认为:“乔布斯屡战屡败,桀骜不驯,性格缺陷明显,很像我自己。”2011年8月底,乔布斯的病情日益恶化,有“中国乔布斯”之称的雷军接受《创业家》采访时说:“我们生存的意义就是等他挂掉。这个世界没有神,因为新一代的神正在塑造。”这句话令周鸿祎火冒三丈,他尖锐地批评道:“成功商人的你和理想主义者乔布斯真的不是一类人。”尽管雷军公开道歉,周鸿祎还是不依不饶,可见其对乔布斯的崇敬之情。
做一家伟大公司,这应该是乔布斯对周鸿祎最重要的影响。2006年3月,正是老朋友齐向东鼓动他“咱们一起做一个伟大的互联网公司”,周鸿祎才踌躇满志地答应出任奇虎董事长,共同创业。
2011年3月30日,奇虎360在纽交所挂牌上市,发行价14.5美元,首日收盘价34美元,上涨134.5%,融资1.75亿美元,市值高达40亿美元。这一年周鸿祎41岁,刚过不惑之年,他说:“360上市那一刻没有激动,只有淡定,甚至可以说是压力,因为我们得实现对投资者的承诺。”对于周鸿祎来说,虽然谈伟大公司或创业成功还为时尚早,但作为中国最早一批互联网创业者,尽管“起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上市依然是最好的自我证明方式。
在互联网行业,几乎没有一家软件公司不利用广告盈利,可周鸿祎却坚决反对——与伟大公司的理想相比,广告收入不值一提,为此360公司每年损失近亿元。他说:
如果今天没了Google、腾讯、Facebook,将不可想象,因为他们是伟大的公司,而坐电梯时没了广告显示屏,好像也没什么。
正是为了实现伟大公司的理想,周鸿祎再次作出了一项重大决择。2018年2月28日,历经三年努力,360重回A股怀抱。上市当日收盘时,360总市值高达4278亿元,堪称当时A股最大市值的互联网公司。360回归后便开始全面实施“大安全”战略,开创性地发布了“360安全大脑”,通过持续建设“国家安全大脑”“城市安全大脑”“家庭安全大脑”,为国家安全及国民安全提供更强劲的保障,全面进军政企安全市场的雄心昭然。
明确的发展战略与创新的产品系列让360在2018年创下辉煌业绩。2019年4月15日,360回归A股1周年后首次公布2018年度财务报告:2018年度,360实现营业收入131.29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7.28%,其中,互联网广告及服务、互联网增值服务、智能硬件业务仍为其主营构成的“三驾马车”,分别实现营业收入106.58亿元、11.78亿元、10.15亿元。报告期内,360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人民币35.35亿元,同比增长4.83%;实现扣非后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34.18亿元,同比增长24.22%。周鸿祎有足够的信心和实力继续战斗,向伟大公司进发。
2020年,周鸿祎迎来50岁生日,如今他唯一想干的,“就是别人不敢干或者别人想都没想过的事”。“做一家伟大公司”正符合他的追求,也是使命与信念。他曾经被动或主动地进行过很多次战斗,他清楚,这世界上唯一要战胜的人,只有自己。如果有一天,周鸿祎不再愤怒,不再怼天、怼地、怼空气,不再挑战更强劲的对手,那说明,要么他厌倦商业,是时候退出江湖;要么,他已经实现了心中梦想,别无所求。
但是,至少目前,周鸿祎仍然是一名“斗士”,在一个新的永无止境的领域继续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