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 年,“大饥荒”的阴霾还未完全散去,但是在很多人心中,为新中国建设贡献力量的热情丝毫未减,这其中就有段锡明和彭建华夫妇。这一年,他们刚刚调入江西水利电力学院(现为南昌工程学院),在三尺讲台上为新中国的水利事业培养更多人才。也是在这一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或许是为了寄托一种美好愿望,他们为这个孩子取名段永平。
段永平在大学校园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1966 年 5 月 7日,毛泽东主席作出重要指示,他要求全国各行各业都要办成一个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既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可等价交换的产品,同时也要批判资产阶级。这封信后来被称为“五七指示”。
为响应“五七指示”的号召,段锡明、彭建华夫妇离开了大学校园,主动申请去革命老区井冈山下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随父母下乡的段永平开始进入小学就读。这是一所复式学校,一到三年级集中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教室很破烂,所学课程并非语文、数学、外语等基础知识课,而是农机课、气象课、赤医课等与农业农村息息相关的技能课。
当然,学习《毛泽东选集》更是重中之重,一向好学上进的段永平是“学毛选积极分子”,对《毛泽东选集》的内容如数家珍,加之身处井冈山这一红色地区,当时他的心里总是重复一句话:井冈山道路通天下,毛泽东思想照全球。
那个年代,全民都投入到生产建设的大潮中,“劳动最光荣”是每个人心中最坚定的信念。在这种氛围里,学校里的劳动课也十分接地气。小学四年级时,学校的劳动课就是上山砍柴。一群九岁十岁的孩子,早上四五点就得起床,徒步走十公里到深山里去砍柴,中午饿了就吃点儿干粮,砍完柴还要自己从山上背回来。对于肩膀还很稚嫩的段永平来说,下山的最后几里路是最难熬的,身体像是散了架的机器,全凭“坚持就是胜利”的信念支撑着幼小的身体一步一步捱到家,此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
回忆这一段特殊经历时,段永平并没有任何抱怨,相反,他很庆幸出生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有过这样与众不同的童年。他曾回忆说:
我们这一代既不幸又万幸,双营养(物质和知识)不足,但意志非常坚定。如今的新生代从受教育程度、视野、技能培训方面比我们强,但吃苦这一点需要补课。
即便如此,小孩爱玩的天性仍然不曾泯灭。一到放学,段永平就和小伙伴们一起到河里捞鱼摸虾,用小石头打鸟、打别人家的鸽子、打别人家的窗子,几乎百发百中,弹无虚发。不仅如此,他小小年纪,扔手榴弹的技术也是一流,能扔到 60 多米外,惹得邻居都怕了这个小“神枪手”。
十年动乱,上山下乡、盲目批斗、劳动改造……很多年轻人被一种狂热思想所支配,学校的正常教育被中断,书籍与知识已被抛诸脑后,高考也再度中断。
直到 1977 年,一代人甚至一个国家的青春再次被“高考”二字点燃。在改革开放的洪流即将奔涌之际,因“文革”关闭了 11 年的高考闸门终于重新开启,一代人的命运由此出现转折,百废待兴的中国焕发新生。与所有当年的幸运者一样,段永平的人生也就此发生了转折。
1977 年 7 月召开的十届三中全会,一致通过了《关于恢复邓小平同志职务的决议》,邓小平重新出山,并主动要求分管教育科学工作。8 月 4 日至 8 日,邓小平邀请 30 多位著名科学家和教育工作者参加座谈会,会上他一锤定音:当年恢复高考。
听到这个消息,全国的知识青年都沸腾了,段永平也是其中一个。尽管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备考,尽管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正规的基础教育,他还是决定去报考,碰碰运气,万一考上了呢?
1977 年 12 月 10 日,全国 570 多万来自工厂、部队、农村的青年人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奔赴考场。由于准备仓促,加上报考人数大大超出预计,教育部门居然连印刷试卷的纸张都凑不齐。中央果断决定调用印刷《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纸张,尚未从“文革”中走出来的人们不难理解此举需要何等勇气!
经过紧张激烈的公平竞争,第二年春天,27.3 万年轻人步入生机勃勃的大学校园。段永平却没能跻身在这些幸运儿之列,满分 500 分的考卷,他五门科目的总成绩只有 80 多分。
成绩出来的那一刻,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但是段永平清楚自己只是输给了时间。他收拾好心情,迅速转入下一次的高考备战中,而这一次给他的时间也只有五个月而已。这五个月里,他要学完整个中学的数理化,还要背政治,时间非常紧张,以至于他基本没时间复习语文。段永平觉得语文没有办法复习,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复习。他给自己定了目标,这是最后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那时候,段永平只有 17 岁,风华正茂,还有大把机会,为何要如此逼迫自己?但在那个时代,上大学就是全部。大学已然成为每一位有志青年挣脱命运枷锁的唯一捷径,段永平恨不得用一切时间和智慧来换取这张入场券。
有了如此强烈的意愿和目标,段永平的学习效率急速提升,每天的生活都因拼搏学习而变得十分充实。1978 年夏天,当段永平再次走进考场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忐忑与彷徨,浑身都是满满的自信,还有对未来的憧憬。对于这段超负荷学习的珍贵经历,他说:“人只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才能激发自己最大的潜力,才能享受过程。”
这一次,他每门课都考了 80 多分,取得了总分 400 多分的好成绩,顺利拿到了浙江大学无线电系的录取通知书,成为全班唯一考入本科的学生。接到心心念念的通知书的那一刻,段永平的内心却十分平静,他做事偏向实用主义,在完成考大学的人生目标之后,突然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一时间,他陷入了迷茫、彷徨的萎靡状态,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向何方。对于这段经历,段永平后来回忆说,这种感觉至少伴随了他几年,后来他经过不断探索,才感悟到:
追求目标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而已经到手就不那么有意义了,当然爱情除外……不管怎样一定要有一个目标,要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当做到了时会觉得很开心。
随着大学生活的深入,段永平的知识层面与眼界格局得到极大提升,初入大学时的迷茫感逐渐消失,同时也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大学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比自己厉害的同学到处都是,而他能做的就是汲取更多知识。
在读书这件事上,段永平有自己的看法。那个年代,华罗庚、陈景润等数学家深受大家敬仰,很多人为实现儿时的科学家梦想而埋头苦读。段永平对科研学术并无太多兴趣,他自认为不可能成为下一个科学家,所以并没有在科学技术领域耗费太多精力。因此,大学期间,他上自己感兴趣的课,读对自己有用的书。因为有兴趣,所以很容易记住,即便有些是必修课,只要自己不感兴趣,他也不会为了学分而强迫自己去听。他说:“文凭于我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学到实实在在而又实用的知识。”
如此“务实又随性”的态度,让段永平看待事情的角度变得很独特,无论是学习还是后来工作时,他都表现得既专注又谨慎,既不盲从潮流又善于发现自身优势。